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理医生的建议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30 21:00:08 字数:4106
除夕的年夜饭,王睿是在邹楠家吃的。
男方在女方家过年,这并不符合国人的传统,王睿不情愿,奈何邹楠坚持。
“天睿”发生火灾,聂筱兰病倒后,邹景章对女儿既定的婚事有了新的想法,并在女儿那旁敲侧击,希望她能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邹楠不愿意听这样的话,甚至有点鄙视父亲,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也悄悄问自己与王睿有没有那个,邹楠彻底无语了。她朝家里要户口本,要和王睿去打结婚证,但父亲坚决不肯给,说年后再说,现在人母亲还躺在医院里,你们去打结婚证不合适。
于是乎让王睿来家里吃年夜饭,成为邹楠向父母表明自己会坚定地与王睿在一起的决心。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鞭炮声隆,窗外的夜空不时绽放绚烂的烟火。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欢乐时刻,邹家的餐桌上却是一派冷清,没有人主动说话,幸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春节晚会的热闹,掩去了这份尴尬。
看看时间差不多,王睿起身告辞,邹楠母亲应酬了几句,邹景章佯装看黄宏的小品连最起码的礼节都省了。
邹楠送到路口,卖烟花爆竹的在路边支了个摊,几个大人带着孩子在摊前挑选,心急的孩子没等大人付钱就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二踢脚。
那炮仗窜到他们身边炸了,王睿急忙把邹楠拽到身后。
“我们结婚吧!”邹楠顺势挽着王睿。
“叔叔阿姨……”
“你傻呀,我们结婚你又不和他们过!”邹楠抢白,笑了,她想让这个话题轻松些。
王睿扭头怔怔地看着邹楠,看了一会,也笑了,没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王睿突然紧紧地将身边人搂进了怀里。
“楠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王睿开车离开,透过后视镜,看见邹楠一直站在路边,直到车子转弯汇入干道密集的车流。
医院的除夕夜格外的冷清,与沉浸在节日欢乐气氛中外面的世界隔着一道无形的高墙。
聂筱兰恢复得不是很好,下不了床,说话艰难而含糊。
王朝东寸步不离地守护在病床边,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该看报纸看报纸,该泡茶泡茶喝,想抽烟就上外面的楼道。
看着父亲守候在母亲身边的画面,王睿突然想如果是自己躺在床上,邹楠是否也会如此不离不弃、悉心照料吗?就算能,又能持续多久呢?这是个未知数。
王睿坐在床沿,握着母亲的手,说了一会话,当然母亲的反馈是通过眼神和表情。王睿让母亲放心,说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天睿”从困境中走出来的,母亲欣慰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长叹了口气。王睿还想和母亲多说会话,但被父亲拦阻了。
其实王睿并不知道,母亲那时对“天睿”已经有了新的安排,她之所以让儿子去处理那些棘手的事务,不过是想借机锻炼一下孩子罢了。
十点钟,王睿在父亲的催促下,离开了医院。
王睿上了车,没有急着启动,而是先打开手机。他先前把手机调了震动,知道有消息进来,因为在病房所以没去查看。
一条是邹楠发的,问他到没到家,另一条是夏玫的,这让他有点意外。回复完邹楠的信息后,他仍然没有启动车子,而是点了根烟,思考着如何回复夏玫。
就像有一万只蚂蚁从脚下慢慢地攀爬上来,不一会,遍布全身,它们噬咬着每一寸皮肤、骨肉、心志……奇痒无比,让人难以忍受,不得不屈从它的意志。
几乎所有的赌徒都是双重人格,一方面他们热爱生活,关心家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也愿意为之努力;另一方面他们回避现实,自私自利,卑鄙无耻,为满足赌博的欲望无所不用其极。
女人沦落风尘,男人堕落犯罪的比比皆是。
赌徒没有休息日,即便是除夕之夜。
黄泥沟建材批发市场三楼一家卖涂料的店铺里灯火通明,十来个人围着一张拼合的大方桌,玩得正酣。
赌局显然刚开始没有多久,每个人都是踌躇满志,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大捞一笔。玩的是牛牛,二幅扑克牌,打四花——每个坐正位的人称为一花,一花坐庄,三花押,每花配五张扑克。五张扑克牌里,三张配十,二张配点,七点及以上算上套,二翻,全十——也就是牛牛——三翻。这种游戏玩法简单易学,而且较之传统的九点半做弊的难度大,相对更公平,景安现在很流行。
王睿来了没一会,便有人主动让他坐了正位。在黑皮的场子里,王睿算个角色,因为注下得大,更因为前段时间赢了不少,许多人都认识了他。
王睿客套了一番,还是坐了下去,夏玫则搭了个边,坐在了他的身边。这两人如同赌场上的神雕侠侣一般,经常一同出现,而每当王睿做庄时,夏玫便负责帮他看闲家的牌,协助吃或赔。
王睿坐正位时,是对面一个穿貂皮大衣、戴小拇指粗金手镯的中年女人做庄。女人叨了根烟,嘴里的俏皮话就没停过,气场十足,人称蓝姐。
她这一庄做得很顺,封了有小十万,大家都输了点,王睿输了有二万。
蓝姐下庄后轮到王睿上家一个戴鸭舌帽、穿米色冲锋衣的男人做庄,一万的庄三手牌就断了。有个逗逼帮算了下账,十五张牌,每张牌是666块钱。大家哄笑了一阵。
轮到王睿坐庄,他做五万,这个底有点高,毕竟才刚开始,夏玫劝说没必要,王睿摆摆手,说反正是赌。
这节奏,一下刺激了全场,赌注押得大了。
王睿运气没有前段时间好了,五万块钱也就打了十局就被瓜分了。王睿想继续坐庄,但下家不肯,说除非放天炮----押多少都赔----不然就轮流做庄。
王睿本来还真想放天炮的,但被夏玫拽了一把而放弃了。
不过转了一圈之后,王睿在又倒了五万的庄后,还是放了把天炮,谁知那天炮一直放到了天亮,王睿一庄输了四十万。
大年初二,尹艳萍终于只身踏上了去罗小飞家乡的旅程,时间虽然不长,前后只有四天,但却又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旅程,对于她的内心而言。
那次去鸟山村的茶园,罗小飞喝多了,回程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着了,发出轻匀的鼾声,酒精和登山的疲倦让他睡得很沉。尹艳萍于是放慢车速,尽量减轻车身的震动。
“……进入景安地界后,他稍微变换了一下身姿,鼾声随即停了,我以为他要醒了,轻轻唤了一声,他没有回应,显然仍旧在睡眠状态中。我减慢车速,平稳地跟在一辆白色桑塔纳的后面。这个时候,我发现他表情的异样:眉头深蹙,就像两条被火炙烤的虫子般痛苦地蜷曲着;那藏在眼皮下的眼珠碌动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地事物;与此同时,我能听见他的牙齿紧咬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一个人的表情会突然间变得如此的狰狞恐怖。我不敢冒然叫醒他,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尹艳萍说完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
那是和魏宁熟悉后,在一次交谈中,尹艳萍讲述的关于罗小飞的秘密。
“你爱这个男人?”魏宁凝视着尹艳萍的眼睛,突然问道。
尹艳萍凄然一笑,这算是比语言更为肯定的一种回答,至少在那名心理医生看来是这样。
“他对我真的很好,这种好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虽然我的感情经历很简单,但直觉告诉我他是爱我的。而且我能在景安立足,能拥有现在这份事业,也全靠他的帮助!”尹艳萍从另一个角度回答道。
“可他就是不愿意和你结婚。”魏宁一针见血。
尹艳萍微微一颤,那“一针”扎在了她的心上。
“丝毫不吝惜钱财,还能在你深夜醉酒送你回家时捎一罐蜂蜜,这种关系真是不一般呀!”魏宁感慨。
魏宁没有见过罗小飞,但此刻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她开玩笑地让尹艳萍有机会给引见一下。
话题又回到罗小飞的那场噩梦上来。
“犹如被电击了一般,他身体突然弹跳起来,胸口撞到了中控台上,他双手胡乱挥舞,拨倒了搁在上面的招财猫。我停下车,怕他伤到自己,赶忙倾过身用手箍住他的身体,并轻唤着他的名字。他终于清醒过来,怔怔地看了我一会,似乎在辨认,直到认出我后,抱歉地笑了笑。”尹艳萍讲述时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
“他醒来后,你就没问他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吗?”魏宁好奇地问,在所有人看来这都会是很正常的行为。
尹艳萍摇摇头,说:“他没有多看我一眼,便将头扭向了车窗外,很显然,他不想和我谈论那个梦。”
魏宁微微颔首,她相信这个男人心里的秘密绝不肯轻易地告诉任何人,冒然探问只会令其生厌。事实上作为心理医生的她知道,这个秘密只可能一直深埋在男人的心底,犹如被密封焊死的铁盒沉入深海。
这世上最深的海,是心海。
尹艳萍驱车先到省城,再从那乘坐高铁前往广州,三百公里的时速,得七个小时才能抵达广州南站。这趟旅程让尹艳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离开家,坐长途火车前往景安时的情景。肮脏破旧的车厢,各种方言混合,上趟厕所的艰难,未开的水泡出的方便面的滋味……尹艳萍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拎着一只深绿色的旅行袋,那旅行袋上面还粘着“上海”两个白色的塑料字。
一个人长时间坐火车,心情莫名地会变得落寞,火车飞速行驶,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模糊不清,而回忆却突然变得清晰如昨日。
尹艳萍将纷乱的思绪完全交付给回忆,她将坐椅向后打,闭上眼,过往的人生一帧一帧或快或慢在脑海里播放,有时候她紧紧咬着双唇,有时候她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她睁开眼,食物的香味刺激了她的味蕾,她感觉到了饥饿——回忆原来也是需要花费力气的!
吃完价格不菲、味道不过尔尔的高铁专供套餐,到了一站,上下车的旅客并不多,一个背旅行包的小伙子坐到了尹艳萍的身边。尹艳萍给了对方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因为小伙子蓄了和罗小飞一样的胡子——浓密的上唇须。
攀谈中,尹艳萍得知现在已经进入了广东省的地界,距离终点站广州南不到一个小时。
“到广州旅游?”小伙子问。
“算是吧。”尹艳萍回。
“什么叫算是吧,看来你准是个闲人,而且还是个有钱的闲人,人生的最高境界呀,不像我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小伙子自嘲地笑。
小伙子是做家具销售的,因为工作需要,他经常来往于广州与南康两地,江西的南康有许多大型的家具生产企业。
“你知道历阳镇吗?”尹艳萍话锋一转,问。
“知道啊,你去那吗?”小伙子来了兴致,显然他对那个小镇很熟悉。
“不一定,我听说那里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植物园,想着有空就顺道去看看。”尹艳萍并没有说实话,出门在外,她自然知道该有的戒备。
“是吗,那你一定要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植物园我和朋友去过,有许多闻所未闻的植物,形态独特、色彩艳丽,有些还有特殊的芳香味道,怎么说呢,你去了一定会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小伙子很健谈,余下的旅程过得很快,也不觉得寂寞。尹艳萍很庆幸能遇见这样一个热情的旅伴,她还从对方那里知道了去往历阳镇最经济的路线。
火车抵达广州南站,小伙子主动帮尹艳萍取下行李,并一路拎出了车站。分别时,小伙子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尹艳萍,郑重其事地说如果去历阳的话,他可以当向导。
尹艳萍能读出对方眼里的意味,心里如春风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