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母辞世寸断肝肠

元老师接到了母亲病故的电报。昨天她正在教室指导三班宣传队的同学们排练，雷老师把一封‘母病故，速归’的加急电报交给了她。电报是邻居李大妈拍来的，当她看到电报时，头脑象被人重击了一下似的一片空白，她差点跌倒在地上，眼泪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宣传队的同学们停止排练都关切地围过来，雷老师让她赶紧准备一下动身回北京。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迹，匆匆回到了办公室。
闻讯赶来的王校长对她说：“赶紧准备一下，明天就动身吧，我让雷老师去给你买车票，你要节哀顺便，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她老人家虽然已经走了，但你不能忘记这位贫农养母对你的养育之恩。”
　　元老师点点头，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晚上元老师一夜未合眼，泪水浸湿了枕头。她做梦也想不到，妈妈就这么突然离开她永远地走了。她感到撕心裂肺地痛苦。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疼爱她的人走了。关于她自己的身世，她不止一次地问妈妈，妈妈告诉她，她父亲叫元世宗原先是天津一家纺织厂的资本家，解放前跑去了香港，她的生身母亲是爸爸的三姨太，长的很好看，叫邢月琴，是个孤儿，被一个大户人家收养。18岁那年被她爸爸看上，成了爸爸的三姨太。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啦，而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是奶妈王妈妈们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养起来的。
解放前，爸爸去香港之前，一生未婚的奶妈王妈妈决定收养她，她爸爸就同意了，就这样她又有了自己的妈妈。爸爸每年从香港给她和奶妈寄些生活费来，爸爸去香港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临走爸爸对她说，玲玲，好好跟着你王妈妈生活，等你长大了，爸爸来接你去香港。可是，后来便和爸爸失去了联系，得不到爸爸的音讯了。她和王妈妈的经济来源也断了。而且爸爸的等她长大了接她去香港的承诺也成了泡影。
从此，她就和养母相依为命。她忘不了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骂她资本主义的狗崽子，她哭着跑回家告诉了妈妈，看着她委屈的小脸，妈妈也哭了，并安慰她，好孩子，你不是资本家的崽子，你爸爸已经在香港死了，你是我的女儿，妈妈出身贫下中农，你是农民的后代。为此，妈妈去找了学校的校长和她的班主任。从此再没同学喊她资本家崽子啦；她也忘不了，高中毕业她考上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妈妈那份高兴至今让她难忘；大学毕业，因为家庭的出身原因，68年她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丘陵县第二中学任外语老师。
妈妈把她送到月台上看着她登上了火车，她站在窗前望着站在月台上的妈妈泪流满面，她看见妈妈也是泪流满面了；她更忘不了文化大革命中，妈妈因为收养了她这样一个资本家的女儿而受到了牵连，曾多次被提审、询问、批斗，还给她戴上了‘特务’、'反革命’的帽子，受尽了苦难和折磨。他们逼她写交代材料，让她说明为什么收养了一个跑到国外的资本家的女儿，居心何在？让她承认与国外的敌、特势力相勾结企图颠覆无产阶级政权的反革命罪行。如果不交代。不承认这些罪行，必须和女儿断绝母女关系。可妈妈咬着牙既没有交代她的罪行也没有和女儿断绝母女关系。这样她只有遭受着辱骂、批斗和欺辱，而且还把她从纺织厂赶出来，分配到一家街道居委会去扫大街，接受劳动改造。
面对这一切，妈妈都忍受着，她从来没见妈妈流过眼泪。这种伟大，铭心刻骨的母爱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决心将来好好地孝顺自己的妈妈，让她幸福地安度晚年。她想把妈妈从北京接到自己身边来照顾她，可妈妈说什么样也不离开北京，她说住在北京习惯了哪也不去。其实她知道妈妈是不愿意来给她添麻烦，是为了让她安心工作。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她还未来得及尽一个女儿的责任去好好地孝敬妈妈，妈妈就这样悄然走了，永远地走了……
　　一个月前她接到了妈妈的一封信，说她在北京的一切都好，让她放心教书不要挂记她，希望她和同事们搞好团结，并让她考虑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三十大几的人啦，该考虑成个家啦……没想到妈妈的这封信竟然成了留给她的最后遗言了。她恨自己没能及时给妈妈回封信，以至成了她终生的遗憾。她知道妈妈是在与疾病抗争中去世的。妈妈在信中讲她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也许当时妈妈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啦，而她为了不影响她的工作，未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她后悔没能回北京看妈妈最后一眼……她这一宿是在往事与现实，痛苦与欢乐的重叠交织中度过的……
　　她早早起了床，眼泪朦胧，精神恍惚地坐在床前。曙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凉爽的晨风吹了进来，她感到放松、清醒。她用悲伤的泪眼望着北京的方向，心中默语着：妈妈，女儿就要回去看您啦……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当东方日出的朝霞映红她的脸颊，送给她一缕温暖的时候，她的心稍为得到了一丝宽慰慰。同学们开始跑早操了，她抹去脸上的泪迹，目光停留在大操场上那些跑操的同学们身上，看着同学们健康青春的身影，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上完早操，杨艳红领着班里五、六个女生来到她的办公室，同学们都知道了元老师母亲去世的消息。元老师让同学都坐到她的床铺上和椅子上，同学们默默地低头不语地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悲哀的气氛。还是赵丽娟先开了口，她微微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湿润了眼帘：“元老师您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的火车，雷老师已经给我买好了车票。”元老师努力压抑着自自己的悲痛，平静地说。
　　“元老师，您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我们来帮你准备准备。”杨艳红轻声地说，她的的眼里涌满了泪水。
　　“我没什么准备的，拿点换洗的衣服就行了。王校长批给我半个月的假，处理完了后事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元老师说，眼泪默默淌了出来，一看这情景，本来就替元老师悲痛的这些女生们此刻都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元老师说：“宣传队的排练演出等我从北京回来大概就结束了，那时我又可以给你们上课了。我回北京的这些天，艳红和霞霞你们这些班干部一定要协助于杰把节目排练好，争取在全校汇演中取得好成绩。另外你们也要帮助雷老师抓好班里的各项工作。”
　　杨艳红和梅霞霞俩人郑重地点点头。又呆了一会，女生们回教室上自习去了。元老师走到敞开着的窗前，目送几个女生沿着甬道去了教室。当她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在大操场一头的实验田里浇麦地的王校长那熟悉的身影，一九六八年春天，当她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毕业分配到太行山脚下这个坐落在神龙公社的丘陵县第二中学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办公楼前的墙上贴满了横七竖八的大字报和标语口号，学校广播里播放着铿镪有力的革命歌曲。在这些大字报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幅最大的大字报，大字报醒目的标题是：
　　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王德仁、刘福禄。
　　大字报的内容是揭露县二中校长王德仁和教导主任刘秉禄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培养修正主义书呆子的罪行……对眼前的这一切她是熟悉的。大学校园不也是一幅这样的图景嘛。她们学院和系里的不少领导、教授都被批判、被贴大字报、被揪斗、甚至游街……他们的罪行五花八门，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有反动学术权威的……有臭老九德……有修正主义反动代表的……
　　她本以为乡下的这种革命气氛会淡些，没想到县二中的革命热情竟然毫不逊色她们的大学校园。
　　学校分配她担任高一班的数学老师，可是她没法上课。教室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窗户玻璃被打的破烂不堪。学生们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在校园里贴标语，贴大字报，召开各种批斗会，忙的不亦乐乎。自从她来到县二中工作后，每天早晨她都能看到两个中年人打扫整个学校的卫生，给花卉、树木浇水。甚至于起猪圈，垫猪圈。
后来她才知道这两个中年人便是学校的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俩在接受劳动改造，彻底反醒自己的问题，他俩还经常被学生们揪到学校礼堂的主席台上参加各种各样的大会小批斗会，或让他们自己交代自己的反动罪行，或接受全体革命师生的愤怒声讨，有时候还给他俩戴上纸糊的高帽到学校外面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