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焦头烂额

　　王睿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的公司会这么快地交到自己手上，而且是以那样一种始料不及的方式。
　　其实在王睿从医学院毕业后，聂筱兰就有让儿子来接班的意思了，至少她想着能让儿子先到商超来工作，熟悉一下公司的运作。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一心想着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不想让亲朋好友小觑，当然也不排除他想要独立。
　　白手起家的聂筱兰认可了儿子的决定，她相信社会才是最好的学校，放儿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番，历练一番，即便学不到什么真本事，但至少能学会做人，学会和人打交道。在她看来，做生意归根结底就是做人，那些叱咤商场的成功人士，无论念的哪本生意经，但都是做人方面的专家！
　　王睿从263医院停薪留职，进了康正医疗器械公司干销售，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晋升为主管，接着又为公司拿下东岭的大单，有望升为副经理，可以说是干得风生水起。这让聂筱兰很是欣慰，她相信不久之后，儿子有能力接手“天睿”，而自己可以休息了。
　　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一切会因为一把火而彻底改变了。
　　王睿在母亲的授权下接手的“天睿”是一个让人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二层的高档服装区、家电区和三楼的电玩城被大火烧成一片灰烬，损失惨重。商户们抓住商超消防设施不完备、管理存在漏洞和培训不到位这几条向“天睿”提出了巨额赔偿。昔日温文尔雅的人们，在利益面前露出了凶狠的獠牙和利爪，能将阻碍赔偿的一切撕成碎片。
　　“聂筱兰人呢，叫她出来！”
　　“对，让她来和我们说话，我们不相信，平日那么健旺的一个人会瘫在床上动不了了！”
　　“不会是故意躲着咱们吧？”
　　“休想，所有的损失都得他们赔……”
　　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吵吵起来了，他们心里没底，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拿出决断来。
　　“大家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吗？都是在一起打交道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是吧！”刘经理听不下去了，像母鸡扇翅膀一般下压手，极力维护着商谈的秩序。
　　法律顾问道：“聂总现在确实在医院，我昨天还到探望她，这个还能说谎吗？要不我再去一趟拍个视频给你们看？”
　　“别说了！”王睿吼了一句，这种忍气吞声的软弱刺痛了他的心。
　　头天，商超几位重要的管理人员和王睿一起开了个会，他们想着先稳住那些商户，赔偿的数额能商量着来，或者说用以后的铺位租金相抵——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重新装修开业！至于赔偿时限也可以分期，以缓解资金的压力，如此，“天睿”起死回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今看这些人的态度，王睿觉得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这些商户。虽然“天睿”地下的超市和一层及二层的西区完全可能正常营业，但无奈被有关管理部门勒令停业整顿三个月！三个月，谁等得了？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当然这个处罚决定不是没有可操作的空间，王睿通过关系已经在公关了，对方发话前提是“天睿”得妥善处理好火灾中死伤人员家属的诉求，减轻社会影响。这个是自然的，王睿满口答应，但当和那些情绪激动的家属一接触，才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受伤的那位仍旧住在医院，他从二楼被挤下来摔断了二根肋骨，但这人身体素质好，又年轻，恢复得很好，医生已经建议他回家静养了，但他不肯，显然是为了能争取到更高的赔偿。
　　“我老公在工地上开挖机，一个月万把块的收入，现在干不了活，我还得服侍他，也没办法去工作，你们说三十万多吗？”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嗓门大得很，还让同病房的人来评理。
　　王睿强压住脾气，分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老公是断了两根肋骨，但休养个半年也足够了吧？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干什么工作，就算你一个月挣五千行吗？你们夫妻俩一个月收入一万五，半年就是九万，再加上医药费、营养费，七七八八其他别的损失，我们补偿你十五万还算少吗？”
　　“你小学毕业的吧，怎么算个死账嘞！”女人噌地跳了起来，“我们现在丢掉了工作，你以为那工作还会在原地等我们是吧？你以为现在找个工作很容易吗？你不得算上过渡期呀？你傻呀？”
　　“好好说话，骂人干嘛？”王睿激动起来，他从没见过这样式的人。
　　陪他来的刘经理急忙拽了拽他的衣服。
　　“我骂你，那是你该骂嘞！”那妇女更来了劲，冷笑一声，“两根肋骨啊，被你说得那么轻飘飘，还半年就能好，你以为人是机器呀，哪里坏了换个新的就好了，人是会有后遗症的！如果他以后都开不了挖机了，怎么算？三十万都还是我心善，你还觉得多，你还是人吗……”
　　王睿的内心是奔溃的，他觉得对方蛮不讲理、恬不知耻，听完这番话后又觉得不是全无道理了。女人唇枪舌剑时，她那躺在病床上的老公一直嗯嗯呀呀地配合，简直就是绝配。
　　商谈无果，在一旁陪尽笑脸的刘经理建议王睿晾先他们几天再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王睿苦笑，可想而知，后面和死者家属的谈判会更加地艰难。
　　离开病房后，王睿直接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在将自己和肋骨骨折患者的关系说清楚后，王睿请求那位年轻、但发际线偏高的男医生催促患者出院。
　　“我们商超本身也是受害者，面临巨额赔偿，几乎就到了绝境。”王睿掏了包软中华香烟从缝隙中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见对方要变脸，忙套关系道，“其实我也是医生，263医院的，前年办的停薪留职，你们医院妇产科的麻醉师钱勇明就是我同学嘞！”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医生听王睿这么说倒是卸下了防备。
　　“这还有假的，不然我回去拿工作证给你看。”王睿信誓旦旦。
　　“没必要。”医生笑着摆摆手，“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和我说这些真没用，患者赖着不肯出院我也没办法啊！”
　　“了解，了解，我的意思是你若能多点他几次，他便不好涎皮赖脸地不走。”王睿恳求道。
　　“行吧，我心里有数了。”
　　医生说完不再理会王睿，勾头忙起来，显然是下了逐客令。
　　王睿从没过过这么憋屈的一天。　　
　　耿莉和晓东领结婚证那晚，宴请尹艳萍庆祝。
　　耿莉的计划是春节携晓东回趟盘锦的老家，让晓东和所有的亲朋好友见个面，感受一下自己娘家人的热情和家乡的风土人情。当然，还要带着晓东饕餮一下让她魂牵梦绕的当地美食，顺便欣赏一番那在南方无法领略的雪景。
　　“莉莉，你别乐不思蜀不记得回来了，店里初八开张！”尹艳萍提醒。
　　“你放心，返程的火车票都买好了。”不待耿莉开口，晓东抢先回答，一条胳膊随意搭上了耿莉的肩头。
　　“多嘴！”耿莉嗔道，看向尹艳萍，“艳萍，反正你不准备回老家，要不就和我一道回去玩玩？”
　　“乱弹琴，你领新姑爷上门，我跟去凑什么热闹？”尹艳萍白了对方一眼。
　　天气虽然寒冷，但沿河路一溜的排档店热闹非凡，他们原本是想坐包厢的，清静一点也暖和，但来晚了，这家只有外面还有空位，他们懒得换便坐下了。人逢喜事精神头足，所以也不在乎环境，菜上得慢也不计较。事实上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喧嚣的气氛，以及酒精。
　　“其实也没啥，要不你就带着你妈和小熙一道跟我去不就完了吗？”又喝了几杯，耿莉旧话重提。
　　“不一定，也许我爸改变主意又想来景安过年了。”尹艳萍情绪突然低落了。
　　一想到父亲独自一人在老家过年，尹艳萍心里就难受。她知道，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熙都七岁了，父亲心里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女儿的未婚生育，给这个极度爱惜名誉的父亲很大的打击，让他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虽然他能对外孙女非常疼爱，但仍然拒绝和女儿沟通，他心里永远迈不过那道坎。尹艳萍心里清楚，唯有自己风风光光地带着一个能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男人回去，才能替父亲扳回颜面，让他在亲友面前扬眉吐气，也才能真正解开父女之间的那个死结。
　　“那也不碍事啊？叔叔一并欢迎。”耿莉鼓掌，显然已喝嗨了。
　　“神经……”尹艳萍骂了一句，心里暖暖的。
　　她很庆幸能结识这样一位好姐妹，从某种程度而言，尹艳萍的成功是对方指点的结果。从“天之道”足浴城一路走来，她们互相帮衬扶持，苦心经营服装店，再到开设“安菲儿”美容美体旗舰店，没有绝对信任这块基石，她们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这期间，有多少悲欢与共，只有她们俩自己知道。
　　她们注定会是一生的挚友。
　　所以，耿莉结婚领证，尹艳萍表现得比她本人还要高兴，酒喝得跟水似的。
　　“你俩别再喝了，一会醉了，我可背不动两！”晓东忧虑地劝阻。
　　“你废什么话啊！我们俩姐们喝酒，用你管？”耿莉搪开晓东夺杯子的手，叱道。
　　“就是，晓东你今天不许说话，老实陪着就是！”尹艳萍也帮腔道。
　　晓东落得左右不是人，叹口气，“得了，我今天就受点累，抱两美女一道回家喽！我家床大！”
　　“莉莉，你找的是什么人呐，这才刚领完证，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尹艳萍擎着的酒杯已经有些摇晃了。
　　“他敢，我骟了他！”耿莉做了个剪刀手。
　　“你舍得？”
　　“舍得，这样的男人才放心，不是吗？”
　　两个女人会心一笑，用力地碰了一下杯。
　　然而这一杯下肚后，尹艳萍趴桌上了，嘴里还嘟嚷了句什么谁也没听清。
　　“不听劝，你看醉了吧。”晓东埋怨道。
　　“小样儿，我可没有醉！”耿莉撩了下对方的下巴，暧昧地说。
　　“想什么呢，我可没那个胆。”晓东讪讪地说。
　　“你们男人的心思我还不清楚？”耿莉打了个酒嗝，突然正色问，“说，我和她谁漂亮？”
　　晓东愣了一下，“各有千秋……不，你漂亮，你漂亮！”
　　“算你说了句实话，我也是——”
　　耿莉突然捂着嘴，冲向了马路牙子，晓东急忙起身追过去。
　　吐过后的耿莉虽然清醒了一点，但仍旧疲软无力，得搂着晓东的脖子才能行走。
　　“怎么办？”扶耿莉坐下后，晓东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尹艳萍问。
　　“叫……个车送她回……家呗！”耿莉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都走不了，难不成我背着她又搀着你？”晓东皱眉。
　　“去……把她……手机拿给我！”耿莉嘴角浮现微笑。
　　耿莉想到了最合适的一个人，即使不把尹艳萍送回家，对方也会给这个醉酒的女人最好的照料。
　　翌日清晨，尹艳萍醒来时只觉得口渴得紧，跑到客厅找水喝，被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吓了一跳。
　　“一个女孩子，竟然醉得人事不知地被人送回来，太不像话了！”母亲厉声责备。
　　“女孩子？妈，我都快三十了！”尹艳萍嬉皮笑脸。
　　她昨晚喝断了片，脑子里只有和耿莉干杯的最后画面，这在她还是头一会，也是和耿莉在一起，她才敢这么“放肆”。
　　“你还知道自己多少岁啊！别喝那水，等着！”母亲起身走进厨房。
　　尹艳萍会意，放下茶杯。
　　不一会母亲回来，将一大杯温的蜂蜜水掼在桌上。
　　尹艳萍冲母亲吐吐舌头，捧起牛饮。
　　“说吧，怎么回事？还有昨天送你回来那男的是谁？”母亲眼里流露出好奇。
　　“什么谁啊，晓东你不认识吗？他和耿莉昨天领证啦！”尹艳萍有点莫名其妙。
　　“哼，我还没有眼花痴呆！”
　　见母亲一脸严肃，尹艳萍若有所悟，又喝了口蜂蜜水急忙返回卧室去翻手机。
　　果然，最后的通话记录是和罗小飞的，时间在23:36分！
　　“这两口子真行啊！”尹艳萍在心里骂道。
　　为了躲避母亲盘问，尹艳萍简单吃了早饭，便匆匆出门，借口店里有事等着处理。
　　“那男的还真有心，送你回来还带了瓶蜂蜜，说等你醒来会口渴，蜂蜜水解酒养胃！”尹艳萍出门时，母亲说。
　　整个上午，尹艳萍都坐在办公室发愣，她想给罗小飞打电话表达谢意，但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了下来。
　　深夜送醉酒之人还不忘赠一瓶蜂蜜，这样的男人得有怎样细腻温柔的心思啊！如果没有深沉的爱意，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或许……
　　尹艳萍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嘴角绽放的微笑如同春花般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