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的边缘
作品名称:那年的大学 作者:江舟 发布时间:2020-11-08 10:32:54 字数:3286
黄未宁出身于一个医生家庭,上边有三个姐姐,因此,他把女人的脂粉气、医生的干净与老小的任性集于一身。自从上幼儿园,就跟姐姐们学会了涂雪花膏。等上了中学,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香水味了。到了大学,自然成为标准的奶油小生。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帮助他取得爱情的成功,反而给他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黄未宁生不逢时。他青春绽放的时候,海峡对岸那边有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骂“丑陋的中国人”,大陆这边的精英们也群情激昂跟着痛斥孔夫子。这本是男人们的事,可女人们既被尊为“半边天”,也不肯辱没了这称号,就也赶来凑热闹。男人抽象,把中国的一切落后与愚昧归结为丑陋的人性;女人是水做的,更喜欢具体。她们觉得中国一向都是“阴盛阳衰”,一方面,从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到挂帅出征的穆桂英、再到一国之君的武则天,从不缺少“目无男人”的“女汉子”;另一方面,从《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到《西游记》里的唐僧、再到《水浒传》的宋江,凡有点名望的男人无一不是娘娘腔。到了今天,中国男人举国上下就都患着一种不治之症——“妻管严”。她们觉得这才是中国落后与愚昧的关键。拯救国家比拯救自己更为重要,于是,她们就甘愿患上“受虐症”,一边高喊:“中国没有男人!孔老夫子早在几千年前就把中国的男人全阉割了!”一边发疯地四处寻找“硬汉”。国内没有,既然国门已开,就把目光转向西方。美国有一个硬汉海明威,但早已举着双管猎枪自杀了。没办法,就不顾祖上的血海深仇,到隔海相望的那个岛国,找了一个演硬汉的男人高仓健。这样,一时间,光头、操粗口、脸上带条疤,最好蹲过几天大牢,便成为现代女性们最时髦的择偶标准。
黄未宁与米泠结识,是在大二时“五四青年节”一个盛大的校园露天舞会上。五月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浪漫的季节。黄未宁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发现了长发披肩的米泠。他走上去和她搭讪,并成功地邀她跳了一个舞。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放的舞曲是优美而伤感的《红河谷》。跳过舞后,两人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开始了一段若即若离的交往。然而,这交往有一天却被米泠身边突然冒出的一个男生给打断了。那是一个体育系的男生,皮肤黝黑,但却体格健硕。体育系的男生有两大特点:一个是精力过剩,看着谁不顺眼,就敢连骂带揍;另一个是一天到晚运动,有散发不完的臭汗,就索性不洗澡。因此,在奶里奶气的校园里,体育系男生便成为女生们竞相追捧的“硬汉”。
失恋之后,黄未宁整天对着镜中的自己哀叹,父母为何要给自己一张如此标致的脸。哀叹之余,他就幻想能够有一出“英雄救美”的情节——米泠遇到歹徒了,他毫不犹豫冲上去和歹徒搏斗,结果如愿以偿,歹徒在他脸上划下了一条光荣的刀痕。但这样的情节迟迟没有出现,又不忍自己给自己划上一刀,就只能戒掉香水、洗澡等无关肉体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虽和肉体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已和中枢神经形成了稳固的条件反射,戒掉一日就觉得难受。有时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的疼痛更难忍受,戒了几日,遂也就作罢了。最后,也只掌握了“硬汉”的一条技能:操粗口。那一段,他动不动就会来句“他妈的”。骂“他妈的”时候,脑海浮现的全是米泠和那个体育男在一起的身影。
快到毕业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米泠中断了和体育男的交往。米泠本可以留在大城市,但留在大城市,只能到中学教书。中学区分于大学的一个本质特点就是死板。而米泠天性渴望自由,就像抗战时奔赴延安的热血青年一样,她毅然选择了这个位于乡野之地的“专科学校”。虽然是专科学校,但在国人的眼里,中专、大专和本科并无严格的区别,只要是经过高考的,就一律被称为“大学”。黄未宁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在当时属热门人才。原本有更好的去处,但得知米泠要来该校,便义无反顾追随而来。男人们一生都在追求一件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们把这种东西叫“爱情”。殊不知,这所谓的爱情,和吝啬的人丢了一枚硬币,一日找不到就愁眉不展,或者和与同胞争奶吃的小孩,争不到就哭闹个不停,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如“河马老师”所言,该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许多人来到之后,不忍择偶无望,便纷纷转投他处。无法聚才,学校声望也江河日下。辅导员之所以成为该校热门职业,不独其是“干部摇篮”,还实如皮宏中所言,由于享受单身宿舍,便有了和女生单独接触机会,这样,许多辅导员就讨了自己的学生做老婆。如此好事,自然不肯授予外人,因此,此职业长期为留校生霸占。其他无法享受这项福利的单身男,只能眼巴巴地盼望着一年一度来的新人中能多几个女性。因此,每到这个时候,就成了这些男人们的盛大节日,会兴奋好一阵子。
米泠不仅人长得漂亮,学的又是外文,受了西方文化的浸淫,浑身散发着洋气。自古以来,尽管女人的择偶标准变来变去,但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择偶标准却始终如一:漂亮。如今正逢改革开放,凡事都是沾点洋边的就好,女人也不例外,自然洋气一点更好。校园里突然来了一位又漂亮又洋气的女人,那些单身男们当然是垂涎欲滴了。一个个莫不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黄未宁本能地感受到了四处潜伏的危机,知道自己若不抓紧时机,恐怕他的“长途奔袭”,就会成为泡影。争取到单身宿舍后,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给米泠制造一个“意外”的机会。人在意外时最容易放弃警惕,往往手足无措,自投罗网。因此,应付意外事件的能力,也就被作为检测智商的一个重要指标。说女人在恋爱时智商最低,就是因为恋爱中的男人常为她们设置种种难以应付的“意外”。
黄未宁邀米泠到他房间坐坐,只说是他的“乔迁之喜”,让她去给烘托一下人气。可当米泠推开门后,看到却是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就诧异地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不多叫几个人?”
黄未宁笑道:
“真是贵人呀,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了。”
米泠恍惚了一下,确认这天果然是自己的生日。她和黄未宁刚相识时,两人在一起过过一次生日。这么多年了,她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女人有意无意忽略生日,也许是为了忘记年龄——然而,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不惜千里来追随自己的男人,却一直记着自己的生日。其实,黄未宁并没有一直记着她的生日,只是在人事处帮忙时,趁工作之便找出米泠的档案,把她的生日记在了自己的记事本上。对于米泠来说,这完全是一个意外,在那一刻她的智商几乎降到了零,情感的闸门也一下子失去了管控。黄未宁点起蜡烛,录放机里飘逸出了优美感伤的《红河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五月,只是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那一只只朦朦胧胧的红蜡烛。黄未宁邀请米泠跳舞,米泠无力拒绝。像一盘重放的录像带,一切似乎都要从头开始。然而,黄未宁不想再慢慢铺垫了,他等得太久了,他害怕再出现变故,此刻,所有的等待、期盼、憧憬与担心都化成了一股欲望,一股再也无法克制的欲望。他和米泠跳了几下,就一把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米泠本能挣扎了一下,便失去了抵御的能力,听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她的心砰砰砰剧烈地跳着。她感到黄未宁的吻,从她的脖颈开始,一点一点上移着,越过了她的颏部,再有一点就触到她的双唇了……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米泠赶紧把黄未宁推开。黄未宁开门一看,是位女生。这女生是一个班的文体委员,来向他汇报活动情况。这女生凭直觉,立刻就嗅出了屋里的味道,忙慌慌张张向两位老师问了好,便飞也似地离去。女生的到来使米泠一下子清醒起来,她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说自己有点困,就回自己宿舍了。
米泠走后,黄未宁振奋地倒在床上,叉开双臂,摆成一个V字。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冲锋战士一样,虽然没有完全攻占想要占领的阵地,但是已经控制住了主要的火力点,离胜利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米泠回去以后,却一遍一遍责问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软弱?为什么没有把持住自己?她没有想这是不是爱。她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是为了自由,才来到这里的。如果让她和一个男人,在这个村里村气的地方结婚,生活一辈子,她立刻就会疯掉。她盼望着出现一个男人,能给她自由,带着她一起飞翔。她敢肯定,这个男人决不是黄未宁。在她心目中,黄未宁是一只永远也熟不透的青苹果。可自己盼望的那个男人在哪里呢?究竟什么时候他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呢?想到这里,一种无处倾诉的孤独和对自己软弱的懊悔,一齐袭上心头,使她不由地嘤嘤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