第四十章：大双儿真能干

　　大双儿有13岁了，她还没出工，平时在家带两个孩子，帮妈做点家务事。
　　开春后，她上街捉回两只小鹅，四只小鸭巴子，家里的老母鸡又孵出一窝毛茸茸的小鸡仔。大双常常到河边或水沟里捉一些蝌蚓螺蛳捞一些小鱼虾，让鹅儿鸭儿开开荤。只要大双儿走近它们，这些小家伙们就“哦、哦哦”，“嘎、嘎、嘎……”地围着她要吃的。队里人见了，就戏谑称大双儿是三军总司令。
　　大双儿像大人一样地操劳着这个家，她折树枝砍柴禾，扯谷蔸子，让它们在太阳下晒干了再挑回来码在灶门口的柴垛里。有些粗一些的树枝和木头，她就学当年大哥五儿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挑檐下，预备着年底下雪了烤火烤侄儿的尿布。这些柴禾不知引来了多少羡慕和赞许的眼光。
　　到了三四月，水沟里的水不再冰凉，大双儿就扛着锹提着木桶拿着盆去水沟里“呼”鱼。她挖泥巴在水沟里打两道“堤”，再把堤内的水一盆一盆地舀到堤外去。当堤内水越来越少时，沟里的鱼儿就活蹦乱跳地游动着挣扎着，大双手到擒来，把它们装进木桶里。
　　水舀完了，藏在草丛里和泥巴中的大家伙一一黑鱼也憋不住了，它们稍微摆动一下，就落入大双儿手中。还有青背鲫鱼，小红身鲤鱼，偶尔还有一两条水蛇子……大双儿不怕蛇，她用一根棍子挑起它，让它们赶快逃生。
　　泥巴里也有宝贝，有鳝鱼洞，有螺蛳蚌壳小虾儿，就是泥巴里的鱼被捉得一干二净了，你还可以用锹掀开泥巴铲出一些黑乎乎肥胖胖的泥鳅来。
　　如果机会好，一个水沟垱口可以捞两、三斤鱼。鱼捞完了，你就可以顺着水沟再做一个“堤”，等堤露出水面，扒一个豁子，让先前捉了鱼的那个“垱口”成为储水池。把水放得差不多了，就看到有鱼儿游动跳跃了……如果运气不好，打的“堤”埂不结实，被水冲垮了，瞎忙活半天，一条鱼也捉不到。
　　大双儿三天两头去水沟里捞鱼，她把鱼喂养在猪屋旁的一只豁了口的水缸里养着。有时得闲了，她又去水塘里水田里捡蚌壳抽些茭白；到田里寻野芹菜；她凑凑攒攒，攒几十个鸡蛋，摘一些田园里的蔬菜，这些都是一家人从嘴巴里省下来的。她把这些卖了，卖点钱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
　　
　　别看大双儿年龄不大，人又那么瘦小，家里的一切开支比如爹喝的酒妈用的食盐酱油，以及人情来往，这些都由大双儿来安排。
　　有一次三秀去大队开完会回来，吃晚饭时她告诉大双儿说，你不能再去水沟里挖田梗做堤子捞鱼了；也不要养这么多鸡鸭；更不能上街卖菜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公社新调来了书记，他开会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沙市要派工作组来我们每个大队抓典型，大癞子提醒我说现在正是风头上，要你千万不能被当成靶子！
　　大双儿点点头说知道了，她心里想卖完这次菜就不卖了。上一个月，大双儿身上流出红的血来，这是她的第一次来月经。她真有点手忙脚乱，又不意思说给妈听，只好用一只袜子塞在裤子里。
　　她这次上街想要买个卫生带，称一包软乎些的纸，还想扯块花布在大队裁缝李瘸子那儿，做两件短裤头给桃儿穿。桃儿都九岁了，总不能老光着屁股外面穿一件长裤去上学吧？哦，还要给大贵小贵扯几只红胶绳扎头发，免得她们披头散发的不好看。
　　这些都是小事，大双儿一心想去姥姥那讨张肉票，二姐己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大双儿想割一点肉回来炒榨菜丝给姐吃。大姐秋米怀孕时，最喜欢吃肉炒香干子肉炒榨菜丝，结果她生的就是儿子。
　　想起二姐三秀，大双儿心里就酸酸的！姐怀着娃儿却每天都要下田挣工分。每天中午回来吃饭，她吐出来的比吃下去的还要多。有一次她对姐说，今天下午我去替你吧！我什么都会做，你在家好好睡瞌睡好吧？姐笑着说，我是队长，你能代替我？你老老实实在家还待一年，今后栽秧割谷有你苦的！
　　大双儿只想上街买来好菜让姐多吃点饭。
　　
　　第二天赶早，大双儿起床提上篮子去上街。这些日子，湖那边也少有人坐船去沙市卖水产了。队里的婆婆婶娘们更是静悄悄的没一点上街的动静。谁也不愿意被割尾巴是不是？要是在原来，每天这时候上街的人三三两两接伴而行，说说笑笑该有多热闹呵！
　　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大双儿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路上还真有点怕，要是有个人说说话做个伴该多好呵！
　　大双儿刚走没多远，突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由远而近追过来。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大双儿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桃儿！她轻声喊着三姐三姐等等我，大双儿这才松了口气。她出门后，妈抬头看路上黑咕隆咚的，就把桃儿硬从床上拉了起来，要她赶上姐做个伴儿。要是路上有人问起，就说是到街边头姥姥家走亲戚的噢！你叫姐把称压篮子底下！
　　大双儿停下脚步，把一杆盘子称和称砣放在篮子最下面。她问桃儿你今天不是下午要去学校吗？
　　“是啊，到朱家垱去帮助贫下中农收割菜籽！”
　　“那要是菜卖不完，你不逃学了？”
　　桃儿说反正天天不读书不写字，总是去田里帮忙，老师还说城里的知识青年也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
　　大双儿说，所以我不想读书了，读书也认不得几个字。桃儿，前边路边有很大一个水坑！小心掉里面去了。
　　桃儿说：“三姐，等会卖了钱，给我买个文具盒好啵？许莲儿有，我同座的王爱红也有！”
　　“那东西好贵！就是两张铁皮子包一个圆筒子，有什么好？大姐不是给你做了个布的吗？”
　　桃儿撅着嘴巴不作声了，她知道三姐抠得很，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两瓣用。
　　天边已经发白了，路边的村子沉睡着。远处有鸡喔喔地叫，狗也跟着凑热闹，嗷嗷嗷地狂吠几声。树，一动不动地站成一团黑影，路边水沟里的水朝田里豁了一个缺口，哗啦啦地流着细水。
　　两姊妹走了那么几里路，前后都碰不到一个赶街的人。大双儿想，乡下人都不上街卖菜了，看你们城里人吃什么？你们不都是纺织工人吗？只好煮棉花吃喽！
　　桃儿出门走得急，穿的是一双黑花布鞋。鞋当然是大姐做的，桃儿穿了有一两年了实在有点窄了，但她还是经常穿着它上学去。鞋面虽没破鞋底却有些薄了，穿左脚上，就显得有些轻飘不稳沉了。鞋踝这一块又有点紧，紧绷绷的好像嵌到肉里去了。
　　桃儿看见那个水坑了，水坑旁黑里稀糊的，坑底却是白亮亮的水。桃儿抬高脚几步想绕过它，没想到鞋太轻，身子太沉一下子滑倒了。桃儿惊叫一声：“三姐，我掉坑里了！”
　　大双儿连忙放下篮子去拉桃儿。还好，桃儿只是跌倒在水坑边沒有掉到水坑里去，好在她胳膊上也没有挎篮子！桃儿已经用手撑着地站起来了，不用说，她的裤子和鞋上全是稀泥巴。
　　大双儿经常上街卖菜，她知道这唯一一条通往沙市的路上，有许多大坑小洼。有拖拉机轧的坑，有板车载重存留的印痕，有的大水坑里还填有一些稻草……要是遇到下雨，路就更难走了。什么时候才有人把它修好呢！看人家街上人走的路，又宽敞又平展，天天都有人扫！
　　大双儿埋怨桃儿没用，空手走路都摔了一咕溜子(摔倒了)，你没吃饭啦？
　　桃儿扬着头理直气壮回答，我当然没吃饭呵！你吃了？我肚子都饿瘪了，走路腿都没力气。
　　大双儿说就你板眼多！等姐卖完了菜，给你买碗面条吃好啵？街上人天天都可以坐在馆子里吃面条。你不晓得锅有好大哟？几百个人吃都可以，锅里是猪骨头熬的汤，不知有多香！
　　桃儿说我不吃面，我吃过面的，滑溜溜的一下子就吞肚子里了，一点嚼头都没有！我只要文具盒，莲儿有，我也想要有。说完，桃儿就气鼓鼓地去大双儿手里抢过篮子来挎在她的细胳膊上。
　　大双儿含含糊糊地“嗯”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回绝了她妹妹。
　　
　　终于走到街上来了，街上路平坦宽敞，路边相隔几步就有一盏路灯。有环卫工人拿着竹扫把在扫马路，还有晨练的人穿着很短的衣裤在跑步，也有三两个挑担子卖菜的妇人，扁担横在她们的肩膀上发出“”哑咕、哑咕”的声响。
　　天亮了，她们俩也到了菜市场门口了，可菜市场上早已挤满了卖菜的人，摆满了各种各样要卖的菜。他们都是周边的菜农或者是城市里没工作的人，卖菜是他们的职业。
　　这些卖菜人都是买了摊位交了钱的。像大双儿这样三五天打鱼晒网的，只能在菜场门口和菜场角落摆地摊子；或者你把所有的菜都批发给有摊位的，让他们去零卖去赚钱。
　　大双儿从来不愿意这样，菜贩子的心可黑了，他们低价进高价卖，有时转手就翻一番卖出去。大双儿宁可自已摆地摊也不肯把菜上给菜贩子！
　　随着摆地摊的人增多，菜场的管理人员也加強了管理。只要他们抓住那些零散的卖菜人，就要收城市建设费和卫生管理费。如有违抗，轻有罚款驱赶，重者会收了你的称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