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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文化人(46)

作品名称:小城文化人      作者:赵丰      发布时间:2012-09-27 10:47:39      字数:5732

46

  县政协的办公楼在县城北街一个被称为地门的地方。地门被古人称为大地的门户,亦泛称大地。据传说,咸余县是先有地门,后有县城。解放初期,地门的街头还竖有一根铁制的旗杆。说是旗杆,上面却从未挂过什么旗子,只是一个标志。明朝时修筑北城墙时,设置的地门入口处,就在现在政协的办公楼下。
  地门、地狱、地府,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总是有点儿阴森,不是那种吉祥的感觉。也许是凑巧,这个地方解放前夕就出了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件,一户高姓的人家在埋葬母亲时,竟然连同活着的儿子一同装进了棺材里。当地人把这种事叫“衬棺底”,显示孝顺。解放后还出了几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女人一胎生下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长着两个头,却共用了一个身子。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小伙一夜起来疯疯癫癫的,说着一个已经故去二十年的人活着时的话,其语气、动作俨然那个故去的人。老人们一推算,这个小伙出生的时间,正是那个人死去的时间。还有一个老汉,已经咽气了,家里人正在祭灵时,他却忽然从床板上坐了起来。这些事件让住在地门的人家心里总是弥漫着阴影,因此总想迁移住宅。有钱的人家倒是搬出去不少,空出来的地方就盖起了公家的楼房。有政协、工商联、土地局、烟草局、供销联社、石油公司、收容站、回收公司、果品公司等十几个单位。公家的单位,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带着恐怖色彩的事情。
  多年来。吴俊超养成了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办公室的习惯。当县长时,七点到八点是他阅读报刊的时间。一上班,根本就没有时间看报纸刊物。现在上班时有大量的时间阅读了,而清晨就成了他写字的时间。挥笔前,他先要活动活动丹田,运一阵气。气从丹田来,字画神韵在。
  垂钓、下棋、书法,是吴俊超生活的三部曲。一个人无聊时就拿起毛笔,沉浸在书法的境界里,宛如太极,让他拥有如坠云天的感觉。年轻时,他模仿的是苏轼的书法,到了中年,他觉得苏轼的书法风格太狂,不符合中国人内敛的性格,于是转向于右任。柔中带刚。这是他追求的人生和艺术境界。表面的刚强,不是养生的哲学。唯有以柔克刚,才是太极的意境。不当县长后,他又学会了打麻将,过几天约史潜他们几个牌友到家里“切磋”。切磋,这是史潜的叫法。他说麻将这玩意谁也研究不透,捉摸不定,预测不出的。他用了三个“不”,归纳了这麻将的奥妙。这“切磋”既避开了打麻将的功利目的,又有文人的气质。
  上班时,政协办公室主任赵亚峰送来咸余报社的一份倡议书,吴俊超戴着老花镜看起来。
  为了鼓舞全县干部群众的士气,马瑞龙想出了一个点子,把咸余县人的精神风貌凝练出一句话,在新闻媒体广为宣传,并在县境内的主要交通要道和县城的主要建筑物上书写。他把接替文静苑的宣传部部长马佑风叫到他的办公室,让县委宣传部发一个文件,为咸余县精神征集一句话。马佑风觉得马书记的指示有点离谱,迟疑了一会儿,委婉地说:宣传部发这个文件不太合适吧,我建议让报社先发一个倡议书,如果确定了,宣传部再发文件也不迟,这样就有了回旋的余地。马瑞龙心中不悦,想着你怎么跟文静苑一个德行?提拔他的时候,看他还规规矩矩的,在自己面前低头哈腰的。怎么才当了几天常委,翅膀就硬了?但是他这样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啊。他脑筋一转,说那你给报社打个招呼吧。马佑风走后,马延瑞一皱眉,想着你一个宣传部长,有多少墨水,有多大的胆子,敢不听我的话?等着,要是有交流干部的机会,把你调到外县去,最好去渭城市最贫困的周南县,
  看完倡议书,吴俊超摘了老花镜,微笑着靠在椅背上。区区一个县,人的精神怎样圈定?百人百面呢,别说几十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怎么可能用一句话、一种精神来涵盖?精神这个词,只能针对某个人,不可以扩大的。但是,吴俊超是不会轻易亮出自己观点的,他准备把这个倡议书作为政协常委会的议题让常委们讨论。他又戴上老花镜,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下次常委会上作为议题让常委们讨论。
  过去历届的政协常委会无非是走走过程,为县委、县政府唱唱赞歌,甚至有人编了几句顺口溜:县委挥手,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吴俊超觉得,政协如果只是唱赞歌,那就歪曲了它的职能。民主、监督,不仅仅是形式,而是要落实在具体的工作中。因此他刚上任,就组织政协委员对群众反映强烈的县交警的执法问题进行了调研视察,并列入了他主持召开的首次常委会,让常委们评议形成了建议案送交县委、县政府,在干部群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咸余县的交警大队以乱罚款闻名,外地的司机一进咸余县境,便如惊弓之鸟。雁过拔毛,这句话用在咸余县的交警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冯青山上任后,将原来交警队每年的罚款任务又翻了一番,达到了五千多万元。这些罚款,除了象征性给县财政上交一些外,其余全部成了公安局、交警队的小金库。如此,不仅外地的司机叫苦连天,县内的司机也遭了秧,遭来一片骂声。有的常委们在会上说:咸余县的交警形象不但严重影响了我县招商引资、对外开放的大局,而且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简直就是恶霸
  县政协形成的《关于整治咸余县交警乱罚款问题的建议案》到了县委书记马瑞龙的办公桌上,引起了他的不悦。这种事你吴俊超可以和我沟通一下啊,为什么非得用这种形式?不悦归不悦,但这件事他不能袖手旁观。他把冯青山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把那份建议案甩在了他面前。冯青山看到马书记满脸的愤怒,心中便惊恐起来。他战战兢兢地看过建议案,说县财政只给交警队人头经费,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马瑞龙脸上的气色渐缓过来,说可以让县财政给交警队追加经费,但乱罚款的现象必须停止。省市一些单位的车一到了我们县就被罚,光让我给你们说情就不下几十次了。一个县委书记为这种小事说情,成何体统!冯青山问那就取消罚款?马瑞龙原则性地做了指示:该罚的罚,不该罚的坚决不能罚。冯青山走后,马瑞龙又将内心的愤懑转向了吴俊超。好你个姓吴的,怎么总是和我过不去?难道上辈子咱们结下了什么冤仇,还是我欠下了你什么债?政协主席嘛,不就是个摆设。给你根稻草,你还当成了拐杖使呢。
  一个星期后,吴俊超主持召开了他上任后的第二次常委会。会上,赵亚峰宣读了县报社的倡议书。吴俊超看了一眼天花板,才把目光落下来说:“大家发表自己的观点呀,看什么精神符合咱们咸余县。”
  县报主编王三辉不是政协常委,作为列席人员参加了会议。他说县报目前征集了一些好的提法,譬如宁叫挣死牛,不叫打住车。还有打造渭城西部的一颗明珠,唤起沉睡的雄狮等等。
  他刚说完,席常农就说:“你说的那些玩意儿,还不如叫疯狗精神。什么宁叫挣死牛,不叫打住车?牛死了,还怎么拉车?现在提倡科学发展观,这口号科学吗?还有什么唤起沉睡的雄狮?咸余县有几个人见过狮子?有些人怎么想得出来?”他朝王三辉翻了翻白眼,目光向上,盯住了天花板。王三辉看着席常农那怪怪的样子,没说一句话。
  吴俊超说:“常农啊,讨论么,人家提出来了,你觉得不合适,可以提出你的观点吗,话里不要带刺啊。”
  会场沉默了会,史潜发言了。他说:“我怎么觉得给一个地区定位什么精神,这很滑稽。咱们咸余人跟周南县人、高阳县人、蓝陵县人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没有。发展经济是按照经济规律,结合县情制定政策,确定措施的,其他社会事业的发展,也是依据科学发展观的原则的。为什么非要扯到什么精神上来?”
  邵德鸿接着说:“我研究了县志,咸余县自古就是皇家的园林,人们的思想观念总是自大,张狂,在这些的背后,还有封闭、不思进取。我们的经济总是呈现出短暂的辉煌,叫什么昙花一现吧。一旦什么事情干成了,别人在向我们学习,我们就会盲目乐观起来,尾巴翘得老高,躺在成绩上面睡大觉,再也不想努力进取了。我认为要改变咸余县人的思想观念,先别提什么精神,而是要反思我们的不足。”
  在政协的会议上,林昌浩总是发言的积极分子。他说道:“说到咸余县的精神,我觉得还是要实事求是。现在咱们搞的这个潦水绕城工程,我个人以为是劳民伤财。听说当初许多专家对未来潦河的水量提出质疑。如果水量逐年下降,那么就无法保证绕城河里常年有水。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么护城河就会成为干河。可是为了上这个工程,也就是为了做出所谓的政绩,我们在下边做了许多手脚,迫使一部分专家改变了态度,一些保留意见的也干脆闭口了。你想啊,把他们请到我们县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走还拿了红包,再说些县领导不高兴的话,何必呢?”
  林昌浩的话题引起了会场的一阵骚动。因为它涉及到县委主要领导的政绩工程。不过,史潜接着林昌浩的话题又发言了:“我觉得作为一个地区的主要党政领导,是要有政绩的。否则就是庸官。但是如果违背了自然规律搞政绩,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有关的议论听到了不少,因此我也担心,一旦绕城河成为干河,那么就只有用土重新填了。大家想一想,那后果是什么啊。那真是天大的笑料啊。因此,我建议县政协就此拿出一个建议案,对该项工程的可行性重新进行论证。我想,这是对咸余县六十万人民负责,也是对咸余县的未来负责。”
  林昌浩的发言,吴俊超觉得切合自己的观点。过去他就对这个工程有疑虑,公开反对过马瑞龙。现在,自己的位置变了,作为政协主席,可以发挥参政议政的作用。就这项工程,他觉得从良心出发,也该给马瑞龙再次提个醒了。所以林昌浩引开这个话题,他并没有阻止。他想多听听大家的看法和意见。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了曲天宇一眼,问道:“天宇,你的看法呢?”
  曲天宇是不轻易发言的人。在政协的常委会上,别人发言时他总是认真倾听,不喜欢说一些套话、奉承话。一旦自己的意见成熟了,他才会说话。他也听到不少关于潦河未来水量的质疑,他想,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后果,那么这个工程就会成为咸余县人民的灾难。可是,如果真的水量充足呢,那么质疑就会成为无稽之谈。他本来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发言的,可是吴俊超点了他的将,他就不能只是摇头啊。他想了想,缓缓说道:“大家的担心,出发点都是好的。说实话,如果能引潦河的水绕城一圈,无疑会大大提升老城的品味,构想应当说是不错的。但是潦河的水量能否满足老城的需要,我真的心里没底。在座的也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拿出依据来。但是,作为县政协常委,如果不把我的担心说出来,也是不负责任的。我的意见是,就这个问题进一步听取更多专家的意见。现在工程的进度还不到三分之一,要回头还造不成多大的损失。现在回头,损失还小些。问题的关键是结论要快。我觉得由咱们政协出面请专家不合适,一是费用问题,二是那样就让县委的主要领导难堪。咱们可以拿出一个建议案,提醒一下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
  曲天宇说完了,沈德鸿掐灭了烟头开口了:“我同意天宇的看法。对关乎全县的重大事件提出建议案,是我们政协的职责。我们虽然起不到决策的作用,但是反映民情民意,总该可以吧。”
  史潜说:“这个建议我也同意。咱们尽到责任,听不听是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事情。如果怕影响团结,充耳不闻,听之任之,也是我们的失职。”
  其他参加会的人也都发表了意见,认为可以由政协就这个工程拿出一个建议案。
  吴俊超对会议作了总结。他说:“关于咸余县的精神,大家发表了中肯的意见。我同意大家的看法,不要提什么精神之类的空话,要多干实事,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提出我们的发展目标和具体措施。至于潦河绕城工程,大家的担心我不仅理解,也有同感。既然大家的意见一致,就由我们政协出面,拿出一个文字性的东西,供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参考。”他面向赵亚峰说:“亚峰啊,这个建议案发送的范围尽量要小,县委、县政府两位主要领导,你直接送到他们手里。”赵亚峰点了下头。
  散会后,还不到吃饭时间,吴俊超留下了曲天宇,去了他的办公室。等曲天宇坐下,他有些担忧地说:“天宇啊,我们的建议案送到马书记那儿,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的。说心里话,我不想和他斗来斗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咸余县的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啊。”
  曲天宇知道吴俊超留他的目的,从会议室下楼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该如何回答老领导的问题。他点燃烟吸了几口后,平静地说:“这就是你老领导的错了。一个人在一个地区方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时,就会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一切公共权力之上,由自己随心所欲。如果放弃监督,听之任之,那就可能促使这个人随意行事,给一个地方带来灾难。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往火坑里跳啊。这一跳,烧死了一个人不要紧,而要是损害了全县人民的利益,那我们就不能不闻不问了。至于这建议案能否起到作用,这就要看马书记的气度和胸怀了。如果他是从人民的利益出发的,就应该好好反思自己的决策。反之从自己的前途着想,他必然要迁怒于你。不过我们想到的事情,如果为了某一个人的面子,不给他敲个警钟,纵容他的行为,那么既是对人民的犯罪,也是对同志个人的不负责任。共产党员理应胸怀坦荡,天下为公。我想,我们做的没错。”
  曲天宇说完,吴俊超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了笑容说:“你这样一说,我胆子正了。咸余县不敢再这样折腾下去了。我当县长的时候,干部职工的补贴到不了位,他们早就牢骚满腹。还有下岗职工、山区、贫困地区群众的生活困难,如果我们不去想法解决,把钱都用在了这个工程上。一旦工程完工了,绕城河里没水,那干部群众不揭竿而起才怪呢。到那时马书记后悔就来不及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马书记负责啊。政协就是一种民主监督机制啊,如果连民意都不敢表达出来,那也是失职。”
  曲天宇点点头。
  “来,陪我杀一盘。”吴俊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从书柜里取出象棋,摆开在办公桌上。
  照例,是曲天宇执红棋先走。他上了个象,吴俊超还了个士。他俩下棋,从不用当头炮。曲天宇上了个左边的马,吴俊超攻了一步右边的小卒。曲天宇一反平时的招数,架了个当头炮。吴俊超一愣,说:“你怎么一反常态,来了杀气啊。这不是你的性格啊。五行相克的道理你不懂吗?金克木, 木克土, 土克水, 水克火, 火克金。这杀气便是火,我要是金,就被你克了。可我偏是水,水能克火,这盘棋你必输无疑。”
  “不见得吧。”曲天宇笑着回答道:“孙子兵法上说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这叫激将法,关键看你怎么应招了。”
  曲天宇摆出了攻势,吴俊超依然是守势。不过,他故意漏出了破绽,没有上马守中卒,让曲天宇非常轻松地用炮吃掉了他的中卒。吴俊超挠挠头,说你再架个中炮,这盘棋我就输了。认输,认输。”
  曲天宇会意地笑了。“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吴俊超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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