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

　　也就是这一年的秋天，汤潮上中学了。
　　中学生活开始没有几天，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九州大地，到处哀乐低回。汤潮和同学们在学校的组织下参加一系列社会上和校园内的悼念活动，参加全国的追悼大会。悼念活动之后没上几天课，“四人帮”就被打倒了。汤潮和同学们又在学校的组织下走上街头，参加全市各界庆祝粉碎“四人帮”的大游行。当时不要说像汤潮这样的孩子们，就算是成年人，很多也根本想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只当成历次“路线斗争”的一次。
　　可是，仅仅一年后的年底，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卫校也被临时确定为当地的考点之一，汤潮有机会目睹了年龄参差不齐的青年们顶风冒雪地涌进考场的场面。第二年的春天，全国各个高校就迎来了文革后年龄最参差不齐的一届大学生。紧接着全国各地恢复了初高中制，从九年制义务教育改到十年制。后来再逐步恢复到十二年制义务教育体制。
　　高考的恢复，使全社会对学习成绩迅速重视起来，使得原本显得与同龄人有些离群的汤潮开始成了同学们瞩目的对象，原来有些瞧不起土气的汤潮的女同学也转变了态度（汤潮的形象上也有了些变化，在逐渐向城里的孩子靠拢），虽然有的已经不在一个班级，见面时态度也开始变得友好起来。看了电影《烈火中永生》，几个女生还暗地里给长的瘦瘦的、明显大脑门的汤潮起了个绰号，叫“小萝卜头”。女同学的友好态度，使得汤潮和异性交往的障碍开始有了些改善。
　　可是刚有个好的开头，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汤潮就被本校的两个女混混给堵了，其中一个非要和汤潮“处对象”。这两个女生在学校调班前曾经和汤潮是同班同学，看上去长得很瘦弱，个头也不高，却是全校有名的打架很厉害的狠角。双方分属两个极端，所以做同学时也没有任何交往。现在被这么两位主给拦住了，吓得汤潮一句话没说，撒腿就跑。见到汤潮不知所措、很狼狈的样子，两个女生笑得是花枝乱颤、前仰后合。本想一跑了就没事了，结果没过几天，汤潮又被堵了。这回人更多，是五个女生，有上回的两位，另外三位，汤潮不是很熟悉，只知道绰号，叫不上名字。连不熟悉的汤潮都知道她们的绰号，哪还能是善茬？而且这回她们还争起来了。一起上前，嬉笑着对汤潮连拉带拽，嘴里还不停地挑逗着：“你看我好看不？要不跟我好吧。”“跟我好吧。”“你们上一边去，汤潮是我最先看上的，谁都别争。”弄的汤潮狼狈不堪，仗着身高腿长，多少有点打球锻炼的底儿，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身后又是一顿嬉笑。不过事后，反而觉得这些女生在不打架的时候也不是很可怕，自己居然能面对五位而全身而退。班主任老师知道后，每天放学都让几个男同学陪汤潮一起走。虽然没再被围堵，可这几个女混混还是会在看见汤潮时，依然挺友好地喊他名字，无缘无故地嬉笑。汤潮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单单拿他取笑，从此见了女同学就脸红，绕着道走，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多年后，汤潮曾与当年堵过自己的一位女同学在街上偶遇，提起当年的往事，得到的结果让汤潮啼笑皆非。这几个曾经是校里校外响当当的“人物”的女生，因为大家开始重视学习而被边缘化。在学校里没人待见，学又学不进去，内心落寞空虚，聚在一起，整天无所事事。当时堵汤潮，谈不上是真的喜欢，只是想找个在学校里学习好的男生寻开心，刷刷存在感。不过要是当中谁真的能找上在学校里风头正劲的汤潮做男朋友，也是很可以夸耀的事情，所以当时“争抢”却也有一半是真的。而就是几个人无聊之举，影响了一个人好多年。
　　校园的秩序在好转，即使在校外，头破血流的打架场面也少了许多。社会上人们的生活和精神面貌也在变化。物质供应在逐渐丰富了起来，许多原来需要票证才能购买的东西可以不再受限制了，在塔城已经消失多年的走街串巷的商贩开始又多了起来。汤潮也吃到了已经没什么记忆了的豆浆、油条。
　　在恢复初高中制的一年之后，汤潮就初中毕业了，结束了三年不断重新改制、重新排班的初中学习，参加了全市的第一次正式的统一初中升高中的升学考试。在全市九千六百多名的毕业生中，汤潮以前几名的成绩考入只录取了六百人的全市唯一的一所省重点高中。而进了高中，作为入学成绩全市前几名、新班级入学成绩第一的汤潮，却在班级里连个科代表都没当上，因为学校里有着各种子弟名头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市委和市教育系统的子弟在学校很活跃，很受老师照顾，成为了班级和学校各种学生组织的骨干。这让从小学起就长期担任班级学习委员的汤潮，很有些受挫感。已经渐渐融入城市生活的汤潮又一次感受到了阶层的排挤。被排挤在优越感之外的汤潮，心中有些不平，在高中的学习和生活中更加喜欢独来独往，小心呵护着自己的自尊心，和谁都不太吱声。这样一来让一些对他有好感的女同学也无法接近，更没有了关系密切的异性朋友。但名字会出现在学校和全市的各种竞赛的获奖榜单上，并曾上了城市的报纸。在学校组织的篮球、排球赛时，因为身高排在班级的前几名，也会时常有模有样地出现在赛场上。而对场外那些异性关注的目光，却不敢有任何回应。
　　在两年高中这种有些拧巴的学习和生活后，汤潮参加了高考。在正规的高校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左右的当时，即使是像市高中这样的省重点，高考对大多数的考生来说都是一场很残酷的考验。不过对汤潮来说，却只是能考到哪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考不上的可能。压力不能说一点没有，但相对学校其他的大多数同学，就显得轻松得多，轻松得让人嫉妒。考前几次模拟考试之后，他再次成了班上和学校瞩目的中心。尽管汤潮在班级里连个课代表都不是，班主任老师还是希望他可以为班级争光、为自己争面子。而汤潮也没让大家失望，以班级第一、全校前两名的优异成绩，成为这一年全市唯一一位考入那所全国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的学生，一代天之骄子。学校里另一位比汤潮成绩还高几分的考生进了最著名的科技大学，后来成了中科院研究核磁的一位物理学家。
　　程云是在大三的下学期才瞄上汤潮的，这一点让程云后来非常后悔和遗憾。
　　程云来自莲山市，两人在刚一上大学时就曾有过些交往。两个人可以真正算是老乡，家又在相邻的城市，而且两人在新生之中的老乡并不多。有了这层关系，刚进学校时相比其他同学关系会自然亲近一些。大一第一次放寒假，两个人是和系里几个东北的同学一起买了票坐火车回家的。汤潮给程云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文静、帅气，就是有些腼腆、内向。而程云人却很开朗，并有点男孩的性格，因为从小是跟着哥哥，总与男孩们在一起玩儿的缘故。吹个口哨，打个响指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说话多少有点鼻音，语速很快。入学的时候，汤潮的成绩是排在班级的前几名的，是排在程云前面的，从大二就逐渐滑到了班级的中游稍偏上的水平，高高的个子的他越来越不惹人注意了。只是偶尔也会被人拉到球场上凑数，才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水平虽算不上很突出，但也足够出乎人们的意料。而长相不太秀气、打扮也比较中性的程云却以聪明加上刻苦，勤奋好学，很快就成了班上的学习尖子。加上本来女生就少，在系里也是很受人瞩目的人物。渐渐地两个人分属不同的圈子，虽然相互印象都还不错，自尊心很强的两个人，没事的时候谁都不会主动去搭讪对方。同班两年半多的时间，私下交往很少，路上碰了面也只是点点头，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放假时也再没有结伴而行。看上去性格完全不同、也并不是十分投缘的两个人，人越来越熟，关系却渐行渐远，缘分似乎只能止步于同窗了。
　　专注于学习，有些心高气傲，长相并不出众的程云在大三时就变成寝室里的“守门员”（大学生们对宿舍里没找到男朋友的女生的戏称）了。虽然当时学校是不让谈恋爱的，但大三之后，没有了基础课，没了大课，管理就不像一、二年级那么严格了。原来的“地下”恋情，逐渐“半公开”化了，就把程云给“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