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芳草自天涯

　　四人向山上攀登，行走在羊肠小径上。山路陡峭难行，空气带着厚重的水汽，脚下的山林云雾缭绕。四人艰难地爬过两座大山头，站在山腰上，望着对面的绝壁断崖，思源和雨晴都有不同程度的恐高。转过若干个小山坳，终于看见一座恬静的大村庄坐卧在群山环抱之中。村上的人都听说有新老师来，聚集在村头一棵老梨树下等候。
　　村长迎向前，伍悦绫把尹思源介绍给村长：“这位是从北京来的硕士生尹思源。这位是村长王忠民。”
　　“你好！”两人同时说了一声，并握了握手。
　　村民见到这次来山里支教的老师是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且是一位美丽的大姑娘，无不感到震惊，人人脸上布满了仰慕之情。村长拨开人群把尹思源领进村里，带进一户收拾得齐整铺着青石板的平面长方形四合院里。尹思源被领进北面的一间屋子，把行李放好。
　　伍悦绫安顿好尹思源，嘱咐一番村长，方才离开。雨晴与思源拥抱着，依依不舍地告别。
　　村长把屋主介绍给尹思源：“王忠庆。村里人都叫他二叔，他有两个女儿，他家还有多余的房间，住在他家方便。”
　　敢情她住扎在这里村长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她的到来，让这家人诚惶诚恐，生怕照顾不周。村长见时候不早，让尹思源休息，明天再带她去学校。
　　尹思源走进“她”的房间，四顾打量着。房间有十五平米大小，墙是山里的石头砌成，瓦片是黑瓦，还渗杂着一块玻璃片，用于透光。地上铺的是大小不一的石板，这点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山里的农村地面都是泥质的，而这里却是石板，看来这里盛产石板砖。屋里除了一张不大的木床还有一张陈旧的书桌和一个单门衣柜，一张笨重的木椅，感觉像是七十年代的老物件。墙上有一扇格子木窗，屋里飘散着一股山里清凉的气息。她在整理行李背包，诧异地发觉衣柜里还有几件衣物，显然是忘记收拾了。衣物看样子是男性的，陈旧但干净，叠放得异常整齐，柜里透着木柜原有的味道，不难闻。
　　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外敲门，她回过头。
　　“吃饭了。”女孩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着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她微笑地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出了房门。这户人家在场院中间摆上一张圆桌，一个年龄稍小的女孩子端上几碟蔬菜，有一碟还是粉蒸扣肉，看来是特别为她准备的。
　　她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对年龄稍小的女孩子说：“在哪里洗手？”
　　女孩子笑了，带她走进宽敞的厨房，从一口大缸里舀出一瓢水，让思源在一个脸盆里洗手。思源注意到这里没水笼头，她的心不由凉了半截。
　　吃饭时，思源主动盛饭，她发觉这家人对她极为客气，话不敢多说半句，大家默默地吃饭。这家人说得话思源半句也听不懂，方言说得极快，听起来像是外语。思源吃完半碗饭，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吃饱了，你们请慢用。”放下碗起身回房间。
　　天色暗下来，思源在房里摸着找电灯开关，这时，女主人进来了，端着一盏煤油灯，思源呆住了，问：“咦，这儿没电灯吗？”她声音听上去有点绝望惊恐。
　　“没呢。”女主人歉意地说。
　　尹思源内心的思想很是纷乱，天！不幸言中，她要在这里住两年，这两年她怎么熬？窗子里的缝隙吹进阵阵落山风，她推开窗忧郁地望着窗外油墨似的暮色。
　　女主人看出思源情绪有波动，怯怯地对她说：“你要洗澡吗？烧好水了。”
　　思源拿着桶走进厨房，两姐妹正在灶头烧火。谈话中得知，两姐妹大的叫宁以，小的叫静以。都比思源小，宁以二十静以刚满十八。两人都读了初中便辍学在家帮父母做家务，上山砍柴割猪草挑水种菜。
　　思源提着一桶水走进北面院角的一处低矮的小房子洗澡。洗了澡思源便关上门睡觉。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她没有立即下床，而是在考虑现处的环境。
　　她躺了十分钟，起身开门。这户人家早已在各自忙碌，两个女儿挑着水回来，思源和她们打着招呼。
　　“晚上睡得好吗？”宁以一边问一边“哗哗”地把木桶里的水倒进缸里。
　　“还好。”思源说，“夜里有点凉。”
　　“山里的夜晚是凉的。”宁以说。
　　吃了简单的清淡的早餐，思源犹豫着不知该怎么洗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她斯斯艾艾地对宁以说她想洗衣服，宁以笑着叫她拿她的衣服来，她一并和家人的一起洗。思源不肯，宁以不由分说从她手中拿过衣服，拿去洗了。村长来找思源，带她去看学校。
　　她一路走一路看，村中建筑极有特色，家家户户的门梁门楣和房门上有着精细的木雕花纹，浙式的屋脊、徽式的马头墙、闽式的砖墙、汉中的檐橼，雕梁画栋很有古意。
　　村路上，牛粪猪屎随处可见，没走两步就踩到，鸡鸭土狗满村跑。清新的山里空气混杂着许多的味道，混浊不好闻。走了几里地，绕过一个山头，便见到一栋破旧的小学座落在山脚下。校舍的桌椅都是破损的，没有一件齐整，粉笔盒里的粉笔全是用剩的笔头。她思忖着，向村长打听学生的情况，她想到小镇购买教学用具。村长遂即安排一位年轻人陪她出山。
　　一路上，思源跟着那年轻人身后，翻过两座山头，年轻人讶然地看着思源，她似乎习惯走山路，丝毫没有城里女孩子娇滴滴的作风。在路上，经过交谈，思源得知年轻人叫诚远。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小镇，她在诚远的指点下买到了她需要的用具，另外又买了许多的学习用品和扫帚，在镇上转悠了半天，对这个人口密集的镇子她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准备了一天，学校正式开学。王家屯的学生有三十几个，附近山村的孩子也来上学，岁数不等，学生一共五十二人，思源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进行复式教学。
　　思源上了一天课，发觉这里的学生很乖巧听话，淳朴而单纯，上课认真听讲，发言积极，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下课时，男孩子们玩陀螺、摔四角、撞拐、弹玻璃珠，女孩子在教室玩折纸，那种四个角会动的写着东南西北“算命”的游戏，还有一种两人玩的翻绳游戏，真得很有意思。放学了，学生们簇拥着老师走在回去的路上。
　　王家屯是附近方圆山中的一处大村庄，人口较密集，人文历史比较久远，不足之处就是村里不通电不通水，生活极度困难。其他村落相对而言村民住得较分散。住得远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赶山路，来到学校鞋子是又湿又脏，带着厚厚的泥土。每每看到这些孩子，思源心里万分难过。思源望着光秃秃的屋顶横梁，教室光线昏暗，孩子写字都是一个问题。
　　她在教孩子们美术课，她在黑板上画了几个班里孩子的画像，寥寥几笔把孩子的神态勾勒在黑板上，引得孩子们开心大笑，课堂上气氛很是活跃。孩子们发现新来的老师画得一手好画。
　　下午放学后，思源踩着夕阳，站在三岔路口，目送住在其他村子的孩子消失在视野中，山路嶙峋深幽，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敢独自走在荒芜的山路上。她转过身，牵着同村的女孩子的手向村中走去。女孩子很喜欢新来的老师，像鸟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在一个狭窄的山坳十字弯道上，迎面遇上几个肩扛大捆青竹的年轻男子。男子们见到一个梳着长马尾，身着牛仔衣牛仔裤，脚着休闲球鞋的城里女孩子，都不由地顿住了。
　　思源让开道，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窜出一条多毛的大黑狗，朝思源猛扑上来。思源生平最怕狗，被这条大黑狗一吠，吓得拔腿就跑。
　　只听有人吹了一声哨声，大黑狗停止了追袭，不再吠叫。扛竹的男子们和孩子们见思源这么怕狗，不觉笑开了。那个吹哨的男子放下肩上的一大捆青竹，走到爬到岩石上的思源身边，向她伸出手：“没吓着吧？”声音带着悦耳的磁性，说得是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
　　思源狼狈地摇着头，她伸着手握着男子的手。男子的手宽大厚实，掌中带着粗粝的茧子，这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男子握住思源伸过来的雪白的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一颗心瞬时剧烈地砰跳，全身的血液在一刹那间沸腾，他用力地紧握着思源的手，表面平静地扶思源从岩石上跳下来。
　　那条黑狗又上来嗅思源，吓得思源直往男子身上靠。
　　孩子们笑得更欢了：“大黑不咬人的。”孩子们说。
　　男子也说：“它想认识你。”
　　“它样子好可怕！”看着体型硕大，一脖子长鬃毛的大黑狗，思源提心吊胆地说。
　　大家又笑了，男子把青竹扛上厚实的肩膀，回头看了眼思源，继续上路。进了村口，思源送孩子们回家，一方面她想了解孩子们家中状况，一方面了解村子的情况。天黑了，她回到她住的“家”，一进门，视线不觉定住了，那个男子的背影正立在场院中，从背影看，那男子的身材笔直挺拔，双腿修长，尽管衣服破旧，但依旧遮挡不住他由内而发的气场。一捆青竹放在场院中间，那条凶猛的黑狗见了她又扑上来，思源吓得掉头跑出门口，一声口哨又把大黑叫了回去。男子站在门口望着跑到对面的思源，笑说：“没事。下次你别跑，越跑它越追。”
　　思源战战兢兢地走进院子，这家人都在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静以对思源说：“大黑不咬人的，它想认识你。”说完把狗栓在院角。
　　思源走进她的房间，天一擦黑，屋里一片漆黑，她点亮一盏油灯，床上摆着两件叠得整齐的收下的干衣服，她拿在手上，上面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宁以摆桌，准备吃晚饭。静以叫思源吃饭，她走进厨房，二婶在用竹刷刷洗灶锅。
　　思源掏出三百元交给二婶，后者不肯收，思源一再坚持，说：“这是我这个月的伙食费，大婶如果不收下，我明天搬到学校住了。”
　　二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村长一再交代，这次来支教的是北京名校的硕士生，不论在生活中和工作中都要给予特别的关爱。二婶接过钱，望着善解人意的思源，内心很是感动。
　　思源和这家人同台吃了几天的饭，已慢慢习惯，不知今天这家怎么又多出这个男青年，让她很不自在。不是只有两个女儿吗？两姐妹长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姐妹，而这男子长得不像这两姐妹，与王氏夫妇也不像，长得天庭饱满，眉清目朗，脸上的线条与嘴唇柔和弧度更显英姿勃发，充满阳光之气。虽然衣衫破旧，并不影响他的美感。如果穿上得体的服装，一定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男子回过头，与思源的眼神正好接个正着，慌得思源连忙低下头，用吃饭的动作掩饰那一份狼狈。男子见思源吃得少，便夹了一筷子的烟熏肉放在她碗里，这一举动把思源吓了一大跳，不知所措地看着男子。
　　两姐妹看着惊慌失措的思源，都在抿嘴偷笑。思源很快吃完饭，照例向王家人打声招呼，
　　回屋看她的书。她这次支教，随身带来几本常看的书籍，画架子、笔记本电脑也带来了，但村里不通电，笔记本也成了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