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离离原上草 作者:石寸雨 发布时间:2020-10-28 14:08:55 字数:4111
咱回头再说王明清。
直到夜深人静,马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冷冷清清,王明清才出了公园门,慢慢地往回走。他小偷似的绕开路灯,绕开门市,拐了好几个弯儿才绕到了自己的宿舍。看隔壁已熄灯,轻轻地打开了门。
王明清进屋后,对着镜子,咬牙忍痛,一点儿一点儿地将脸上的血渍清洗干净。望着腮帮、嘴角、眼睛、脸上那些形状不一、大小不同,青中带紫的疙瘩,忍不住咬牙切齿,大声骂道:“好你个何青,老子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至于你下手这么恨?这……这他妈鼻青脸肿的,你让老子怎样上班?如何见人?何青,老子跟你没完!”
突然,王明清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啪”的一声关了灯。同事就住在隔壁,如果让他看见,如何解释!
王明清像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床上,好半天才恢复了思维。
何青,你张口畜生闭口不是人,骂得老子狗血喷头,打得老子满地找牙。你怎不想想,王明清我还救过她李红的命呢。说实话,那次沙尘暴要不是我救了她,李红她早就没命了!这样算起来,王明清不欠李红的!再说了,你何青与李红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用得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唉,理是这个理,可是人活名、树活根啊。想我王明清吃苦受累,摸爬滚打,草原插队好几年;当过知青班长,出席过多次会议,还发表过文章呢。虽说与那李红一没领证,二没确定关系,可还是落得个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坏名声。虽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忍也忍了;还是得罪了何青,得罪了李红,得罪了草原上所有的知青!
猛地,王明清想起了李红的那份电报,想起那三个“命令”般的感叹号来,他心跳加速,血涌了上来。一骨碌就从床上跳在了地下!看来,李红出事了!李红真出事了,李红出大事儿了!要不是这样,何青也不会千里迢迢,坐好几天车赶过来,更不会伸手就打,气成那个样子。李红她……她……她到底出啥事了?
从何青的举动就能看出,没好事儿!
既然有了选择,就别想那么多。坏事也好,好事也罢,要怪就怪你何青不说,别怪我王明清没问。再说了,何青你不分青红皂白,二话没说就揍老子,打人可是犯法的!天大的事儿也了结了吧?
要不是李红背后指使,何青也不会这样。李红你知道吗,要不是我跪下来求他,何青能把我打个半死!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
李红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她……她……她不会指使何青的。是自己拍电报不回,长时间不和她联系的缘故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把她想得那么完美。要不是她,何青能把我打成这样!李红,从此咱俩一刀两断!
哼!凭我王明清的智商与才干,再有崔军来做后台,前程定然似锦。有朝一日老子当了大干部,到时候,让你们好好瞧瞧,还是数我王明清最有出息、最有本事。不信,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明清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来劲,越想越兴奋。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甩掉李红这个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挨打也好,受气也罢,值了!
王清明东一下西一下,正胡思乱想呢,桌子上的马蹄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响了四声,天快亮了!这要是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如何是好?
王明清慌忙起身,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胡乱塞进提包,正准备出门,联想起自己可怕的面容来,回身取了只口罩戴上,迎着东方一闪一闪的启明星上了马路。
王明清边走边想,伤好之前即不能上班,也不能回母亲的家,更还能让崔凤看到他。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
早晨,王明清来到他大哥家:“老二,有事?”
“没事儿。大哥,没上班?嫂子和侄儿呢?”
“中班。她们回娘家了。”
“哥你看,昨晚我在公园玩儿,不小心受伤了。”王明清边摘口罩边说,来了个先发制人。
“去公园玩儿能伤成这样?这……这,老二,疼不疼啊?”
“不疼,不疼。”
“你……你这是让人打了吧?”从小到大,王明清就爱撒谎,他大哥是了解他的。
“老二又没惹过谁,更不会与人家结仇,谁打我啊。大哥,别想歪了。”
“那个崔凤呢,不和你在一起?你呀,就别骗我了。”
“别提了,起先我俩是在一起,后来她有事先回去了。大哥,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倒霉,多危险,为了抄近路就从假山那头下。下倒是下去了,谁能知道平地里有几块被杂草埋的石头呢,不小心就绊了个大跟头!喏,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了逼真,王明清比划着。
“编,接着编。”
“哥,这是真的!”
“继续编。”
“就算撞鬼了、中邪了好不好?哥,我都这样了你也不心疼,还问东问西的,还是我的亲哥吗?真是的。你也不想想,老二有啥必要骗你?”
“好了好了,挺严重的,快去医院看看吧。”
“都是些皮外伤,用不着。不过哥,你可要替我保密啊,不能让咱妈知道,更不能让崔凤知道;还得把请假条替我送到单位,回来时,记得买些消炎药。”
“那,好吧。”
王明清谎说外地一个同学结婚,写好了请假条。完后用同样的理由电话崔凤,说时间太紧,来不及告诉她就上了车。
王明清生怕遇见熟人,整整十几天没敢出他大哥的门。
可是,王明清因为请假时间太长被领导点名批评,还扣了半年奖金;一向看好他的崔军听说后,非常不高兴,崔凤好长时间不答理他。
“想不到王明清为一场婚礼,近半个月不来上班,这也太离谱了!”
“是啊哥,他也太不像话了,招呼不打拔腿就走,这长时间才给我来了两回电话,有他这样的人吗,呜呜……气死我了。哥,您说我的命怎这么苦哇。呜呜……”崔凤哭诉着。
王明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才将崔凤摆平。
先放下王明清,说说草原上的事情。
父亲的突然到来,李红又惊又喜,顿感身心愉悦,长时间压抑的心如长了一双翅膀般飞上蓝天。那真是游动的白云般自在;海中鱼儿般快乐;空中鸟儿般无拘无束!
她感激何青的善解人意;感谢他的周到细心;感激他那颗金子般的心。是啊,正因为他有金子般的心,才能不惜出让名额,成全赵青山与小冯;才能事事为大家着想,处处为大家解困;才能千里迢迢,接来自己的父亲。
李红要趁这个机会,在爹爹面前好好尽尽孝。
突拉哒虽然是公社,却地广人稀,东一个西一个地,分布下十几个行政单位,每个单位仅有几个职工和家属,加起来也就上百口人。比如李红的广播室,就设在公社的最西边,离学校、卫生院、供销社等,间隔足有一里多地。因为人烟稀少,没有交通工具,显得特别好客。李父的到来,大家都觉得稀罕,凡是住在公社的干部也好,职工、居民也罢,都登门来看望。领导除去看望,还给李红放了假,让她们父女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赛努,(赛努,您好),你养了个好古凉(好古凉,好姑娘)。她工作很一生(很一生,很认真),也很及时(也很及时,也很积极),将来有可地(肯定)有大出息。您细成原(细成原,是草原)最尊贵的客人,有细么(细么,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呵呵……”那书记用他那半通不通的汉语对李父说。
“那书记,您还是说蒙语吧,我来做翻译。”何青看太费劲儿了,就说。
“不用,不用,我能听懂。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李父接了话。
“爹,你说能听懂,那我问你,赛努是什么意思?”李红嘻嘻笑着,逗自己的父亲。
李父第一次来草原,第一回听蒙语,哪能听得懂?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引得在场的所有人哈哈大笑。
那笑声,再次载着蒙汉人民的和睦相处与深情厚谊飞出屋子,洒在一望无际绿色的大草原上。引得白云不游,太阳停留;引得雄鹰低飞,喜鹊此步;引得家畜侧耳,野畜回头。
晚饭后,屋里就剩父女二人,李父唠完李红的哥哥唠李红的舅舅舅妈,连刘芸秀父母都唠完了,就是不提王明清。
“爹,来之前,看没看到王明清?”李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边给父亲铺床边问。
“红儿,你和爹说实话,你和那个王明清没啥事吧?”李父停顿了下,反问。
“没,没有啊。”
“那就好,那就好。别提了,爹走得急,除去芸秀父母,你舅舅他们都不知道。加上王明清那个五金门市在北街,离咱家很远。噢,他刚回去倒是来过咱家一趟,还带了不少礼物呢,这些,爹信里和你提过。红儿,记得找机会还回去,别欠他的。”
“噢,是这样啊。我觉得毕竟一起插队,你来草原,应该让他知道知道。”李红说。
“孩子,知道不知道的,和他也没关系。爹听说他忙得很,每天下班都和女朋友约会,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
“这是真的?”李红猛地抬起头来。
“小何亲眼所见,当然真的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李红脸色聚变,喘息着。
“红儿,你怎了?你……你……你不会和他有事吧?”
“没……没,没事儿,没事儿……”李红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敢直视父亲那双已经昏花的眼睛。其实,她应该早有预感,只是不敢面对现实,自己哄骗自己罢了。
李红克制自己,警告自己,即使你有多伤心,多难过,也不能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
“没事最好,有事也得放下!孩子,人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像王明清这样的人,远离是你的福分,是你的造化啊。”李父心里明镜儿似的,女儿心里肯定装着那个王明清。
“噢,咱不说他了。爹,你看草原美不美?草原人好不好?”李红微笑着,转移了目标。
“好哇。”李父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
“那你就多住几天。”
“这地方啥都好,就是交通不便。你想想,除去来回的时间,爹能呆几天?来,坐下,爹有事和你商量。”
“啥事?”
原来,李父前些年就得了职业病,办了病退手续,为了让李红兄妹放心,一直没说。按政策,集体单位也不能接班的,最近,在李红舅舅的四处奔波下,总算办了个接班名额。可是,一双儿女都没回城,为了这个名额,李父可犯了难。
“这还用商量?给哥哥啊。”
“你哥来信说了,他晚回几年也行,要把名额给你呢。红儿你看,人家一个个都回去了,你俩还……唉,怪你爹没本事啊。”
“爹,这回你亲眼看到了吧,我的工作轻松,领导重视,待遇还不错,转正是早晚的事儿,刘芸秀就是例子啊。给哥哥吧,他回去了,我也放心。”
“唉,一个女孩子,离家也太远了,你放心,爹还放心啊。这样吧,想让你爹放心,就找个像小何那样的对象。”
“名额的事儿,就那样定了。”
“红儿,爹看出来了,小何他心里有你。多好的小伙子啊,你……”
“爹,察突儿公社今年大丰收,草比这儿还好呢,听说过两天要开那达幕大会,可热闹了!到时候,咱俩骑马过去好不好?”
“骑马?爹可不敢。”
“我说老李,原来你那么胆小啊?谁说让你骑了?女儿驮你去怎样?”李红搂住父亲的脖子,嘻嘻笑着说。
“你?爹呀,要驮也让小何驮。”
“那还不是一样?马是草原的交通工具,你闺女这么优秀,能不会?告诉你,不止马,骆驼女儿都敢骑。怎了,还不信?明天就让你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