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热烈欢迎工宣队进驻学校

　　第二天上午，厂革委会政工组把所有参加工宣队的人都叫到厂招待所去。
　　原来是进驻这所中学的解放军军宣队代表来见我们工宣队了。他们听说鹭岛甘蔗化工厂工宣队要进驻这所中学，特地先来向我们介绍我们要进驻的这所学校的情况。
　　军宣队来了两个军官，一个年轻的军官和一个中年军官。那时解放军已取消了军衔制，领章上只有两块红牌牌，也不知道他们官级的大小。其中那个讲话的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军人，年纪四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稀疏，眼睛有点斜视，看起人来从侧面盯着你。他是个前线某高炮团后勤助理员，相当于一个连级干部。老任是北方人，嘴唇簿簿的很会说话。自我介绍他姓任务的“任”，说大家就叫他老任好了。对人还较和气。
　　根据老任的介绍，他们军宣队已经进驻了一个礼拜多了。他说：“你们即将进驻进去的这所学校，是距桃园工业区十里路外的育美学区的一所侨属私立中学，如今还是中央侨务委员直属领导的学校。也就是当年陈嘉庚先生办的育美七所中等学校之一的一所普通中学——就叫‘育美中学’，全校有4000多个学生，教师有300多人；还有一个校办工厂，工厂的工人有200多个，工厂做些机械小零件，赚来的钱辅助学校开支。但校办工厂的工人也很复杂，有的也是从海外回来的。
　　“学校的教职员工大都是解放前从海外来的，所以政治情况更为复杂，阶级队伍严重不纯，有很多敌特分子。据说他们是在解放前后由日、美、蒋从东南亚和香港、台湾派遣进来的。有几个党员也是严重的可疑分子，有些是在港澳和国外入党的，到底是真党员还是假党员也搞不清楚。
　　“这些敌特分子和可疑分子，有的已经被学生抓起来了，如今被红卫兵在校园里监督劳动；除了叫他们写交待材料，每天叫他们打扫卫生和在校园里的操场上拔草。”
　　老任说：“学校还没有清理阶级队伍，要是清队，被揪出来的人还会更多，这个监督劳动队伍还要大大的扩大。”
　　老任说：“学校里的正副书记，正副校长，正副教导主任，都打进黑帮队里了。也就是说学校当年的领导班子，基本上都靠边了，他们也早就被红卫兵管制起来不再领导学校了。在我们军宣队进驻之前，学校基本上处于无人管理状态。
　　“两派经常在学校里打派仗，我们进去时半夜里还要打枪斗殴呢。为实现两派大联合，我们整整给他们开了三天三夜的会，叫了这派来那派又不来，叫了那派来这派又不肯来，好容易一个个把他们叫来请来，两派一见面就吵就骂；正式谈起来，还是拍桌打凳的又是吵又是骂。我们几个军宣队磨破了嘴皮，一个个找他们个别谈，再叫他们两派坐下来一起谈，整整开了三天三夜会，总算免强把他们联合了起来，成立了大联合委员会。
　　“下一步是成立革委会，两派分摊革会委员。那就更加复杂难弄了，也不知又会吵成什么样子。”
　　最后老任说：“现在就等你们工宣队进去了。学校里全体师生员工也都盼望你们早日进去呢。他们对你们抱着很大的希望。”
　　“不行！不行！”我们工宣队员们说，“靠我们这些人能起多大作用？你们解放军军宣队进去都感到困难，那我们就更感到困难了。”
　　老任说：“你们是工人阶级嘛，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你们进去我们做你们的助手，我们也要听你们的领导呢。”
　　“哪里，哪里！”大家听了都望着老任红着脸直摇头，也不知老任是在讽刺挖苦我们呢，还是他真是这样理解的？只有队长顾国靖马大哈似的“嘿嘿”地笑着，得意洋洋地望望老任。那意思似乎说没有问题我们进去准能领导好。
　　我听了军宣队老任介绍学校的情况后，知道这所中学这么大，学生又这么多，情况又这么复杂，自己还让当一个副队长，如何能担当得起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
　　我想，我在文化大革命前只是一个普通工人。文化大革命时我在我们厂里的“红色兵团”中也只是一个普通群众。后来在政工组和文革办公室里工作，也只帮助搞搞宣传工作，做些临时的抄抄写写的活儿，也没有什么做政治工作的经验。如今把我派到一个学校里去当工宣队员，而且还让我当副队长，这学校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中学里的老师大都还是大学毕业的，听军宣队讲有的还从是从东南亚各国来的。那就更厉害了。
　　如此复杂的情况，如此沉重的担子怎么能够挑得起来？这个宣传工作怎么去做呵？而这些学生又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最会闹的一伙年轻人，这工作就更不好做。而且什么叫斗批改呢？我们也没有搞清楚过。我虽在工厂搞了一阵子，帮助文革办公室里，整理整理材料，抄抄大字报，贴些标语；然后在军宣队领导下，两派坐下来谈，成立革委会，这叫斗批改嘛？我们对斗批改实在也没有多少经验。
　　学生们都是小知识分子，何况经过这场所谓文化大革命的锻炼，经去北京和全国各地串联，他们一个个都见多识广，我们工人那里能说得过他们做得了他们的工作呢？而刚才晚上开会时，大家对我还寄于很大希望，大伙又说：我们厂里这支宣传队进去就靠你了。我们这些人大都是大老粗出身，我听了忙说我也不行。
　　当天下午，在当地工业区的统一安排下，桃园工业区五辆插着彩旗、敲锣打鼓载着各厂工宣队员的卡车缓缓地驶到育美学区去。
　　汽车开过十里海堤，把各厂工宣队送到了一边靠海一边靠陆地风景如画的育美半岛育美学区门口时，那热闹喧嚣的伟大场面，把乘在车上的我们工宣队员们惊呆了。
　　学区门口，育美海堤尽头和公路口的广场上，到进各学校去的中心大道上，密密层层的排满了欢迎工宣队的几千名学生和教职员工。
　　进学区大道去的学区大门口，架起了由毛竹与松柏树枝搭起来的彩色排楼，彩色排楼的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学校”的巨大的横幅。排楼上彩旗招展，挂在彩排两侧的高音大喇叭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激昂嘹亮的革命歌曲。
　　当我们工宣队员跳下汽车列队进去时，两旁夹道欢迎的青少年学生们，都挥着红绿色小旗帜向我们高喊着欢迎的口号：
　　“热烈欢迎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我们学校！”
　　“热烈欢迎工人阶级登上上层建筑领域！”
　　“热烈欢迎工宣队来我校领导斗批改！”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
　　“向工人阶级学习！”
　　“向工人阶级致敬！”
　　“毛主席万岁！”
　　我们工宣队员们被穿着彩服的学生腰鼓队“咚咚呛”的锣鼓声和这响彻云霄的口号声，震撼和激动得心在胸腔里“咚咚”的猛跳。
　　当我们在学区门口跳下车来的时候，一群活泼可爱的女学生便来向我们每个人献花，她们高兴地把用红绸精心制作出来的大红花扎到我们每个工宣队员的胸上。
　　给我戴花的是一个梳着两条小刷子似的小辨子的高个子女学生，她眯缝着眼睛给我细心地戴好花后还向我热情地点一下头，表示向我敬礼，又大方地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手，这使我感到心里热乎乎脸也红起来了。除了我的妻子雪梅，还从来没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这样靠近过我、这样器重过我。自己又是不是什么首长，不是什么领导，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凭什么会受这些学生们这样热情的欢迎，还向我献花和握手敬礼？我脑海里掠过一个想头：“同学们这么热情地欢迎我们，我们一定要不辜负她们的期望，为她们做点事情才是。”
　　晚上，在学区的大礼堂里，为我们工业区进驻育美学区五个中等学校的工宣队召开欢迎大会。全学区七个学校5000多学生代表和教职员工代表参加了大会。因为这个礼堂只能坐5000人，若再大一些能坐更多人，可能学生和老师还会来得更多。
　　各校舍的工宣队代表以及军宣队代表、以及学校的大联合委员会的代表也都到大会主席台上发了言。
　　因为我们进驻的学校——育美中学是学区人数最多的学校，支左办公室就叫我们厂的工宣队代表桃园林工业区五家工厂的工宣队上台发言。这本来是队长顾国靖的事，但是顾国靖说：“我没有文化，发言稿也写不出来，老张，还是你去发言吧。”我真感到受宠若惊。今天叫我在这么多的大庭广众中对着五千多双眼睛发言，自己是个普通工人呀，怎么一下子会叫我到这样的一个台上来讲话？
　　而且台下都是中学生和教师，都是知识分子，这些人对我们这班工人会这样的器重，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自己以进校以后一定要为他们做些成绩出来，帮助他们搞好斗批改。所以我很激动，心里也紧张得腾腾地跳起来。
　　我只是望着人头攒动的大庭一下，从衣袋里摸出来下午花两个钟头急急地写出来的发言稿，眼睛盯着稿纸大声地激情地念了一遍。讲的不过是感谢毛主席对我们工人阶级的信任，我们进驻学校以后，希望和革命师一起，搞好斗批改之类的话。念完就匆匆地走下台来，听到台下一片热烈地鼓掌。我心想我的南腔北调的宁波普通话难道他们能听得懂？
　　各单位发言完了后，便是各校舍文艺演出。学生们排的节目真不少，五个中学和一个小学的文艺节目，都在台上逐个表演，有舞蹈，有唱歌，还有样板戏的折子戏和一些革命造反歌、语录歌。是一些在文革中常看到的普通节目，都比较一般，倒是侨生们演出的一些东南亚舞蹈，彩服长袖，轻歌曼舞，颇似中国的古典舞，比较好看。
　　夜里，我和工宣队员们回到育美中学的住处，学校的教学大楼——道南楼二楼的一间房子里，我们的寝室兼办公室的屋里，大家参加欢迎大会后都感到很激动，谈了一些感想。这时军宣队队长来工宣队宿舍，告诉我们明天早上到大楼的会议室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