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家道中落

　　王睿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家装驿站”装修公司和设计师商量婚房的装修风格。
　　钱到位，房子的钥匙便拿到了，结婚的日子便定了下来。结婚可能会是最繁冗的事，得消耗两家人尤其是新人巨大的精力。为了不影响邹楠参加比赛，婚礼定于比赛后一个月——5月12号举行，备赛期间，婚礼的事宜都落在了准新郎官的身上。
　　“王先生，您这套房面积够大，追求效果的话，完全可以把客厅与电视墙相对的那面墙设计成一个壁炉，而厨房的烹饪操作台做在靠窗的一侧，餐桌就放中间，结合你们小两口的气质，我建议还是采用北欧的简约风格。”设计师从电脑上调出样图。
　　王睿眼前一亮，虽然这不是他原本想要的那种装修风格，但无疑更打动了他的心。家装这种艺术，很难说是明式的古典雅致或欧式的简约时尚那个更优。
　　“设计图是不错，不知道身临其境如何。”王睿自言自语似得说。
　　“这个简单，上个月‘加州阳光’有套房我们刚装修好，就是这种北欧简约风，我让人带你去看，怎么样？”设计师显得很热情。
　　“方便吗，房主不介意？”王睿动了心，而且他相信邹楠也一定会喜欢，他原本想把设计图发给她看，但如果能拍到真实的照片，那当然更好了。
　　“不会，我和房主是朋友。”设计师胸有成竹。
　　“行，那就麻烦约一下！”王睿愉快地同意了。
　　但王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很快便再也没有心情去参观那套房子，而且装修计划也永远停滞了。
　　设计师打电话时，王睿的手机响了，他瞟了眼，吃了一惊，竟然是父亲的号码，要知道对方已经很久都没打过电话给他。
　　为了不干扰房间里的人，王睿来到了走廊。
　　父亲的声音很沉重，话也简单，只说母亲在医院，让他来一趟。王睿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问什么事，父亲说来了便知道，就挂了。
　　王睿愣了会神，旋即心急火燎地往第三人民医院赶，设计师在身后喊他，他也全然没听见。
　　一个小时前，“天睿”商超发生了特大火灾。火是从二楼的服装部烧起来的，迅速向旁边的家用电器部扩散，十来分钟后，三楼电玩城陷入了一片火海。幸而救火车来得及时，消防员内外夹攻才控制住了火势，不然整栋大楼都将被大火吞噬，还得殃及紧临的新华书店和一家宾馆，后果不堪设想。
　　大火本身并未造成太大伤亡，二楼起火点唯一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后来被证实为纵火人宋九福，就是那个向聂筱兰索要额外赔偿的送货司机。商场的视频监控可以清楚还原其纵火的全过程，他在点燃了偷偷带入的汽油可乐瓶后并没有逃离，而是镇定地席地而坐，用自己的命来控诉“商超”的无情。
　　宋九福这个卑劣的纵火犯还算有点良知，没有选择在商超客流高峰时间段放火。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受伤，其中两个重伤----从二楼被慌乱逃离的人群挤摔下来。其中那个老人在送医院没多久就过世了，断骨刺破脏器引发了体内大出血。
　　事发时聂筱兰不在商超，当她闻讯赶回来，亲眼目睹熊熊燃烧的大火，想到自己一生的心血和财富就这样被一把火烧光时，突发脑溢血昏死过去。
　　聂筱兰当时并不知道火灾的原因，如果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为富不仁”，心里一定追悔莫及吧？毕竟三十万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大数字。事实上，除非她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不然再给她多少次机会，以她的性格也绝对不会选择妥协。这或许是种宿命。
　　可如果宋九福头天没有打通宵牌，也就不会出那场车祸；而如果这个赌徒不是那么极端的一个人，又不会去纵火；再又如果聂筱兰不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她或许能察觉到这名前员工的异常状态，或许也能够避免火灾的发生。这何尝不是种种巧合叠加的结果呢？
　　王睿赶到医院，看见父亲枯坐在抢救室门口的白色木长条椅上，商超的刘经理陪在身旁。
　　父亲面色凝重，花白的头发显得触目惊心，仿佛那一刻王睿才突然意识到父亲的苍老。王睿的出现，让他面色松动，就像获得了一种力量，有了依靠。这是在面对生死的时刻，唯有血脉相连的至亲才能给予的温暖和慰藉。
　　王睿认识刘经理，这个追随了母亲十多年的得力干将是他家的常客，几乎王家所有重要的时刻都能见到她的身影。也是从对方嘴里，王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真没想到，这个魏九福竟能干出这样的事，他全责的车祸，聂总出于人道已经给了他一笔补偿……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啊！”刘经理谴责魏九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人已经葬身火海。
　　“火现在灭了吗？”王睿冷静地问。
　　“刚才那边打了电话过来，火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警察也来了……”
　　王睿抬手打断对方：“刘经理，你还是先回去处理，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刘经理想想也有道理，叮嘱聂总醒后一定及时通知她，又去和王朝东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事实上，后来也一直是这个刘经理在不遗余力地进行着复杂而磨人的善后工作。
　　“爸，没事，妈一定能挺过来！”王睿在父亲身边坐下，伸手按了下对方的肩头。
　　“嗯……”王朝东的声音很轻，他知道脑溢血的风险，更清楚它的后遗症。
　　一时间王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静静地陪着父亲，这种等待的煎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那扇贴着“闲人勿进”四个红字的玻璃门隔着生与死！
　　这对父子就如同犯下重错的人一般，沉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二十分钟后，玻璃门吱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王睿和父亲几乎同时站起来……
　　
　　邹楠还真去了“青鸟”舞蹈培训机构训练。那天酒桌上，见王睿和小邵聊得起劲，罗小飞便随口插了那么一句，算是打了声招呼。小邵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对方，心领神会，满口答应。
　　邹楠暗自惊讶，明明拒绝了罗小飞，为何事情全都又按照他的“安排”进行了呢？
　　一星期后，小邵就主动打电话给了邹楠，这令邹楠有点受宠若惊了。“青鸟”一来离家近，二来环境不错，邹楠因为能有这样一个场所而切喜。而在得知她准备参加“寻找舞者”的复赛，小邵显得格外热情。
　　“这个比赛我有所耳闻，门槛挺高的，参赛的都是专业的舞者，听说优胜者会成为景安城市形象的代言人嘞！”小邵端了二杯黑咖啡在邹楠对面坐下，笑着确认，“真的不加糖？”
　　“我不怕苦，喜欢品尝咖啡的原味。”邹楠淡淡一笑，“谢谢！”
　　“怕苦谁会选择习舞呀，对吗？”小邵这话说得有些俏皮。
　　邹楠这样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孩经常出入“青鸟”是小邵求之不得的事情，养眼不说，对于机构的招生也有益。在这个颜值至上的时代，俊男美女对任何行业都会是一种助力。
　　邹楠没有吭声，她觉得和对方还不是太熟，不想说话太过随意。
　　“你说得不对哦，原味的黑咖啡融合了香、甘、醇、酸和苦五种味道，你怎么能只吃出了苦味呢？”小邵示意邹楠喝，“就像舞蹈，虽然训练很艰苦很枯燥，但你一定能体会其中的甘甜与美好吧！”
　　“嗯。”邹楠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邹楠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舞蹈出身的小伙子还有一副很好的口才，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表情大方、笑容温暖，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言归正传，小邵把机构培训课的安排作息表拿给邹楠。
　　“你自己安排时间，练功房的空闲时间里欢迎你随时来，我和楼下的保安都打过招呼了，任何时间都没问题。”
　　“……谢谢！”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小邵诡秘一笑。
　　“什么条件？”邹楠有些错愕。
　　“你别紧张呀——虽然有点苛刻。”小邵突然严肃起来，但很快又爽朗一笑，“没有啦，就是希望你能给‘青鸟’做模特！”
　　“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就是拍几张你的照片，跳舞时候的，作为海报放置在大门上，以吸引学员，行吗？”小邵用恳求的语气。
　　“这个……”邹楠犹豫。
　　“我们可以付费。”
　　“你理解错了，我是怕别帮了倒忙。”邹楠笑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同意啦？”小邵兴奋道。
　　“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你别后悔就行。”
　　“哈哈，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话。”小邵见对方不解其意，解释，“等你拿了比赛的冠军，不就成了景安的名人了吗？届时，我可就算捡了大漏啦！”
　　邹楠恍然大悟，这对份恭维非常受用，虽然她并没有多大的信心能在比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离开时，邹楠突然问对方那天怎么那么晚才去赴宴。
　　“哎，罗哥临时打的电话，当时我和朋友正在红旗水库钓鱼，红旗水库你知道吗，十多公里路哩！能赶到就不错了。”小邵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但还是如实回答。
　　“那你完全可以不来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局。”邹楠故意问。
　　“瞧你这话说得，罗哥难得约我这么一回，我怎么好拒绝呢？”小邵说得很真诚，好像罗小飞是他不能拒绝的人。
　　听完对方的回答，邹楠几乎可以肯定罗小飞是因为自己才特意约的这个人，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邹楠从“青鸟”回来后，她给未来婆婆煲的斑鸠党参汤也快好了。
　　聂筱兰脑溢血虽然保住了命，但落了个半身不遂，只能躺在床上，话都说不了，医生说如果调理得当、恢复得好的话，还是有可能自理的，但前提是绝对不能再受刺激，不然一但复发后果很严重。
　　王睿跟公司请了假，和父亲轮流在医院照顾母亲，病人24小时离不开人。
　　邹景章得知未来女婿家遭遇的不幸后，对王睿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脑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对妻子没能给自己生个带把儿的耿耿于怀。其实任何一种观念的存在都有其肥沃的社会土壤，都不可能像孙悟空那样凭空蹦出来而独立生存。邹家在景安也是个大家族，邹景章兄弟姊妹众多，而独独他没有儿子，用老一辈的话说这叫断了香火！年节家族聚会时，总有人以此来调侃他，虽说有时候也是无意的，但还是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正因为此，邹景章对女儿的成长显得漠不关心，有点让其自生自灭的味道，更别说对她的培养了。十三岁那年，邹楠遭遇车祸，邹景章借机坚决不让女儿再去学习“糟蹋钱”的舞蹈了。甚至他妹妹在同一场车祸中的丧生，他也归罪于女儿。邹楠小时候，曾经极度憎恨过父亲，长大了，懂事了，也就释怀了。不过她对父亲的感情终究不如母亲来得好。
　　但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成远近闻名的漂亮女孩，亲戚朋友见面就夸赞不已，这个父亲便开始以女儿为骄傲了。他指望着女儿能嫁入豪门，让自己能得到实惠，也好在人前风光风光。对于王睿，他一开始是看不上的，对方的家境远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那时有人想给女儿做媒，说是“星辰地产”老总的儿子，厦门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高材生，邹景章看了那孩子的照片，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和女儿一说，可邹楠连别人的面都不肯见。这事只能是不了了之。
　　可如今，王睿家发生了这种事情，不但倾家荡产，还惹了一身的官司，让邹景章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是因为找人专门看了日子定了婚期，他一准能让女儿退婚。
　　“急什么急，吃了饭再去？”邹景章没好气地看了眼拎着食盒正准备出门的女儿。
　　“王睿在路口等呢，回来再吃一样的。”邹楠解释。
　　“一样个屁，等你回来饭菜不都冷了，还让你妈重新热过，你妈这两天头疼病又犯了，你知道吗？”邹景章堆砌理由，根本不理会妻子的眼神。
　　“快得很，我送到了就回来……饭菜冷了我自己热热。”停了一下，又关切地看向母亲，“妈，还是听我的明天去医院看看吧，放心！”
　　“我没事，老毛病了，你抓紧去吧，别让王睿等久了，那个路口好像也不让停车的！”母亲冲邹楠挥挥手。
　　“这还没过门公婆倒是孝敬得蛮好，等哪天老子动弹不了了，看看有没有这个福分！”邹景章竟然摔了筷子。
　　邹楠知道父亲憋着什么心思，眼里噙着泪，也不吭声，穿好鞋，重新拎起食盒，出去后从外面轻轻带上门。刚走出楼栋，她听见父亲的报怨声像雷声般砸落下来。
　　人就是这么现实，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