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一夜过得好漫长

　　一
　　姚文国灰溜溜地从二红宿舍里出来，挖心地对自己滋长的欲念冒进行为悔恨难当，满脸满眼臊出一副羞愧的赧颜，败火烧得周身燥燥的，且撩烧到耳根，羞死羞死的。恨自己火候不到没拿捏好分寸；恨自己丢光了大半辈子的尊严；恨自己邪念上身不是个正经东西；恨自己心急火燎想吃“热豆腐”烫了嘴！就这还口口声声骂人家大猴子是个大流氓，自己这又叫啥？他明显感觉脸皮剥下去好几层。这事一旦被二红说出去，让圪遛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自己长着一颗淫荡的心，那一定让人们捂着脸拿屁股笑，那可糟糕透了！一个个熟人一双双眼睛都从他眼前幻出，原先的眼光都是仰慕的尊敬的姚医生，现在都成了鄙视的嘲笑的老不正经；原来是自己抓着人家二红的把柄，现在自己反成了秋后的茄子——朽了。只要二红上下嘴唇一碰，三言无语把这事说出去，我的妈呀，这辈子就成了大猴子二！
　　二红一路送他到了公路边，姚文国十分尴尬，十分窘迫地说：“二红，别在意啊，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啊，看在咱们以前的份儿上。”
　　二红倒是很柔和地说：“大哥，那什么……你也没做啥，我还和以前一样对你好。”
　　车来了，俩人的分别像掰断的木棍，两个茬口。
　　
　　二
　　姚文国坐上客车离去之后，心情懊丧灰败不堪，满肚子不是滋味。他从包里拿出二红给他的烟掰下一盒，拆开拔出一支，售票员小姐看到后立刻提醒说：“师傅，现在车上不能抽烟啊。”
　　姚文国狠狠地把烟折断揉在手里。
　　售票员走过来赔笑说：“师傅，您别生气啊，现在车上都不让抽烟了。”
　　姚文国不耐烦地说：“你坐回去吧，我不会抽的。”
　　今天本来就大气不顺，这又小噎了一下。
　　
　　三
　　姚文国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踏进自家院门那一刻，感觉这个院子也知道了他在二红宿舍里不堪的一幕。老婆在学校还没回来，他坐到屋檐下的凳子上想吸支烟缓和一下心情，刚拿出烟来立刻感觉到有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分明是意识到了，不然这更是大事！妈呀，这是二红给的烟，这事决不能提，一口咬定就没见到二红。他首先想到这条烟可不能放在家里明处，要让姜红莲问起来这事说不清，而且也羞于提及，一旦张口说二红，脸上的表情肯定乱七八糟的。对，先藏到柴房里去吧，慢慢偷着抽完了事。妈呀，我算服了这些女人们了。
　　
　　四
　　一场紧张而悬疑不测的寻人异事平静下来了，疲惫不堪的葛优德夫妇终于能安稳地躺在床上歇歇了。但今晚葛优德的大脑却异常兴奋，人性中的另一个层面揭开了一页，一个他熟悉而钦佩的自己迈着大步向自己走来，他越思越想越清醒，于是伸手开了床头柜上的灯，想盘起腿坐在床上吸支烟，恒定住不平静的心绪。
　　姜红梅本来快睡着了，被刺眼的灯光又晃醒了，她搭蒙着眼语声滞涩烦躁地问：“你干嘛呢，深更半夜不睡觉？”
　　“唉，影响你了。这三天折腾得我够呛啊，今天我满脑子都是事，一点儿睡意没有。”
　　睡眼眯瞪的姜红梅又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还有啥事？”
　　“有些事真的很怪气，现在我感觉时间就此停留了。”
　　这话令姜红梅清醒后深感莫名其妙，连续几天折腾郭冬宝的事，时间怎么就停留了，停留在哪儿了？她不解地问：“你说啥呀，不是梦话吧？”
　　“不是。”
　　“快睡觉吧，有啥事明天再想。”
　　“你睡吧，我睡不了。”
　　“你开着灯在那儿打坐，我怎么睡呢？”
　　“那你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行。快点说啊，快点儿。”
　　“看你这人，说话不能这么催，你这一催我脑子里的词儿没了。”
　　“行，我不催，你慢慢说，快点儿慢慢说。”
　　“你这还是催嘛。”葛优德皱起眉头眯上眼，哧——地吸了一口气，感慨万端地说：“你说这人哪，他怎么个活法儿才算是个人呢？”
　　经葛优德这莫名其妙地一絮叨，这会儿又清醒了。她揉揉眼说：“呀，哲学家，讨厌，搞得我清醒了。你刚才说啥？”
　　“我是说，人，他怎么个活法儿才算个人？”
　　姜红梅撇撇嘴笑了：“活着就是个人。想那么多干么呀，长胳膊长腿，有脑袋会说话就是人。”
　　姜红梅全然是种不在意的敷衍回答，葛优德则说出了他无法入眠的原由：“你听我说啊，前些日子，因借钱的事无意中得罪了郭冬宝，是因为钱……”
　　“那时候咱家哪有钱呀。”
　　“你再听我往下说。向二强催债惹出祸事，给二强带来灾难，也给我带来痛苦的还是为了钱……”
　　这件事姜红梅到现在仍不觉得有什么过错。她分辨说：“虽然是催债出了事，但向他要钱这也没啥错，犯错误的本质还是他本人自己。”
　　葛优德点点头，神情渐渐地凝重起来，说：“咱们需要用钱的时候，我出去向别人借钱撞在‘南墙’上，连着生了几天气，这也是因为钱。”
　　提起此事姜红梅仍是耿耿于怀，鄙视地说：“哼，现在的人，势利眼多，不君子，用不着人了就狗眼看人，一过河就拆桥。”
　　“对。通过这真实的回击，咱们的眼睛才亮起来。不过人跟人可不一样啊，二强的狱友胡健未，这个人，不一般，他替二强来给咱还债，这令我感动不已的还是因为钱。”
　　“胡健未是个正经人，义气，真君子。”
　　“对。郭冬宝去赌博，是因为贩狗缺钱，离家出走是输光了钱，那是钱害的！”
　　“我能理解，郭冬宝他是心疼钱，更觉着丢人。”
　　“今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也是钱闹的。”
　　“嗯——？”这话让姜红梅警觉了，她谨慎地问，“你说啥，你睡不着是钱闹的，什么钱闹的，你想到哪儿去了？”
　　葛优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出了他的感慨：“看起来似乎这所有的事都和钱搅在一起，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钱的意义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
　　“你这说半天啥意思？”
　　“刚才我睡不着想起几句话来，‘人生多迷离，只要心存善念，灵魂自有偏向。’”
　　“这，你说，你要干什么？”
　　“二强的狱友胡健未，他为人仗义，急人所难，给我的触动太深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二强他虽然借了咱的钱，也给咱们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事；可事到如今我反倒觉着欠了他好多。这件事给我的引发太多了。人与人之间，在激烈的争斗中得到的东西很快就会忘掉，那些在情感上感动人的事，在困惑中拉人一把的事，永永远远也不会忘掉；时间越长，它越能滋养人的心灵。”
　　“是的。那个胡健未的事，我经常能想起来。”
　　“红梅，你看看咱身周围的人，再想想咱们自己，咱们有鼻子有眼做了大半辈子人，你说，究竟啥才叫个人？”
　　姜红梅的情绪被感染了，她叹叹气说：“你刚才就问到了这个问题；要我说，顶天立地是强人——有情有义才叫人——知恩必报是好人——忘恩负义是小人——恩将仇报是恶人，道貌岸然贪污盗窃，人头狗面坏事干尽的人是王八蛋，那就不是人！要算人也是长着尾巴地下爬的人。”
　　“说得好！”
　　……
　　
　　五
　　这同一天夜里，还有睡不着的人。都一点钟了，姜红莲是今下午才在电话里听说了郭冬宝的事，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她两口子却为这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多，感叹了好些生活的不易。
　　姚文国得知郭冬宝输了那么多钱，被震憾了，把自己在二红那里的丢人事也淡化了，断断续续长吁短叹：“唉——唉——”，这几声哀叹含有两层意思，既叹息郭冬宝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又悔恨自己在二红面前露了“蹄爪”丢尽了脸面，那游移不定的目光和着一声声悔恨的叹息。
　　姚文国的异常哀叹令姜红莲觉出了什么异样：“哎，今儿你从矿上回来好像不大高兴？”
　　姚文国心里嘎噔一下，‘这个女人厉害！’但脸上却刻意轻松地笑了，说：“没有，哪有不高兴的事，钱也结回来了，咋还能不高兴。”
　　“那我看你好像不高兴。见二红了吗？”
　　姚文国回答这句话的答案他早就想过了，有意撇撇嘴显着轻蔑地说：“时间太紧，没顾得上见她；再说了，我不想见她，免得你心烦。”
　　姜红莲质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
　　“二红不在食堂？”
　　“我哪儿知道，反正不在。”
　　“你问谁来她不在？”
　　“谁也没问，反正不在。”
　　姜红莲一时也没听出姚文国话里的破绽，没做认真分析，只是说：“那我看你好像有心事，还以为有啥不高兴的事。”
　　姚文国在编瞎话方面非常老道，他为了解除姜红莲在他脸上所看到而产生的疑虑，随口就找出理由：“我没有不高兴的事，是今天受了点风，肚子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