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四清工作队员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0-31 10:59:50 字数:3419
当时我和雪梅两个人相待了一会后,我便问雪梅,啥时候放假可以一块回去呢?雪梅说还得一个礼拜。我皱起眉来,我看到在雪梅睡的地方房东旁边还搭着一张铺,是房东女儿的床铺,原来这里是房东大女儿睡的房间,雪梅是和她住在一道的。现在我来了,我夜里到那里去睡呢?吃倒没啥,雪梅能和社员同吃。我也能和他们一样同吃的。我也是农民出身,到这里山区和雪梅一起过过这里与社员同吃同住的同劳动的生活也好。可睡觉却成了问题。
雪梅望着我也皱起来了眉头,她似乎说:“你真不应该到这地方来,看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和尴尬!”我默不作声,我知道雪梅的意图顶好叫我回老家去等她,甭待在这里了。这里住没有住的地方,吃没有东西给我吃,她尽天价奔东跑西的工作,也没有空陪我,感到对不起我。可是我一年半难得这么宝贵的二十几天日子,那肯这样独自一个人回去呢。
“你来得太早了”雪梅说。
“厂里已经放假了,人都走没了,我不回家做什么?”我说。
但后来工作队总算还照顾我们,吃饭叫我同一道来体验生活的医学院的一个患胃病教生物的老教授一块到公社食堂里去吃。晚上睡觉给我们在大队找了一间空屋。
那房子是人家堂屋的楼上,有两张铺位那么大,是个堂屋的厢房间,原来大概是堆稻草的地方,里面满是灰尘和稻草。工作组组长——一个公社书记,又替我们向大队借来大队民兵巡夜睡的棉被,再拿来两条长凳和一块门板,这就是我们房间的一切了。雪梅把脸盆拿来放在地板上,好在四周没有人居住,安静倒安静。但是就是非常简陋,雪梅感到很抱歉,我却感到很满意了,毕竟我又能和雪梅在一起了。
夜里雪梅很晚才来到这间房间。两人去年在厦门待在清清爽爽的工厂宿舍里,现在却会住到这偏僻的浙南山村。从那个难分难舍的夜晚在厦门桃园工业区火车站相别,隔了一年半,在浙中的一个山村里相会,但是因为雪梅在社教工作队,还在农村工作,各方面诸多不便,只能这样简单地生活了。但是对我来讲,日夜想念她,分别一年半之后,又经过三天两夜的火车颠簸,今晚终于能和雪梅睡在一起,这简陋的大队草堂也等于是天堂了。明天雪梅一早还要起来去割柴,两人谈了一会别后离情之后,就相拥着睡了。
第二天雪梅见我下身只穿两条单裤,她摸出自己节省下来的我寄给她的生活费,给我到供销社去买了一条棉毛裤,这使我感到一下子暖到心里,我感到雪梅对我真关怀呀。
我住了几天后感到雪梅社教工作队的生活还真艰苦。清早,我还没有醒来,她就悄悄地起床了,去社员家里和她们一起打扫庭园卫生和做杂活。吃过早饭,她就和社员一块去出工侍弄春花地等干农活。晚饭吃过后就开会,直到夜里十点钟才回到我们住的地方来。有时我吃好早饭想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我来到房东家,只有一个老大娘在,她告诉我,吴同志已经跟她大女儿上山打柴去了。
“她会打柴?”我感到稀奇。我记得我参军那年,那时她还是个挂红领巾的小女孩。临走前一天,我在镇政府开会,傍晚回家师母告诉我,雪梅到老虎山去砍柴了。当时风这么大,师母有点不放心,叫我到老虎山那边去看看。我寻到山边一看,她的同学秋月倒已经砍了一担柴。见雪梅砍了老半天才砍了几根小桠枝和一些毛柴。此刻她累得脸红红的正一手抓着一根小树枝,一手提着一把柴刀在吃力地啪得啪得地砍呢,砍了老半天也没把那株小树枝砍下来。我看了好笑地走上去,帮她砍了一会,总算勉强砍了一小担柴回来。
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她会像模像样砍柴了?何况这里的山又高坡又陡,真有点不放心。我有心想上山去看看她,但社员们告诉我路很远,我又只穿着那么一件泥大衣,穿着大衣上山又不方便,脱掉太冷,别的棉袄又没有,终究没有去看。
一天傍晚,待她快归来的时候,我又去房东家看她,还真让我看到了。只见她穿一件破旧的高中时缝制的蓝格子春秋衫,下着一条旧卡其裤子,脚上着双旧跑鞋,呼哧呼哧地从山上挑了两把很大的柴捆下来。挑到房东家门口放下,只见她满头大汗,腮边沾着头发,脸孔红得像只烂桃子,乍一看,真有点像年画上看到的何仙姑,倒变得又美丽又生气了。她看见我微微笑笑,我惊叹不已,自觉自己从小放牛出身,当过农民如今也比不上她了。
正在纳鞋底的邻居一个中年女社员见我惊讶的样子,告诉我说:“吴同志锻炼出来了,她比刚来时大有进步呢。”我听了点点头说:“我也看出来了。”
这时那个纳鞋底的女社员还告诉我:“刚来不久,有一次真给她吓死了。她去上山砍柴,在挑柴回来的山路上,不小心人从山岗上头朝下脚朝上摔到山沟里,当时吴同志都摔得昏了过去,还没有人知道。后来过路的人发现了来叫我们,大家才去那山岗下的山沟里找到她。那山岗有好几丈高呢,等到我们找到她时她还一点没有知觉,她已经跌得昏过去了。可把工作队长和我们大家都吓坏了。后来抬回家来,她才慢慢苏醒过来。好在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听了女社员的话,我真感到后怕。
“真是危险呀!”我心里说,要是摔下去的地方有块石头那雪梅就完了!想不到我在厂里正积极地投身四清运动的时候,我日夜想念的雪梅差点永远看不到她了。
夜里雪梅回来,我问起这桩事情,她说:“当时我也真正吓坏了,但摔下去后就一点也不知道了,估计是我当时摔得昏过去了。那次运道还真好,还亏得有个过路人看到来村里叫,把我及时救回来;如果没人去救我,夜里醒来一个人还在山里,当时不摔死吓也吓死了,听说那山上还有野猪等野兽呢。”
“雪梅,你真不容易呀!没有想到我差点儿见不到你了,你为什么来信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呢?”
雪梅说:“就怕你听了担心我呀,所以我没敢告诉你。”
我在那里住了一个礼拜,同那位年老体弱的教生物的老教授一块去公社食堂吃饭,平常没有事时也和老教授聊聊天。老老教授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有病,他没法和大伙一样到田头山上去干活,无法与社员一起“三同”,也没有什么工作好做,有时开会了他也去听听。在山村里走来走去倒也清闲,工作队对他比较照顾。
至于雪梅的作用呢?除了和社员一块吃住一块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外,就是开会时跑跑腿,通知一下她管的一些贫下中农积极分子。然后收拾收拾情况,向工作组传递传递消息,不过是一个小学生都能干的工作。我心里说,一个医科大学的大学生,放弃在校里宝贵的学习理论和去医院实习时间,来到这里搞什么社教,这不是得不偿失嘛?而且这样上大学,五年以后腹中空空的,将来如何当医生呢?当时我问雪梅你在这里是不是有空也给社员看看病?搞搞卫生防疫工作什么的?
“没有。”雪梅说,“我们在这里连身份都不让社员知道的。”
“他们不知道你是医学院的大学生?”
“不知道。”雪梅说,“我们到这里来主要是体验农民生活,改造自己的思想。我来了几个月看见这里的农民生活真是苦。”
我不说什么了,这可算是她们在这里搞社教的真实收获和体验了。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这里的社员本来自己就很苦,尽天价吃麦碎粥和萝卜菜,几乎看不到什么荤腥。在社员家里“三同”的工作队员,比社员们吃得更差,一个个身体都支持不住了,有的家里知道了,给她们带点饼干来他们也不敢吃。好多工作队员生了水肿病,大部分队员都变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雪梅不但经常伤风咳嗽,因饮食中没有什么油水痔疮也发作了,体重一下子降了十多斤。在这里当工作队真是活受罪!我来时为雪梅当了社教工作队员的自豪骄傲感这时全没了。而代替它的只有担心和不安。
好不容易总算盼到年底了,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工作队开始放假,因为社员们也要过年了。物质虽然拮据,过年也没有啥吃的,但传统的习惯难违,再说工作队员也都有家,因此干脆大家都放假了。
已一年没有回家,雪梅也想念家里父母弟妹,盼到了放假也很高兴。我听说终于可以放假了更是高兴,从她社教工作地到金华这段路我就和雪梅一道回去。
第二天,在这里参加社教全公社的工作队员都集中到这里来了。我见到了雪梅的许多男女同学,其中第一学期雪梅在杭州上车时碰到的那个高个子女同学也来了,我见着她们感到很不好意思的红起脸来,她看见我微微笑笑算是和我打了招呼。
八点钟光景,县里派来了一辆大卡车,我和雪梅和她的同学们就乘这辆大卡车朝金华方向出发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号,天气很冷,大家拥挤在大卡车上。车开动时,兜着寒冷的西北风吹得大家混身发抖,这时我就把雪梅掩盖在我的泥大衣襟下,雪梅因怕冷,也不顾忌那么多了就贴在我身边大衣下。有几个在她身边的女同学看见她钻在一个男同志的腋下,不禁大吃一惊。都用惊讶的眼光看她和我。雪梅躲藏在大衣下没看见,我倒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当然也有女同学知道我的:这大概就是吴雪梅的爱人了。
乘大卡车到金华后大家就分开乘火车和汽车回各自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