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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历阳镇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30 21:37:41      字数:4032

  邹楠有个叔叔在福建顺昌,每年过年叔叔的儿子都会来她家拜年,邹景章喜欢这个侄子,总免不了要留下小住几日。
  邹楠这个堂哥比她大一岁,在铁路机务段工作,是一名火车司机。小伙理了个中规中矩的平头,穿着打扮也规矩,酒量不错,喝了两杯后挺能聊的。
  “小军,你别光顾喝酒,多吃菜!”邹楠的母亲给对方夹了块红烧肉。
  “婶婶,你是怕我把叔灌醉了吧?”小军大口咀嚼着红烧肉,开玩笑,“还是心疼这好酒呀?”
  “这孩子,变油了,现在都会拿婶婶开涮啦!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邹楠的母亲瞪着小军,但眼里全是热络。
  “婶婶最大方,就是别又让我捎这带那的,烦,带回去的比送来的多,这还是来拜年吗?”小军得了便宜卖乖道。
  “好了,酒才刚开始喝,扯这废话干嘛!”邹景章扫了妻子一眼,旋即又端起了酒杯和侄子碰了一下。
  邹小军立马双手恭敬地捧起酒杯,顿了一下,笑着看向婶婶,道:“您放心,叔的酒量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让他过量!”喝完又看了看边上的堂妹。
  “哥,你每回来我爸每回都喝醉,简直就是不孝!”邹楠嗔怪,她和这个哥一点都不生分。
  小学有年暑假,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邹楠都是在顺昌的叔叔家度过的。她叔叔家住在铁路沿线,附近有口池塘和大片的稻田,池塘里荷叶田田,岸边柳树蝉鸣,稻田里的蛙鸣是夜晚美妙的乐声。一直在景安城里生活的邹楠从未在这种乡野的环境里待过,那种孩子和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渴望被激发出来,在那个漫长的假期,她跟着堂哥黏知了、掏鸟窝,甚至在稻田的稀泥里翻泥鳅,完全和个混小子一样,以致于皮肤被毒辣的阳光灼伤蜕皮……
  “言重了哈,这不是过年嘛,难得!”堂哥讪讪地说。
  “难得也不行,就桌上这瓶酒,喝完不能再开了。”邹楠表情严肃。
  “叔,这家您还做得了主吗?”小军不满地望向叔叔。
  “好你个兔崽子,故意激我是吗?我真放开了喝,醉的是你!”邹景章手里的筷子一下戳在了侄子的脑门上。
  小军撇撇嘴,一家人都笑了。
  “哎,军儿,你要不是我侄子就好了。”又聊了一会,邹景章突然感慨。
  “什么意思?”小军讶异。
  “那我们就可以真正的成为一家人了!”邹景章闷了口酒。
  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谁都能听出来。
  邹景章自然是看不上一个小小的铁路工人的,他只是觉得女儿嫁给王睿有明珠暗投的可惜,没有了那份家业,王睿便只是个普通人。
  邹楠不高兴了,甩下筷子起身回屋,没一会拎着袋子出来朝门走去,无视所有人。
  邹楠刚出弄堂口,堂哥便追了上来。
  “我送送你,地方不远吧?”小军知道堂妹去练舞,也听说了她未婚夫家里的事。
  “不用,我本来也吃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回去陪我爸喝酒吧!”邹楠淡淡一笑。
  小军默默地跟着走了一会,他想找个话题,却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堂妹之间再无共同语言了。他之所以追出来,是因为婶婶担心邹楠的安全。
  “放心,我不会让叔叔喝高的!”过完繁忙的十字路口,小军站定,准备回头。
  “你还知道呀,我就搞不明白,你不是开火车的吗,怎么这么好酒?难道不耽误事?”邹楠关心地问。
  “可能是司机的活儿太枯燥乏味了吧……不过我们规章很严,上班是不敢喝的,那是红线,会被开除!”小军一本正经道。
  “知道就好!”邹楠突然想起什么,问,“哥,你晚上真的不在家里住吗?”
  “房间都开好了,我一个大老爷们住你家多少不方便。”小军说的也是实情。
  “那在景安多玩两天吧,明天我陪你去冷水滩转转!”邹楠道。
  “下次吧,明天一早就得回去。”
  “这么赶吗?”
  “上班啊,没办法!”
  邹小军耸耸肩,表情很无奈,邹楠指了下不远处一块电子广告牌,说从那里拐进去再走两分钟就到了,让他别再送。小军见她态度坚决,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返还。
  次日小军上了回顺昌的火车后,给邹楠打了电话,照列邀请她去家里玩,邹楠也是客套地说有时间就去。小军说你别敷衍我,一定得来,最好是带未婚夫一道来。邹楠说好,算起来她也有快五年没见过这个叔叔了。
  邹楠说得诚心实意,但并没有这个计划,天意弄人,谁知几个月后自己还真的就去了顺昌,而且一待就是那么久……
  就在邹楠于“青鸟”寂静的练功房里翩翩起舞之时,在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里,王睿正在热闹的赌桌上酣战。
  这一次,黑皮的场子发生了一个插曲,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黑皮的凶狠所震慑。是个来过几回的中年男人,喜欢戴顶鸭舌帽,穿冲锋衣,长了一副老实人的面孔,坐正位,但不太和别的赌友说话交流。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角色竟然敢出千,而且被当场捉住了----他右手袖子藏了弹射扑克牌的装置。
  “怎么办?”黑皮喷了口烟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歪头瘫软在一张靠背椅上,那张脸已经被打得有点变形了,而且涕血横流。
  黑皮并没有回避其他赌徒,他要杀鸡儆猴,所以惩处老千的场地就在赌桌旁边。
  “我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你,不,我卡里还有十万多,都给你们,总行了吧?”这老千也算是个硬角色,语气很沉稳。
  “你认为这事儿是钱就能解决的吗?”黑皮冷笑,“你坏了老子的名声!”
  老千本以为挨了场打,再拿出十来万赔偿也就没什么事了,但听黑皮这样说,心里发了毛。黑皮的手段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那你说怎么办……”
  老千强做镇定,但王睿已经能听得出那份怯懦了。
  所有人都看着黑皮,那眼神各富意味,房间里很安静,就像在等待法官的宣判。
  黑皮将烟头掷地上,方头黑皮鞋在烟头上碾,抬头示意手下,眼神冷静凶狠。
  那截手指头像胡萝卜一样滚到王睿的脚跟前,伴随着被强行压制住的哀嚎。那血腥暴力的场面以及那声哀嚎后来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那是一个老千的悲惨下场。
  那一夜,赌局并未就此散场,王睿输掉了他当时能支配的所有现金……  
  
  尹艳萍在广州南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就按照火车上邂逅的那个家具推销员告诉她的路线赶往历阳。
  她不是没有想过真的找那个小伙子做向导,那样一来可省去许多麻烦,二来可排遣旅途的寂寞,她相信只要自己一个电话,对方一定立马就来了。她对于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但不想节外生枝……最终,那张名片还是被丢进了宾馆的纸篓里。
  还在正月里,广州这种充斥着外来打工人员的城市显得格外冷清。马路上车辆稀少,行人更少,沿街的店铺工厂紧闭着大门。
  在尹艳萍的想象中,去往小镇的马路应该是开阔的,被绿色装点的,能看见大片田野的那种柏油马路。而镇子则应该是被群山环抱,风景秀丽和静谧悠闲的。
  但实际情况是她一直感觉自己在城市里穿梭着,镇子的概念在这里与内地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在一个叫界首的车站下车后,等了约摸十分钟,尹艳萍又登上了同样型号的一辆班车,在车厢里的线路图示上,她看见了自己目的地----历阳,数了下是第七站。
  车上的乘客不多,一个小姑娘用广东话与人视频聊天,说话的声音大得很,完全无视别人的存在。
  那小姑娘一直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尹艳萍不胜其烦,本想出言规劝,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随着距离罗小飞的家乡越来越近,她的思绪变得纷乱起来。
  班车在一座水泥桥头停下,司机高声和路边小卖铺的老板打着招呼,停了一下,回头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喊道:历阳到了。
  尹艳萍这才回过神,说了声谢谢,拎起挎包匆匆下车。
  历阳究竟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这里是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故乡,尹艳萍竟然嗅见一丝馨甜的气息。来时景安正下着雨,湿冷阴郁,而这里却是艳阳高照,林木扶疏,微风拂煦,春意盎然了。
  千里之隔,已是两个世界。
  桥头竖起仿古牌楼,正中三个铜黄色的楷书----历阳镇。
  等一辆红色马萨拉蒂小跑张扬驰过牌楼后,尹艳萍缓步走上那座横亘在一条清亮小河之上的水泥桥。
  小桥年深日久,护栏立柱已经龟裂,露出锈迹斑斑的钢筋。桥下有人钓鱼,插着一把色彩丰富的太阳伞,像童画世界里的一朵蘑菇。行到桥中心,尹艳萍听见桥下传来兴奋的喊叫声,探头一看,岸上草坡上银光闪动——刚被钓起的鱼儿正在蹦跶。
  过了桥就算真正进入小镇了。
  尹艳萍没有心情去参观所谓的植物园,但随处可见的景象,街边售卖的盆景、装卸花木的车辆以及广告牌上的软文,都提醒着这里确实有那么一个植物王国的存在。
  这里的居民大都以种植、批发花木为业,尹艳萍不久后了解到,罗小飞十八岁时就是开皮卡运送花木的司机。
  尹艳萍在镇上瞎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走进了一家便利店向老板打听水沟街43号----这是罗小飞身份证上面的住址。
  那胖老板搁下手里的功夫茶杯,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
  “靓女,辣么热咯天,内不颈渴?”胖老板见对方听不太懂,赶忙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尹艳萍恍然大悟,看向货架,挑了一瓶青柠味的脉动。
  “你刚才是问水沟街吗?”胖老板将找零放在柜台上。
  “对,是水沟街!”尹艳萍淡淡一笑,虽然她对对方做生意的方式不苟同。
  “幸而你是问到了我,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水沟街了,那条老街拆迁后改了名称,叫水南街啦!”胖老板喝了口荼,语气肯定,“我有个外甥女就住那条街。”
  “不是吧……”尹艳萍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却遇见这样的变故。
  这时一个送外卖的进来买烟,胖老板转而去支应,没再理会尹艳萍。
  “那条街虽然拆迁了,但原来的住户不会都搬走了吧?”尹艳萍不死心。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在镇东头建了一批安置房,估计多半都搬过去了吧!”
  胖老板说完跟那个外卖员聊了起来,好像是在帮尹艳萍问这个事,那外卖员摇摇头,也说不清楚。
  “那水南街怎么走,离这里远吗?”尹艳萍心想怎么着也得去那里走一遭,问问,不能白来。
  在和罗小飞的故事尘埃落定后,尹艳萍有些后悔自己的那份坚持,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如果自己不去探究对方的那段隐私,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转机,至少他不会落得那个结局,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魏宁,作为一名资深的心理医生,她深知去探究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在安慰自己的这位朋友时,她坦诚告诉尹艳萍,自己支持她去罗小飞的故乡,其实是希望她能放手,从那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泥潭里解脱出来。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唯有如此你才会真正死心啊……”
  魏宁的话让尹艳萍愕然无语。
  离开小店,尹艳萍按照老板的指点,走到那条街的尽头,然后右拐,来到沿江路,这时她又看见了先前那条小河。顺着水流的方向又走了五六分钟,果然看见几栋十来层、刷了黄色外墙漆的高楼矗立在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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