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大癞子娶媳妇

　　当天晚上，水远趁着三秀好心情，把大癞子的意思说给她听。没想到三秀听了火冒三丈：“好厚的脸皮！他忘了他自个儿是怎么对待我爹的？”
　　水远说三秀头发长见识短，还当队长呢！这么点心胸！就是要他欠我们的人情，让他觉得对不起我们，这样他才放了爹的过手！
　　“你又被他灌迷魂汤了？你和大嫂做他的媒人还不够吗？”三秀压住怒火小声说话，小贵刚睡着了。
　　“哪有男匠大老爷们做媒婆牵红线的？你就不怕别人笑话我？”
　　“你答应给他保媒，你自己前面动嘴说话儿，后面伸手揩屁股！赶明儿我给你买条花毛巾，你还别说，你包在脑壳上挺像个媒婆的！嘻嘻，睡觉！”三秀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后面朱书记，队长和他三个人投票，我只得了两票，肯定是大癞子他没投我的票！嘁，以为我不晓得！”
　　水远知道三秀会拒绝的，自己的女人他还不了解吗？他用脚捅捅她，绕一个圈儿问她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倒口湾里，你最佩服哪个女的？哪个对我们一家人最好？”
　　三秀说，那还用问呀？张麻大！她是我和姐姐两个人的媒人，平时有点芝麻大的事，她都要站出来维护我们，生怕人家欺负我们这一家人！
　　水远心里从来都不装很多事的，装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还得起床拉夜屎。他一古脑儿把大癞子说的朱书记与张麻大苟合的事翻弄起来，又自己编排组合一番，说大癞子正在派人寻找证据。如果让他逮着了，书记要罢官免职，麻大姐还要挂破鞋子挨斗的！
　　三秀一把掀开被窝坐起来，见水远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她怒目圆睁，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是不是看戏不怕台高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这个人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他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
　　水远一付很无辜的样子，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还热乎乎的没过夜呢！要让大癞子知道了，还不得骂我是叛徒啊！
　　三秀从鼻孔里哼一声，她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棉裤棉袄，趿双大胖头棉鞋，一起身像风一样向外奔去。只听大门木门闩“咯吱”一声响，她已投进黑夜里。
　　
　　水远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麻大姐是个好人，她在堤上没少照顾自己。他不忍心看着大癞子伸出他的烂爪子，去撕烂张麻大和和气气的笑脸；不忍心看她站在稻场里像爹一样挨批斗！他睡意全无，一边等三秀回家一边胡思乱想。他竟然想到了末丫儿，想起她黏黏糊糊的笑；想起她的泪水弄湿了自己的胸口；她就要嫁给大癞子了，大癞子会接受她有创伤带血痂的身子吗？
　　过了两天，大癞子笑嘻嘻地走进门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小果子递给大贵小贵，说三秀妹子，你还没动步啊？我等着接新媳妇呢！到时候里里外外都要靠你们两口子张罗的。
　　彭老幺正在吃饭，见大癞子进来，脸上抺得下霜来。大癞子并不介意，说，幺爹，你还生我的气呐？张守富还是我叔呢！不也是一样低着脑壳给人家斗来斗去？运动来了，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我才上去（革委会）几天？我算个狗屁呀！
　　大癞子见彭老幺不作声，往桌子前靠一靠说，你放心，今后再就没人拉您去挨斗了！我赌咒！他平举起两手，用一只手的手背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划动着，口里念念有词，发誓今后只要有我大癞子在，谁也动不得您彭老幺一根汗毛！
　　三秀见大癞子低头求上门来，心里多少有些解气，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她抽空回宋家沟找水远大嫂，两妯娌分两次登上宋末丫的门，跟她爹妈商量着把这桩婚事的好日子定下来。
　　
　　农历腊月二十二，是大癞子结婚的日子。他家客人还真不少，三姑六姨五舅公，把家里挤得水泄不通，连门口都坐满了人。
　　倒口湾按老规矩每户出一个人来送人情坐酒席，但好多人都牵着自家的小娃儿。他们都拥到三秀屋里来，桃儿妈摆好借来的长板凳，笑脸相迎茶水相待。大癞子也乖巧，塞两包烟在水远手里，要他帮忙招待乡亲们。
　　先一天，水远二林小癞子几个大男人用薄膜扯起大棚子，棚子里既暖和又亮敞。棚子的大半个身子都落在三秀家门口，里面摆有七八张方圆桌子和许多长凳子。
　　大门口和窗口，还有棚子里的“囍”字、对联，红彤彤的很是醒目。大家都认得，这些字儿都是彭老幺写的。
　　晚上的客人比中午的还要多，各个生产队的大小队长都来捧场。大队朱书记和革委会刘主任到了，连县武装部的郝主任和公社女书记也来了，真可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啊！
　　三秀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她往桌子上摆上碗筷，安排客人坐下，就开始用盘子端菜了。她把菜端到干部这一桌，朱书记带头伸手与三秀握一握，就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说她是整个公社最年轻的女队长。郝部长和女书记也分别欠欠身子与她握手，问候她的辛苦。
　　三秀放下菜擦擦手，她一一与大家点头问好，然后转身去端菜。大家都很饿了是不是？
　　第一道菜是荆楚鱼糕。鱼糕用鲩鱼剔去骨刺、选猪的上腿肉，合起来剁碎绞绊均勻后，上蒸笼用大火蒸熟而成。掌勺人从蒸笼里取出鱼糕，把它切成一指头长半指头宽的块儿，切好的鱼糕白里透黄，黄中带嫩，柔软绵甜、清香扑鼻！
　　鱼糕热气腾腾的放在桌子中间，每位两块，不多也不少。座位上的人们一片欢呼，老人们啧啧地咂巴着瘪嘴巴，说好多年都没见这道菜了。他们举起筷子把鱼糕夹起来放到自已面前的一片纸上，这叫“带摘食”。有人撮一块鱼糕边儿尝一尝，有人去抢盘里垫底儿的洋葱辣椒片。有个不懂事的孩子趁奶奶不注意，夹半块鱼糕放进嘴里，结果被烫得呲牙裂嘴，引起同桌子的人们笑哄哄的。
　　干部们这一桌是不摘菜的，朱家垱的队长几个吃了鱼糕赞不绝口，说好些年没吃过这玩艺儿。嗯，真香噢！
　　第二道菜是扣肉垫杂胡椒，那肉有肥有瘦，被切成鱼糕一样大小的片片儿。肉薄如蝉翼，又滑又嫩，刚送到嘴边，它就像雪花一样化成暖酥酥的肉糊糊溜进肚子里去了。垫在扣肉下的杂胡椒，是糯米粉子加剁碎的青辣椒拌成而成的辣椒面粉。在蒸的过程中，杂胡椒吸收了肉的精华，糯软可口，又辣又香油而不腻！也不知张副主任在哪弄的票买来这么多的肉！
　　第三道菜是鸡煮萝卜，这是一道常见的家常菜。可三秀端上来的碗里只是三四块鸡肉，其它的全是红白萝卜块儿，就好像鸡在碗里扑腾了一下飞走了一样。大家都争着伸长筷子吃有鸡味的萝卜！
　　三秀送完鸡萝卜，抬头看爹，只见爹和倒口湾张家里的几个瘪嘴长辈在一起喝酒。大癞子和新娘子穿戴一新，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子旁，为老人敬酒听老人们训话。
　　朱书记在叫三秀，他从旁边拉把凳子安排她坐下。说小彭你也来吃，来陪我们郝部长鲁书记喝一杯！来，我给你留了碗筷。
　　桌子上的人都赞同朱书记的话。盛情难却，三秀笑一笑，取下围裙掸一掸身上的衣服，坐到朱书记旁边。
　　等三秀坐定，朱书记向她举起酒杯，他面色凝重神情端庄地说，谢谢你！
　　三秀心里正疑惑，只见麻大姐拿着菜盘子冲她点头笑。她明白了，麻大姐已经把那重要的情报向他汇报了，大癞子想捉他们两个人的奸，没那么容易！三秀故意扯开话题说：“朱书记，感谢您对我的培养和信任！”
　　朱书记似乎有了几分醉意，他用眼睛膘一眼大癞子：“你放心！来，我是喝不醉的！”他又压低声音说，“他想整垮我？哈哈，跌起着……呵，这个酒醉不倒我！”三秀心领神会的冲书记笑一笑，然后举杯分别向郝部长鲁书记等人敬酒。
　　新郎和新娘也走过来，向这一桌的贵客敬酒。
　　未丫不仅穿着大红的棉袄，连脸上也涂了点腮红，嘴巴也染成红色，整个人显得喜庆而又亮爽。大癞子更是喜气洋洋满脸红光，他特意跟三秀碰了杯。未丫也笑吟吟地喊一声二姐，说谢谢你，我今后就是你的妹妹，也是水远哥的妹妹，你要多关照指点我呀！
　　这话说的多贴心啊，大家齐声夸奖新娘子不仅长得漂亮还很会说话儿。
　　桃儿妈见三秀坐在饭桌子上，就主动上来送菜添饭，水远也像半个主人一样在招呼宋家送亲来的两桌人。不知是谁给了桃儿一个鸡腿，她啃了几口就递给了大贵，大贵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她还掏出几颗花纸包的水果糖炫耀给幺幺看。
　　小贵找到爷爷了，她坐在爷爷膝盖上，小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满嘴巴都是油腻腻的。大双儿文文静静扒在棚子的竹竿旁往里看，也不知道她吃了饭没有。
　　三秀盯着大双儿看，她觉得这一年里，大双儿长高了很多；她的脸长得越来越像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