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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静”

作品名称:故乡的云和月      作者:昆明池水      发布时间:2020-11-09 18:22:07      字数:3142

  虽然依然还是需要到井沿去挑水,虽然还是要到室外去上厕所,但终于不用住在老百姓家里,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生活上方便了很多,对医疗队的大人小孩都是一件大事。房子是石砌的,灰白的水泥瓦盖顶(而不是当地瓦房用的那种土窑烧制的青瓦),比寄宿老百姓的草房要高档许多。室内虽然依然是泥土地面,依然是火炕,但炕上糊了漂亮的炕纸,土墙上也糊了壁纸,还糊了天棚,而不是像当地老百姓家那样土炕上直接铺着炕席,裸露的土墙,房梁和椽子也都裸露着的棚顶,因此看上去整洁漂亮得多。窗户是玻璃窗,只是单层,但也不是本地多数民房那样上半部分糊的窗户纸,因此室内要明亮得多。供电是使用医院自己专用的变电所,晚上灯光也变得明亮起来,不再忽明忽暗的。许多人家里两年没有使用的台灯也终于有了用处,个别家的还从城里添置了新的台式收音机。为了方便夜间急诊时医务人员在不平坦的道路上行走,从医院,到家属区,还安了路灯。厕所是红砖砌的公共厕所,坏天气也不用再顶着雨雪,比百姓家的简陋的露天茅房不知要好多少倍,比学校里的土坯厕所也要好得多。大家搬进家属宿舍的时候,是显得非常喜庆的,这里也立即成为当地除了公社所在地之外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远离城市的医疗队,虽然依然坚持每周的政治学习,还是很大程度上脱离了那场政治风暴,相比原来的医院,这里的气氛平静了许多。家属宿舍的各家面积都是一样的,一灶一房两间,共有五十户,干群一致。这些医护人员,大多是在原单位的政治运动中被运动的对象,被下放的共同的遭遇,也就没有什么造反派、保皇派的争斗,让医疗队的同事间、邻里间关系绝大多数都很融洽,有事都能相互照应。
  和当地人一样,医疗队的每家还分到了一小块自留地,各自种了一些蔬菜和玉米。而且几乎家家都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上了蔬菜,养了鸡,很多家甚至还养了猪。夏天邻居之间饭后还会在自家院子里一边摆弄着菜地,一边隔着栅栏聊天,交流着一些社会上新闻和生活中的经验和心得。这些来自城市的人们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乡村的生活。医院成立了自己经营的小卖部,会定期去城里进一些当地不太常见的货物。大家自己动手,想办法,生活条件逐步有所改善。
  聚在一起的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的。能一下子聚集这么多的孩子在一起,除了学校,在当地是不容易的。
  梨树沟,春天里是漫山遍野的白雪般的梨花,夏末、秋天则是枝头上挂满各种的野梨,有花盖、白雀儿、木梨、秋子,还有些叫不上名字。到农村两年来,汤潮他们这些孩子已经对山区农村的生活熟悉了,春天他们跟着大人们挖野菜,刨榨子,翻地,打垄,播种……夏天锄草,浇水施肥,打草……秋天收割,捡谷穗,掰苞米,打场……冬天上学时还要在路上为学校捡粪……这回孩子们凑到一起,上学的路上有了热闹的一大群的伴儿,放学之后,更是孩子们欢乐的时光。蓝天白云下,满山野跑,采野菜、欧李和“托盘”(覆盆子)等野浆果,还有蘑菇。秋天上山采榛子,捡柞树丛中生产队收剩下的茧蛹子。在山脚下的小溪里冬天滑冰车,夏天野浴。还会抽时间帮家里打柴、采野菜、打猪草。在山上,汤潮和伙伴们时常会和狐狸、獾子、黄鼠狼、蛇、马蛇子之类的小型动物不期而遇,被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不管谁家大人先冲着山坡喊一句“吃饭了”,都会喊回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还会自己动手,很多东西都可以用来做玩具,大家一起做一些自己发明的游戏。打石垛,打铁盒,扔瓦片,摔泥娃,弹泥球,滚铁环……少年的玩具从来就不嫌简陋,因为他们的幸福感也是简陋的,很容易满足。他们寻找着他们自己的快乐,并不理会大人们对他们前途深深担忧的眼神。
  在和小伙伴的游戏中,汤潮早已开始适应乡村的生活,当然也开始有了少年对异性朦胧的、羞涩的好感和暗恋。他在心里开始暗暗地喜欢着班级里的几位“好看”的女生,而最喜欢的就是那个在老师和异性面前不敢说话,但学习成绩却很好,叫“文静”的小姑娘。
  “文静”姓孙,“孙”是学校所在地的大姓。大到什么程度?汤潮同班同学中就有“文静”同族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而且“文静”还和学校里好几位老师“沾亲带故”。同样作为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小姑娘曾长时间和汤潮做为同桌。
  当地的孩子上学早晚参差不齐,同班的同学年龄不同,学习的劲头也不同。汤潮的班主任老师分配座位,是把班级里最淘气、最坐不住的学生放在第一排,放在自己教鞭的控制范围内。第二排次之。而第三排是班上的好学生,第四排次之,方便课堂上师生之间的交流。之后是好学生,但总是学不好的学生,最后一排是不好学,也不淘气,年龄偏大的学生。教鞭,都是老师自己精心准备的,由实木精制而成,是汤潮能看见的最精致的教具,似乎是老师权利和威严的象征。在学校里,尤其是低年级的班级里,老师还是很有威严的,学生淘气挨打也时有发生。而那时,城里的“师道尊严”正在被批判。
  “好看”的“文静”脸上经常挂着甜甜的微笑,尤其是在汤潮面前。“文静”有着一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却不敢和老师及异性同学对视。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因为要承受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低着头,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更加绯红。浑身上下有着一种羞涩而又不做作、异常朴实的美。瘦小单薄却又笔直的身材,说话小声小气的,声音总是像含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可干起活来异常麻利能干,是参加学校值日、劳动和大扫除时,汤潮最愿意搭伴的女生。书桌放书包的桌洞是相通的,只有一个立撑分割的两个口。多年以后,回想起这少年时光,才体会到,同桌、同板凳真挚的缘分。
  可在当时的学校里,喜欢异性是件很丢人的事,是只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班级里大多数的异性同桌之间,经常会在书桌的桌面上划分明确的界限,表明“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决立场。老师安排男女生同桌,目的就是要互相约束。而汤潮和文静却与别人不同。只要是和小姑娘同桌,汤潮每天上学后,胡乱堆放在书桌里的书和本就会悄悄地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桌面上不用的书本也会被及时收到书桌里,被汤潮弄卷的书和本的边角也会被仔细地压平整。放学时,汤潮装书包时就会变得容易。
  有两次大冬天,汤潮因为穿的衣服多,居然忘了带书包,而且还都赶上了考试。“文静”在自己平时很“金贵”的作业本上,用直尺比着整齐地撕下几页,给汤潮作为考试纸,还把一只削好的铅笔借给汤潮。而让“文静”得意的是,就是凭着这几页纸,汤潮依然考出全班最高的成绩。
  作为对小姑娘日常默默帮助的回报,汤潮会常给小姑娘带当地孩子眼里很“精贵”的“小人书”,不是直接给,而是偷偷地放在书桌里小姑娘一侧的书本中。小姑娘看到后,眼睛就会异常发亮。第二天早上,小姑娘就会再把“小人书”放回汤潮的书本中。
  这是两个人的小秘密,整个过程不用说一句话,配合很默契。而且,同学在一起的几年里,两个人也并没说过几句整话。很多的事情,只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对方就知道要干什么。小姑娘对汤潮聪明的钦佩,从不说出口。上课时,遇到没听懂的地方,疑惑的目光稍一偏向汤潮,汤潮就会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上几个字。为此,汤潮的书上、练习本上,到处写着各种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字词。而小姑娘眼角余光扫一眼,一般就会眼睛一亮,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上自习课时,看书或做练习也是一样,遇到问题,小姑娘只要在书上不明白的地方使劲儿点一下就行了。课堂上别人基本上看不出两个人之间有任何交流,可小姑娘却觉得汤潮写的字词是最容易让人理解的,总能抓住关键点,往往抵得上老师说半节课的。
  那个年代,课余,男生女生是不在一起玩的,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交往。两个人遇到实在需要说的事情,往往紧张地蹦出几个字,甚至单个字词,对方就心领神会。两个“地下工作者”就这样瞒着所有人悄悄地交流着,集聚着情谊。如果汤潮再在乡下多待几年,说不定“文静”就会成了他的“小芳”(注:见李春波的歌曲《小芳》),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过了家里这道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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