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
作品名称:故乡的云和月 作者:昆明池水 发布时间:2020-11-08 21:50:49 字数:3012
乡下生活是很艰苦,当然也有好的一面,在这里没有城里政治气氛那么紧张。医院里没有政治漫画和大字报,只在外墙上刷着些长期不更换过的政治标语。没有晚上的政治集会和学习班,没有批斗会,也没有游行,更没有武斗和打人的场景。医疗队里许多像汤潮父母这样在原来单位挨批挨整人员,下乡后,身体上受了苦,却在文革的高峰时段,得以基本结束了政治上和精神上的被迫害,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躲过了那场浩劫。像在原单位已经无法正常工作的汤潮的父母,在这里就可以不受干扰地当他们的医生。
医院还是当地相对人气比较旺的地方。方圆百十里地,很难得有这样一家人员设施相对齐全的医院,别说是一般的公社,就是区里的医院也没有这样的规模。来看病的人还真不少,远道而来或是重的病人一般都会坐着马车来。在下乡之前,由于结核病是传染性很强的疾病,父母是不允许孩子接近医院的医疗区的。下乡之后,汤潮才有了近距离接触父母的工作地方。白天汤潮和几个学龄前的孩子在医院并不是封闭的院子里的空地上跑来跑去,自找乐趣地嬉闹着。孩子们每天会看到许多的病人,有的很特殊:有喝农药自杀的,有为了盖房子上山打石头被砸伤内脏而大口吐血的(夏天之后还有下田被蛇咬伤的)……有时孩子们还会跟着大人们去周边各生产大队去巡回医疗。转过年,天气转暖以后,尤其快到夏天了,对周围环境也熟了,孩子们就不满足于在院子内嬉闹,常常三五成群跑到医院后面的山岗上的树林里玩儿。一离开院子,很快孩子们就有了新发现。
一天下午,汤潮他们在满是石子的山道上看到了一条死蛇!这几个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大感新奇。没敢用手去直接抓,一个胆子稍大、好胜的男孩儿,从山道边找来树枝,挑着他们的新奇发现,带去给妈妈们看。当天正好是星期三,女性休息的房间里,女医生、女护士们正在学习报纸上的社论,几个人在外屋炕沿儿上坐着轮流读着报纸,其他人坐在里、外屋的炕上无精打采地听着。下乡半年多了,大人们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依然是愁眉苦脸的,即使是聚在一起。正在大家听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几个孩子兴奋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前边挑着蛇的小伙伴儿,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妈妈了,兴奋地喊到:“妈妈你看,长虫。”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除了在炕上靠墙角的几个吓得腿发软已经动弹不了的人之外,外间屋瞬间就空了。外屋的人一涌进里间屋,里屋坐在炕上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从窗户光脚跳出去八九个。等到男休息室里学习的人们听到瘆人的惊叫声跑过来,把蛇挑走后,包括光脚站屋外的,还有骑在窗台上没来得及跳出去的,回想着刚才的一场虚惊,看着许多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大人们不禁一起哄堂大笑,许多人都把眼泪笑出来了,把几个惹祸的孩子弄得目瞪口呆。这是医疗队成立以来,汤潮他们这几个小孩子看到大人们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秋天,汤潮上学了。用石头和黄泥砌的教室,就连讲台都是用土和石头堆砌的,当地的木匠就不知道木头是可以做讲台的?窗户上的玻璃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横七竖八钉着一些木板,使得原本就不明亮的教室内,光线更昏暗。黑板是用水泥抹的,教室里也没有电灯,阴天时老师就不能在黑板上写字,同学们看不清。室内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排着简陋的不平稳的书桌和长凳。这里不光有同桌的你,还有坐同一条板凳的你。
操场旁一口中间竖着辘轳的很大的水井,辘轳缠着长长的麻绳,绳子拴着水桶。井口上面搪着五六根碗口粗的木头梁子,摇辘轳打水要站在木头梁子上,看着有些危险。不用辘轳,也可以站在井边打水。设计的如此不合理,其原因是汤潮直到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想不通的。下课时,年纪稍大的同学自己站在井边用拴着绳子的小水桶从井里打水喝,而年龄小的同学,一般是由一名老师亲自操作大水桶打水,也基本不用辘轳,每打上一桶水,就围上好几个小学生抢着喝。
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教室旁边的一处高台上,据说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庙,老旧但挺森严。老师们的办公桌和座椅也是五花八门,校长是最特殊的,坐的是一把汤潮以前没见过的太师椅,铺着很旧的黄色坐垫,不知道是不是原来庙里的。办公室的门前粗大的老槐树上还吊着口大钟,可汤潮在学校期间并没有听到过敲钟声,学生们上下课的指令是靠教导处主任手摇的铜铃来传达的。教导处主任还兼职教汤潮他们美术课和体育课,校长则兼教高年级的算术。
汤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了自己的学生生涯。每天到学校还是七八里远的路,要走往返。中间的山路,虽不算非常偏僻,但即使是大白天也看不见几个行人。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汤潮会和父母一起出发,过了山路,快到公社所在地再分手。而放学时间比较早,常常需要自己独自一个人往家走。走在没人的山路上,路旁的小树林在风中摇动,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加上风吹过的声响,很有些吓人。山路弯弯,周围是是远近高低的群山。少年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无助地向前移动着双腿。好在和房东家的大黄狗混熟了后,经常会在汤潮放学回来时,跑到山路上去接汤潮。如果放学比较晚,汤潮就会穿过村庄,跑到医院,去等父母下班,再一起回家,虽然会累一点。如果赶上母亲值夜班,汤潮大多会留下来,在夜里陪着母亲。
如果遇到大雨或大雪天,就没办法上学了。夏季大雨会让家门口路边的小溪,漫过沟底的土路,变成湍急的山洪,路上要过的河的河水也会涨很多,漫过平时过河踩的大石块,大人过河也要拄着棍子以免被河水冲倒而发生危险,过河前还要观察上游是否有洪峰。冬天的大雪则可以没过大人的膝盖,甚至大腿,小孩子则没腰,如果不小心掉到路边小土沟里,则会没过孩子的脖子,甚至是头顶。
在学校里,除了医疗队为数不多的、年龄相仿的子弟外,当然还会结识新的当地小伙伴。这些朴实的伙伴表达友谊的方式,有可能是书包里几只秋天的果实、一把冬天的炒黄豆、半块煮红薯、一只用火盆烤得黑乎乎的土豆。这些食物对当时的孩子们来说,包括从城里来的汤潮都足够香甜。而这种友情也留存在心里好多年。在放学后玩耍中,汤潮跟着当地的小伙伴们学会了在河里抓鱼、喇蛄,在河边草地里抓田鸡,在山坡上抓蝈蝈,烧蚂蚱、洋辣子、柞蚕或秋天的蚕茧,秋天在地里挖田鼠和豆鼠子(窝里有好多粮食)。伙伴们之间分享着彼此的劳动成果,分享着山乡里淳朴的少年情谊。而这种情谊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仍是令人动情的。除了这些可以在一起玩的男同学,山村的女同学也给汤潮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些女孩儿,放学后可以管着弟弟、妹妹,可以帮父母干活,在课堂上却老实得出奇,很多人都不敢主动回答问题。有个叫“文静”的女同学,回答老师提问时,声音真的很“蚊”静。还有一次在操场开全校大会时,一位女同学因为不敢和老师报告去厕所而尿了裤子。
城里来的这些孩子在同学当中还是很有些威望的,因为他们知道好多当地孩子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因为家里的大人,身处江湖之远,仍忧国家的政治大事。汤潮是这些孩子中的佼佼者,可以回答老师的所有问题,从不怕考试,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也是当地孩子崇拜的对象。
经过不断努力争取城里各相关部门和当地各方面的支援,加上医疗队全体人员轮流参与各种建筑劳动(包括像采石这样的危险劳动),医疗队成员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好转。用了将近两年时间,医疗队在当地一个叫梨树沟的相对平缓宽阔的山沟里盖起了新医院,并且在旁边依山盖起了八排家属宿舍,结束了医疗队人员家庭散落在各个山沟里农户家的艰苦寂寥的、又极不方便的生活。
医疗队搬进了新盖的医院,队员和家属们搬进了新的家属宿舍,搬家用的当然是队里的两辆军用卡车,各家排着队,身体较强壮的人员充当临时的义务搬运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