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在男多女少的理工科学校里，女生往往新生刚一报到就有师兄瞄上了，再加上同年级的男生的追求，到了大三下学期还没谈恋爱的女生就真的是为数不多了。程云也不是完全没被瞄上过，只不过程云不光性格上有点像男孩儿，长得浓眉大眼，也有点男孩像。个子不高，中等偏下，微胖，脸上带点婴儿肥，不属于那种大众情人类型。又是学习尖子，成绩一般的男生不太敢追，即使有点意思的，她也不一定能看不上人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一直没有男朋友。不过倒是有一位留校在本系当辅导员的师兄真的瞄上程云并且有过明确表示。这没让程云心理上感到安慰，反而心里一开始就有些反感，感觉多少有点师生恋的味道，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太正统、易招非议的。同时辅导员是属于从事政工工作，在文革结束没几年的环境下，这并不是大多数天之骄子的理想前程，只是一些毕业生曲线留校任教的一种过渡手段。这个工作也是一心想搞学术研究的程云不太喜欢的。没人追是令人沮丧的事，而被自己不喜欢的人追却更是一件令人很烦心的事。程云时时在刻意回避着这位算是老师的师兄，仍然专心忙着自己的各门功课，课余的自习也有意不去系里，本专业专用的教室，而是改去图书馆，并且早早地开始着手准备研究生的考试。
　　而正是在图书馆，使得程云常常能看到汤潮，除了上课，平时在系里难得一见的汤潮却总是爱在这里出现。不过两人碰见了依然还是点点头，或是礼貌地一笑的方式打招呼，之后就各忙各的，各不相干。在一段时期内继续着相安无事的局面，但见面多了就会容易有故事发生的，尤其是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一天，在图书馆的前厅和走廊里，一些介绍国外的工业先进产品的图片引起了很多同学的兴趣。在一艘以前从未见过的工程船的图片前，程云意外地发现了一向安安静静的汤潮不知是什么原因被击中兴奋点了，很反常地在和几个机械系的同学争论着船上的一个设备收放装置的工作方式。这让程云心里觉得挺好笑，你平时总是一副与世无争样子的汤潮也会班门弄斧？一个学化工的，学的那点化工设备机械基础，就敢跟人家专门学机械的争论机械上的问题？而且那几个可是他们同一届中，机械系出了名的活跃分子，走到哪儿都喜欢争强好胜，学习上怎么样不是太了解，这嘴茬子可都是厉害的主。就光凭这一点，你汤潮也肯定不是对手呀！而且还一个对好几个。不过虽然程云在心里已经判定了争论的输赢结果，第一次看到汤潮情绪高涨，还是不禁停住脚步，躲在围观同学边上略带一点好奇和幸灾乐祸的心理静观争论的进展情况。她要看看这位平时看起来不太善言辞的汤潮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结果出乎程云意料！汤潮不急不慌，依然慢条斯理，可口才并不差，说话条理很清楚，用很简单通俗的机械原理，就把几个机械系同学的猜想中的错误都一一指出来，最后反而把大家都说服了。同样在心里被说服的还有程云。她十分惊讶这位平常不多言不多语的汤潮，有着如此强的思维和想象能力，仅凭图片上有限信息，就分析的这么有条理、透彻，而且解释得非常简明扼要，通俗易懂。自己可是一开始，连这种船是干什么用的都没看明白。人不可貌相，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他了！
　　几天后，程云在图书馆的工科图书阅览室里的书架旁，随手翻着一本有关金相学的书籍。本来这和程云的专业学习没有太大关系，但因为从小就在钢厂边上长大，父母的工作也都和钢铁有关，父亲还是钢厂资深的工程师，精力充沛的程云就选修了金相及金属热处理这门课。选门课对她倒不是有什么大负担的事情，反正是要凑够学分的，只是在刚才的课堂上对老师讲解的书本上的铁碳状态图，看似明白，可总觉得不太得要领，好像没把图上的所有信息吃透，想找一本描述更详尽的书，再了解一下。程云正在拿着书本琢磨着，抬头时无意间看到汤潮正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看书，心里忽然灵机一动，起身走过去，微笑着小声打了个招呼，就大方地坐到汤潮身边，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汤潮，你来帮我给分析分析这个图的作用，好吗？”
　　平时很少主动打招呼，全班的学习尖子突然来向自己求教，汤潮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不太敢相信，转头有些狐疑、拘束地看了看程云。在确认程云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不敢怠慢，有些拘谨地接过书来，仔细看了看铁碳状态图，又前后翻了翻。突然停住了，压抑着兴奋地低声说:“我们以前在其他课程也常涉及到钢呀、铁呀的，说得都不是很清楚。平常也常听说钢铁钢铁的，我就老是没整明白钢和铁是什么关系，今天终于知道钢和铁的关系了！这图画的真是明了。”然后给程云指着图表看，从图表上来解释铁中含碳量不同的情况下的加热之后的金相状态，并且在冷却时为什么会生成珠光体，马氏体等不同金相成分，从而产生属性的差异。为什么在含碳量的一定范围内的铁被称作钢，以及怎样条件才能进行热处理，为什么在不同降温速度条件下含碳量相同的钢的热处理会有不同的结果。
　　程云听完汤潮的讲解，当时就有点听傻了！学习能力是程云从小学到大学都十分自信的，自认为学习理解能力不差。要知道当年能考上这所大学是要在全莲山市考前几名的考生，就是在高手云集的顶尖大学的全系同学中，学习方面自己也没真正服过谁。得过各种奖励，而且经常有人来向她请教一些学习上理解不透的问题。当然，程云也知道这其中有些男生的动机并不一定很纯。这个金相及金属热处理因为是选修课，课时很少，同时自己也只是想了解了解，好多东西没有像必修课那样花费精力深究，没理解得很透自己并没太在意。今天也是看到汤潮，想起了前些天，汤潮和别人争论的情景，临时起意问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方面的见解能启发自己的思路而已，并不是真的十分服气、很诚心地求教。出乎意料，汤潮在没上过课的情况下，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明白了图表中看似简单的曲线这么多意义，分析得这么有条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上了课，听了老师讲解的，这图竟然没人家看得明白，这让程云再次对汤潮不禁刮目相看。真人不露相，和自己相比，这位才真的是高手啊！同时也引起她的好奇，这么强的思维能力为什么学习成绩却只是中等的水平呢？当时是没好意思问出口，直到后来互相关系很熟了才知道，原来汤潮并不喜欢所学的化工专业！
　　汤潮的父母都是医生，对工业上的专业并没什么了解，汤潮小的时候是在农村度过了四年多的时光，更没什么工业生产方面的认识。在从山区回到塔城市后不久，正赶上塔城在建一座大型化工厂。宏伟的建筑场面和建好后林立的神秘塔罐，日夜燃烧的天火，都给了汤潮深刻的印象，中学时数理化都学得也很得心应手，所以高考后毫不犹豫地报了化工专业。当然也包括高中学校老师为确保成功率，对各名校分数线的考量所提供的填报专业志愿的参考意见。等到学校一开始学才发现，让人眼花缭乱的分子式，尤其是有机分子，始终引不起兴趣。四大化学中就物理化学、分析化学是汤潮还觉得有点兴趣的，课时不多，深度有限。化工原理、化学工艺等课程根本没什么挑战性。
　　身为医生、辛苦奔波大半生的汤潮父母在汤潮上了大学后，也不再督促汤潮的学业，而是重点关心汤潮的身体。作为家中独生子的汤潮出生后很长时间身体较弱，健康一直是父母担心的重点。虽然汤潮成长过程中，身体并没出现过什么大的毛病，乡下生活风风雨雨的几年锻炼过来，看上去瘦瘦的，也还算结实。只是在父母眼里，作为男孩儿还是有些过于文静。自从患了结核病后，身体就一直没很好恢复的母亲，对孤身在外的儿子，只求大学毕业后，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找个安稳的工作，并不希望他像自己年轻时那么劳累。汤潮的父母没有像很多其他父母那样希望子承父业而劝汤潮学医，也是因为觉得医生的工作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