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文化人（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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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高让礼来到曲天宇的办公室，说是《秦川情》排演结束了，晚上想搞个汇报演出，请省市的专家和县上的领导提提意见。省市的专家他已经邀请了，县上的领导需要他这个局长出面邀请。在排演过程中，曲天宇看过几次，提了不少意见。对这个剧目，他是满怀信心的。于是，他就让办公室给几大班子的领导都发了请柬。
　　
　　晚上，来了十几个县级领导。曲天宇没有想到的是，马瑞龙和姜田也来了。马瑞龙让曲天宇坐在他和姜田中间，说是有什么意见，好直接和他讲。演出过程中，马瑞龙对其中的一句台词皱了皱眉。那句台词是主人公对乡党委书记说的一句话：“张书记呀，咱们党的干部不能白白拿着人民的俸禄啊。衡量一个干部的标准，就是看他是不是为人民谋利益。”
　　马瑞龙扭过头说：“天宇，这句话不恰当。衡量一个干部的标准，是应该看他是不是坚持了党性原则。”曲天宇想了想回答道：“马书记，我觉得党性原则这句话太抽象了，为人民谋利益难道不是在坚持党性原则？‘三个代表’不是也有我们党要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样的话么？”马瑞龙的脸上显出不悦，可一时又想不出驳斥曲天宇的理由，就不吭声了。过了会儿，他借着上厕所离开了剧院，再也没有进来。他们刚才的对话，姜田也听见了。他说：“曲局长，你让马书记来看汇报演出，就是让他提意见的，怎么能当面反对他的意见啊？”曲天宇理解姜县长的一片好心，就说：“是的是的，我这个人说话不会拐弯，得罪了马书记了。不过，那句话是有背景的，如果改了，就和剧情不合拍了。”姜田笑着说：“改不改是你们的事，马书记也没有时间再来看啊。”曲天宇点着头，心里却在想，我这个人不是政治家，让我违心地当面附和别人，说一些指鹿为马的昏话，实在难啊。
　　
　　汇报演出结束了，曲天宇和省市来的专家一一握手告别。几个专家都说这个剧本有时代意义，编排的有新意，情节也很感人，他们回去向市委宣传部汇报一下，争取在市里搞场演出，推向市场。曲天宇和高让礼连声道谢。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曲天宇感到累了，连脚也没顾上洗，就躺进了被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是稽查队的队长徐敏焦急而沉重的声音。徐敏告诉他，金港夜总会正在进行脱衣舞表演，问他怎么办。
　　
　　“你把车开到去我家楼下，等着我。”曲天宇没有丝毫的犹豫，开了台灯，一骨碌爬起来穿衣裳。胡青也醒了，一句话没说又翻身睡下了。
　　
　　楼下，稽查队的面包车在等他。车上坐着稽查队的几个干部。他刚坐上去，徐敏对司机小唐说，去金港夜总会。曲天宇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零时二十分。曲天宇提醒徐敏给城关派出所打电话。徐敏迟疑着，说派出所恐怕不行，董奎把他们都买通了。曲天宇想了会儿说：“给公安局治安科打电话。我想他们不敢不管。”徐敏拨通了治安科科长沈建平的手机。曲天宇接过手机说：“让我给他说。”沈建平是林潇的二婚丈夫。文化、公安、工商三家联合多次检查过文化市场，曲天宇和他已经很熟了。沈建平接了电话，说他马上就到。
　　
　　几分钟，面包车就开到了县城新区的人民路。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守在金港夜总会门口，见他们下车直奔而来，正想伸臂阻挡时，徐敏掏出证件说：“文化稽查队，例行公事。”没等两个保安反应过来，他们就进去了。
　　
　　聚光灯下，两个一丝不挂的女子正在舞池中央做着不堪入目的表演，被稽查队的王杰用摄像机录了下来。夜总会里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狂热地吆喝着，呼叫着，打着尖利的口哨。看到一行人闯进酒吧，一个中年女人迅速把两个裸体女子拉下了台子，用衣服裹了她们的身子。
　　
　　看演出，观众是掏了钱的。他们起哄了：“演啊，干嘛不演了？”
　　
　　这时，董奎出现了。他脸上赔着笑，说曲局长大驾光临，也不打个电话，有失远迎啊。曲天宇愤怒地问，你在搞什么名堂？这就是你搞的文化产业？一看到曲天宇的脸色，董奎的笑容消失了，赶紧说道：“就这一次。我认罚。”
　　
　　“就这一次？你以为这是在香港、澳门啊？”曲天宇的目光锥子一样盯着他。
　　
　　“曲局长，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这样，这儿人多，影响不好，咱俩到里边说。”董奎伸出胳膊，想拉曲天宇一把。曲天宇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冷着脸说：“我的董馆长，我看没有必要了吧。演也演了，像也录了，事情明摆在这儿，你知道后果。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能徇私舞弊吧。”
　　
　　酒吧里的观众一起起哄：“谁不叫演出了，哄他出去！”
　　
　　徐敏正要说什么，被曲天宇拦住了。他径直走到台上，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文体广电局局长曲天宇，是我不让演出的。在公共场合进行色情表演，是违法的行为……”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响起了一片喝倒彩的呼喊声，口哨声，还有人高声吼道：“什么狗屁局长，别吓唬人，滚出去！”
　　
　　徐敏高声吼道：“谁在喊？站出来！”看没人应声，又喊着：“请大家迅速离开，我们在执行公务！”观众还要起哄，这时沈建平带着五六个警察来了。观众一看情况不妙，纷纷离座跑出了酒吧。
　　
　　“走吧，董老板。”沈建平冷冷地对董奎说。董奎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被一个年轻民警一把夺了下来。董奎咆哮着：“让你们冯局长亲自来！”沈建平笑着说：“你放心。这个事，我们自然是要向冯局长汇报的。不过，你先要跟我们走一趟公安局。”董奎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曲天宇，目光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曲天宇想。
　　
　　第二天一上班，曲天宇就去了县政府，把昨晚上的事向主管副县长田福祥作了汇报。田福祥是从泾源县来的，不认识董奎。他说你们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不要手软。太不像话了，在县城公然进行艳舞表演，这还了得？出了田福祥的办公室，曲天宇直奔县委大院。文静苑昨天下午给他发过信息，说她从北京回来了。
　　
　　文静苑的办公室门关着，曲天宇敲了下，门开了。看见曲天宇进来，文静苑正要示意他把门关上，曲天宇却一脸严肃地说：“文部长，你回来了。出了件事，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接着，他叙述了昨晚在金港夜总会发生的事情。
　　
　　“真有这样的事啊？我只是听说一到半夜，他们那儿就搞这种表演，还真叫你们逮住了。”文静苑说。
　　
　　“董奎现在在公安局，那里有人护着，我估计不会把他怎么样。我的想法是，撤销他的文化馆馆长的职务。这种人也配当文化馆长？真是咸余县的一大笑料。”
　　
　　文静苑沉默了会儿，说：“这事也怪我，当初你征求我的意见时，我对文化馆长的重要性认识还不到位。这种害群之马，再在文化馆长这个位置呆下去，不知要惹出多少乱子，闹出多少绯闻来。”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着：“不过，在撤他的职务之前，你最好和梁副县长沟通一下……”
　　
　　“没有这个必要吧。”没等文静苑说完，曲天宇冷冷地说：“他现在又不分管文化，我凭什么给他汇报？这件事，我已经向田副县长已经汇报过了，他表示支持。”
　　
　　文静苑被他白了一句，脸红起来。她说：“你啊你，我难道不知道坚持原则？原则是要坚持的，可是……可是……这政界的事情可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啊。我们既要坚持原则，还要学会保护自己。我这是为你好啊。谁都知道，董奎是梁副县长的人，要是梁副县长借个机会给你穿小鞋，你受得了？”
　　
　　曲天宇淡然一笑，一字一板地说：“文部长，我不管他是谁的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法律大，还是梁副县长大？这件事摆到桌面上，我想他也是无话可说的。至于穿小鞋，我是那种怕穿小鞋的人吗？我一生堂堂正正，从来不怕小人的算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就是明天撤了我这个局长的职，我今天也要把文化系统的害群之马清除出去！”
　　
　　文静苑端详着曲天宇，仿佛才认识了他。曲天宇离开时，文静苑站起来，隔着办公桌伸出手，然而门开着，曲天宇只是伸出手和她的手指碰了碰，就缩回去了。此刻，他需要的是冷静，需要另外一种力量。他心里清楚，文静苑就是他的力量支撑。在正义和邪恶面前，她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凝视着文静苑，更加坚定了信念。出门时，他顺手关了门。看着那扇门，文静苑的心里忽然空荡荡的。她想向他诉说在北京发生的一切。她渴望激情，更渴望那种心灵上的共鸣。
　　
　　下午，曲天宇召集了局党委会，徐敏通报了昨天晚上的事件后，曲天宇提出了撤销董奎文化馆馆长的职务，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局党委成员一致通过。会上，任命樊亚涛任馆长。
　　
　　第二天上午，董奎就被放了出来，金港夜总会被罚款两万元，文化稽查队下发了停业整顿通知书。一出公安局的大门，董奎就拨通了梁平安的手机。梁平安正在工地上，说这事冯青山已经和我说过了。罚两万元，这是最小的数目了，你就认个倒霉吧。董奎怒火中烧，说梁哥啊，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觉得是曲天宇存心和我过不去。要不是他亲自打电话，治安科的人吃了豹子胆了，敢去我的地盘检查？梁平安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要以为钱就是万能的。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别干了。董奎说，梁哥，罚款不是什么球事。我担心曲天宇会下我的手，撤了我的职。打狗也要看主子啊。他这样做，明显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不给你面子啊。我想和你见一面。梁平安说他现在正忙着，没时间见面。又说我说过你多少回了，要夹着尾巴做人，你就是不听。你是小事上聪明，大事上糊涂。就说你的车吧，现代哪儿不好，你偏要换了奥迪。你嚣张得尾巴把天都能捅破了！这叫咎由自取啊。在社会上做事，要讲规矩，没有规矩这社会还不乱套了？你的眼睛里光瞅着钱，没有半点政治头脑。钱这玩意也是政治，你要好好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俗话说，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不要锋芒毕露,也不能事事争胜。夹着尾巴做人，没有人小瞧你的。这人哪，要是都能懂得柔能克刚的道理就好了。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了，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你心里是该有杆秤的。他说了一大堆话，董奎才醒悟过来，连声说道我改，今后一定改，一定改，但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把，文化馆长我还要一定要当。梁平安说，难啊，曲天宇那种人，一旦较了真，别说我了，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这件事我不想和曲天宇谈，谈也是白谈。老实说，我不想碰他这个钉子。当不当馆长，那是小事一桩，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的事，天长日久，以后再说吧。停了片刻，他又暗示说：“走着瞧吧，曲天宇这种人，迟早是要倒霉的。”
　　
　　董奎咬了咬牙，在关手机的一霎那，他在想，曲天宇，咱们走着瞧，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