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就像个傻子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30 01:04:30 字数:4705
王睿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天睿”倒闭、母亲瘫痪在床后,一切都变了,从前生活中外来的讨好、客套、关照和殷情统统消失不见,换成的是回避冷漠和甚至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往年这个时节,各色人等纷纷登门,热闹非凡,今年骤然冷清了。人情冷暖,王睿如今方才有所体会。
然而真正令他心寒的还是来自准岳父骤变的态度,最近一次去邹楠家,都到了饭点,对方都没有留他,甚至没用正眼瞧他一下。至于准岳母也只是——至少在他看来——虚情假意地表达了一下感慨,说了些劝他想开点振作起来的虚浮之言,并无什么真正贴心的话。
“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房都买了,也加了邹楠的名字在上面,婚礼的日子都定了,总不至于……”王睿心里猜测着,真有股无名之火在心头燃烧。
唯一让王睿感觉温暖的是自己的未婚妻。她不但没有因为自己家的变故而疏远他,反而较之从前温柔体贴了不少。而且还主动去医院照顾聂筱兰,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一些未婚女孩有所忌讳的活儿,她都不避讳,俨然一副好儿媳的样子。这让王睿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让他在心里更爱对方。
生活的苦难,是人心的试金石。
其实王睿,甚至他那不问世事的父亲,都一直没能真正认识到那场火灾,对他们这个家的深刻影响,直到刘经理和“天睿”法律顾问的到来。
王睿单纯地以为,因为是人为的纵火——公安机关调查确定了火灾的原因,确系魏九福点燃了其所携带的汽油可乐瓶所致——所以虽然造成了一死一重伤的后果,商超需要承担的责任有限。甚至他还认为可以追究放火人的责任,即使对方已经死亡。
但具体调查发现,商超的消防器材严重老化、对保安及相关负责人的消防培训也未落到实处,甚至没有取得合格证书!火灾发生时,商超的工作人员没有进行及时有效的扑救工作,亦没有组织好疏散撤离,导致发生恐慌、拥堵和踩踏,这也是导致顾客坠楼的重要原因……所有这些责任全都应该由商超的负责人也就是聂筱兰负责。她不但得承担经济处罚,还将承担刑责!如果不是突发脑溢血,聂筱兰现在待的地方就不是医院,而是拘留所了。
而经济赔偿方面,死者家属狮子大开口,重伤仍在医院的也需要高额的费用。这些或许还算是小钱,这么大的一个商超还负担得起。而商户和商场之间是有合约的,商场有安全保障义务,对于火灾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商场应该全额赔偿。这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近几年,同类的商场在周边崛起,加剧了竞争,“天睿”的利润连续下滑,经营艰难,这把火直接把它逼进了死胡同。
“……情况就是这样,有些事情现在必须得由聂总拿主意了,我们都不管用呀!”刘经理说完看了看旁边的法律顾问,对方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无奈。
王睿一脸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
“我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实情,医生警告千万不能让她再受到刺激,不然后果很严重。”王睿沉思了一会,叹气道,“现在除了拖,别无办法。”
“拖?拖绝不是办法!”法律顾问忍不住开口,“聂总现在的情况,恕我直言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
“那你说怎么办?”王睿突然提高了嗓门,“难道让一个病人,一个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病人来处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睿,你别激动,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何律师也不是这个意思。”刘经理轻轻按了按王睿的肩膀,“其实来的时候,我和何律师就商量过了,我们觉得是不是能由聂总签一份授权给你,让你来代为处理呢?”
王睿愣住了,但细思下来,觉得这或许会是一个办法,只是他对自己能否处理好那些棘手的问题深感疑虑。
“小睿,你放心,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的,当然,这也是维护我们共同的利益。”刘经理看得出王睿的顾虑,忙补充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公司也一样,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王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事情最后弄到需要将“怡和翠苑”的房子出售才能从赔偿的泥潭里解脱出来,是谁也没想到的。
送走刘经理一行,王睿驱车赶到三院接父亲的班。
在医院停车场,王睿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点了一根烟。医院是个充满压抑的地方,因为工作需要,王睿经常要出入各种医院,也不可避免地遇到各种令人痛苦地场景,听到痛苦的哀鸣。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到菜市场必然满耳聒噪的讨价还价声,进入学校便被孩子的欢声笑语所环抱一样。但现在不同了,因为母亲住在里面,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自己必须片刻不离地进行照料,这就让人厌倦了,甚至产生想要逃离的冲动了。
这便是王睿拖延着不愿去往病房潜意识的原因。
那根烟没有抽完,父亲的电话来了。
王睿来到三楼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往里看,只见母亲睡着了,父亲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杂志,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
看来父亲已经适应了在医院照料妻子的生活,心态变得平和起来,没有了最初的焦躁不安。
令王睿感动的一个细节是,这对平日里吵吵闹闹、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夫妻,此刻竟然手攥着手。
“怎么不接电话?”见儿子进来,王朝东将杂志搁在床头柜上。
“我已经到了楼下,接它干嘛。”王睿解释,语气冷淡。
“噢……怪我打晚了。”王朝东并没有察觉出儿子情绪微妙的变化,“我是想让你晚上别来了,我待在这就成!”
王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感到一丝羞愧,他以为父亲刚才的电话是催促嘞!
“爸,你回去吧,这里休息不好,你都待了一整天了,回去洗澡换身衣服吧!”王睿关切道。
“唉,说让你回去你就回去,这里有些事你也不方便做,白天来吧!”
王朝东有些不耐烦。
王睿自然是求之不得,又待了会,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掉后,便离开了医院。
他感到如释重负却又无比烦闷压抑,心想着去哪里释放发泄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掏出手机给夏玫打了过去。
王睿的电话,对方接得很快,可以说是秒接,这一点都不符合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怎么,现身啦?”夏玫似乎永远都那么轻松愉快。
“什么话,我又没有隐身!”王睿心虚道。
“少来了,我还不晓得你!”夏玫在一个很喧闹的环境,讲电话的同时还和别人说了句什么。
“什么意思?”王睿提高了嗓音,为了掩饰那份心虚。
“没什么意思,我在十八桥吃晚饭,你没吃的话就过来一起!”夏玫懒得和对方打哑谜,爽快邀请。
王睿正愁无处排遣愁闷,虽然早吃过了晚饭,还是应了邀。
那晚过后,两人一直都没有再联系。王睿觉得做出那样的事很对不起自己的未婚妻,他更害怕夏玫纠缠自己,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他设想过,如果对方真的就此缠上自己,就用钱做补偿。他等着,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这反而令他有些失落。这不过是成年人酒后一时的激情,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而自己却一直担惊受怕,未免也太LOW了吧。
王睿来到十八桥一家川味火锅店,夏玫独自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卡座。
“肉丸子也熟了,你真的不吃一点?就那样干喝?”夏玫依旧烈焰红唇,性感妖娆,吃得也很优雅。
“刚吃过,吃不下了。你怎么一个人?”王睿呷了口啤酒,眼前这个女人真是看不透。
“怎么,一个人就不能来吃火锅啦?”夏玫璨然一笑,“约了个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到都到了就吃呗,不过你这个电话还真是及时呀!”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王睿点了点头。
“你最近忙什么去了,也不见你上黑皮的场子玩了。”
“嗯,忙点私事。“王睿自然没必要将自己的家事告诉对方。
夏玫没有细问,她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爱好,用漏勺烫了一片毛肚。两人虽然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只是牌友,除了姓名,彼此并没有更深的了解,也没有这种需求。
“你最近手气如何?”王睿问。
“甭提了,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就没赢过,都快没饭吃啦!”夏玫停下筷子,点了根烟。她抽细烟,所以没散给王睿。
“有这么夸张吗。”王睿有点意外,他一直都认为对方是个精明且克制的赌客,印象中无论是打麻将还是推牌九,她总是赢多输少,输也都输不了太多。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七点钟的时候,夏玫来了个电话。
“都几点了,还打麻将……最近听说有部叫什么杀的电影还蛮好看的,看看呗……陪不起你们,老输……呵呵,瞧这话让你说得……”夏玫仰着身子,跷着的腿晃荡着不小心碰到了王睿,抱歉一笑。
“行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喽……什么,有没有搞错……这个点我上哪去找人?”夏玫突然看着王睿,问,“你打吗?”
“随便。”王睿答应得很爽快。他反正也没什么事,邹楠这会在“青鸟”的练功房叮嘱他别去打扰,自己也不愿回那个清冷的家想那些烦心的事。
赌的刺激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逃避现实。
夏玫嘴上说不想打,接完电话后明显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看来心里还是想的。打牌的人都有这种心理,被动应局的会赢。
王睿主动替夏玫买了单。
约夏玫打牌的是林芬,地点就在后者的别墅里,这是王睿第二次去那里,令他意外的是还有一个牌搭子是罗小飞。
推过饼子再打那种麻将,就同平常喝白酒的人喝啤酒一样,不过瘾了。
王睿还记得第一次打那么大的麻将时的那份紧张刺激,现在想想都想笑。
“小帅哥,你别有牌不胡,连累大家呀!”林芬埋怨道。
上一把王睿没胡夏玫的,结果让她自摸了一盘清一色的万字。王睿倒不是因为和对方有了那么一回而故意放水,他那把十三烂的牌口子大,南风的七星,所以贪。赌场无父子,何况那么一层露水关系。
“人家听的牌多,贪自摸也正常。”罗小飞说了句公道话。
“我看没那么简单哦!”林芬语出暧昧。
“我胡把大点的你就那么多话,还嫌我输得不够惨啊,打断了我的脚,下回三缺一的时候再求我都不来了!”
夏玫佯装生气。
“林姐,我哪里就晓得她能自摸,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要什么牌说话,我打给你。”王睿讨好下家的林芬。
“瞧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好像反倒是我不对了。”林芬自嘲地说。
王睿果然打出个生张七条,林芬吃下,开心地嚷嚷着自己听牌了,让大家别放炮。
那把让罗小飞胡了,夏玫点的炮,林芬叫苦连连。
牌过中场,夏玫的牌开始不好打了,不是放炮就是挨自摸,她最近的运气看来依旧没有好转。她抱怨空调开得太高,扯掉围在脖子上的丝巾,解开胸口的一粒纽扣,一块松黄色的长方形玉石吊牌显露出来。
“牌子挺漂亮嘛。”王睿想起那天和邹楠去仿古街的情景,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你想要吗?让给你。”夏玫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
“我要它干嘛?”
“送你女朋友啊!”夏玫颇有深意地瞥了王睿一眼,“等等,那张牌我要碰!”
夏玫捡过一张六饼,和自己手上的一对和成一坎摆在门前。
“能不能专心点?”罗小飞被晾了一手,嘟囔了一句。
“这话说得,谁没有走神的时候呀!”夏玫怼回去。
罗小飞摇摇头,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玫玫,你啥时候弄的这块牌牌,看着还真不错。”林芬打量着闺蜜胸口的那块牌牌。
“完了,完了,不光惦记口袋里的连脖子上吊的也盯上了。”夏玫赌气似的甩出张一筒。
大家都笑了,那一筒放了个穿心铳。
牌局快散场时,又有人提到了那块吊牌。王睿感慨,说嫣兰河里的石头不但漂亮,还值钱。
“就是罗哥的茶叶店,附近有许多家专门卖黄蜡石的门店,用那石头雕刻出来的蝴蝶乍看一眼跟真的一样。拐角有个叫‘清渠’的店,里面供着块拳头大的黄冻蜡,值二十万……”
“不是吧,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景安人竟然不知道河里的石头这么值钱。”林芬惊讶不已。
“不信你问罗哥,他天天待在那石头窝里,应该了解。”王睿年轻,捡到点见识就喜欢在人前卖弄,还和人说起了黄蜡石的鉴别心得。
“我看这样吧,明天我们就租条船一起淘石头去。”罗小飞打趣道。
众人哗笑,牌局散了。
那天的输赢不大,王睿提议去宵夜,但没人响应。
罗小飞是独自一人开车离开的。
王睿以为送夏玫回去是责无旁贷,他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再邀请对方单独吃点宵夜,但令他陪觉失落的是别墅门口还停了一辆银灰色挂着广东牌照的雷克萨斯,这车是专门等候着夏玫的。这个有着狭长双目的女人出门后,也没打招呼径直上了车,整个过程都没有回头瞅王睿一眼。
目送完夏玫乘坐的车开出巷子口,王睿才怏怏不乐地上了自己的别克,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