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医者仁心

　　“大夫，快救救我女朋友……”门诊室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
　　崔绍仁闻声奔出门一看，两名护士推着一架担架车正往急诊室来，后面跟着一个变脸变色的大男孩，气喘吁吁地冲医生哀求道：“快，快，大夫，我女朋友割腕自杀了……”
　　等担架车一停稳当，崔绍仁马上开始检查，女孩的伤口并不是很深，处理起来也没费多大事。据崔绍仁了解，疫情期间，小情侣在家争看各自喜欢的电视剧，双方因意见不合就拌嘴，继而发展到争执。一言不合，这个女孩便摔了手机，割了自己的手腕，干出这种傻事儿来。
　　崔绍仁替她缝合好伤口之后，这个女孩就坐在崔绍仁诊断室门口的椅子上，等待破伤风皮试结果。女孩不停地责骂着男朋友，而他就坐在女孩身边陪伴，不住地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一脸的愧疚表情。说实话，崔绍仁心里很是厌恶这样的女病人，动不动就拿自己的身体去要挟别人，这不是自残么？简直没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恰在此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娘扶着老伴走进了崔绍仁的诊室。老大爷大约七十多岁的样子，身体赢弱消瘦，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子刻过一般。此时的他弯着腰，手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因为这天楚天下着小雪，老大爷穿得很多，而且衣服很旧，一层又一层，腰上缠着一条红绳当作腰带。
　　崔绍仁示意老大爷躺在检查床上，开始替他检查起来。听完他老伴自诉的长年胃病史，又经过仔细察看，崔绍仁发现老人呈板状腹、全腹压痛、反跳痛、肌紧张的现病史，他心里给出了初步的诊断：消化道穿孔。
　　一边检查，崔绍仁一过思索着马上进行手术的可能性，还善意地“责怪”道：“您昨天就开始疼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啊，现在的症状初步考虑是消化道的穿孔，需要进一步照CT片透析，等检查明确之后，立刻进行手术治疗。从现在起，老人家就先别吃别喝，马上去做一下综合检查吧。”
　　说着，崔绍仁把一张综合检查的机打单子递给了病人身边的老太太。她伸出粗糙的手接过检查单，然后老两口站起身互相搀扶着，慢慢悠悠地走出了诊疗室。但两三分钟之后，两位老人又折了回来。
　　“大夫，能不能少开点检查？我们没带那么多钱。”老太太的声音很小，说话的时候还特别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崔绍仁的不满。
　　看着一旁的大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崔绍仁努力地讲述着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检查，而且很肯定地告诉他们，这个病是需要手术治疗的。其实，当看到老两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把需要住院之后的检查都留给了病房大夫，因为住院后的报销比例会高一些。但是最终崔绍仁也没能说服病人及家属，他们只是要求照一个“立位腹平片”。
　　崔绍仁让房间里的护士陪同老人一起去检查，他还给病房的普外科同事打电话陈述刚才的诊断经过，病房那边的同事也同意腹平片的结果出来后，如果有膈下游离气，可以先办住院手续，然后加急完善术前检查及术前准备工作。不多久，检查结果回来了，和崔绍仁初步诊断一样：上消化道穿孔。
　　“大爷，住院吧，您这个病肯定是需要住院做手术的。”崔绍仁开着住院条件对他们说道。
　　“吃点药行吗？”大爷强忍着疼痛，艰难地问道。
　　“肯定不行，您这个病必须做手术治疗，而且要快，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崔绍仁不停地用最简单的话，掰开揉碎了进行解释劝说，但是他感觉老两口根本没有听进他所说的话。
　　“不治了，咱们回家吧。”老头绝望地对老伴说道。
　　一听这话，崔绍仁顿时感到非常震惊，激动的言语冲口而出：“大爷，不行啊，您的病不治会要命的。”那语气甚至有点在“吼”他们。不想，这声音惊动了门口之前那位因和男朋友吵架割腕的女孩，她着急忙慌地凑过来看“热闹”。
　　“我们哪有钱做手术啊，家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傻儿子，每个月就靠国家补助的几百块钱生活，我也想给老伴做手术，但是家里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老大娘看着蹲在地上的大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无可奈何地说出了实情。
　　“住院能报销，而且比例也很高，您现在没带多少钱也没关系，先住院做手术，然后再补交都可以嘛。”崔绍仁甚至比病人家属还着急，“不做手术肯定是不行的，后果会非常严重！”
　　经过短暂的沉默，老大爷孔武有力地说了一句话：“不治了！欠医院的钱迟早是要还的，可我们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还不起，不如把剩下的钱留给我儿子和老伴儿吧。”大爷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大爷，我给您出钱，这个不用您还，先治病要紧！”突然，门框上伸出个脑袋，对诊疗室里的老大爷夫妇说道。
　　崔绍仁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割腕自杀的女孩脱口而出说的。他立刻被震惊了，觉得那个女孩好有勇气，她的形象在崔绍仁心中立刻高大起来。刚才还嫌弃她自残生命呢，这会儿瞬间又觉得那个女孩有点可爱了。
　　女孩的男朋友也站起来附和道：“对、对，大爷大妈，您没带那么多钱没关系，先治病要紧，我们给您交这个钱做手术；您出院后再把报销回来的钱给我们就行，报销不了的那部分钱，也不用您还。”
　　小伙子说话的语气与他看大爷的那个眼神相当真诚，这给崔绍仁莫名触动，他的心里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在那一刻，他感到人世间真的充满了爱！
　　“大爷，您等等，我去打个电话向领导请示一下。”崔绍仁突然对大爷说道。说完，他便去抢救室拨通了医院总值班的电话，在院领导和病房大夫的协商下，决定暂欠所有费用，先手术治病，事后医院和民政部门再协商解决费用问题。
　　当崔绍仁拿着胃肠减压管满心欢喜地回到诊室，可是却找不到老两口了。他急促地问刚才那对小情侣：“人呢？”
　　女孩很开心地答道：“回家了，大爷和大娘说要回去跟亲戚借钱，一会儿就回来了。大夫，给您留个我的电话，他们要是回来没借到看病的钱，您先给做手术，我一定替他们补上医药费的。”
　　崔绍仁一听没有说什么，但心中早已凉了半截，他急冲冲地追出急诊室门口。抬眼四望，努力在寻找那对老年夫妻，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医院外面的风很大，小雨夹着雪粒不紧不慢地飞着，天气湿冷湿冷的。他又在医院各处找了找，还是没有发现这对老人的身影。
　　崔绍人是出了名的敢较真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点砂子。他们传染科里搞装修，他比自己家装修还上心，样样考虑周全。而且，多少年来，他养成一个婆婆妈妈的习惯，每天下班前要巡视重诊患者病房，认真得连水电安全都要仔细查看。虽然如此，但他不抠门，对朋友和同事手脚很大方，甚至还以传染科支部名义牵头，资助了14名楚天市大山中的贫困孩子上学读书。
　　崔绍仁在同事们眼中一直平易近人，常常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他眼里病人既是病人也是亲人，没有贫富贵贱远近亲疏之分。以前大家经济都还不宽裕，有些病人没钱吃饭，崔绍仁常常自己掏钱给病人买饭。看到崔支书这样做，他身边的很多年轻医生护士也都慢慢养成了这种帮助困难病人的习惯。
　　崔绍仁虽然对人特好，也讲义气，但在党性原则上却不让步。不过，他这人头脑灵活，又懂得一些方式方法，所以凭机敏与智慧化解了不少工作上的尖锐矛盾。医院曾经有一位年龄较大的进修医生，个人毛病比较多，在其他科室很难呆下去，崔绍仁主动提出要那个到他这儿来跟班学习提高。
　　为了帮助那人改掉臭毛病，提高那人的学习积极性。崔绍仁硬是煞费苦心地和病区负责人商量了一个“帮教”妙计：由他自己出面唱红脸，再由鄂新盛出面唱白脸。于是，崔绍仁找来那位进修医生，连续问了许多医学技术和手术台上的实际操作问题。该进修医生一问三不知，嗫嚅半天也答不上来。
　　崔医生马上当着很多医护人员把他批评一通，然后暗中串通鄂新盛、党国英等人去安慰他、帮助他。不久，这位进修医生工作态度好了，医疗水平也有了提高，由此真成了医院的骨干医生。当鄂新盛告诉那位进修医生，这一切都是崔绍仁的良苦用心时，那位进修医生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对崔医生更加尊重和敬佩。
　　所以，当崔医生再次回到诊室后，并没有对那个女孩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伤口注意事项和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女孩打完破伤风，小情侣又和好如初，很开心地离开了医院。走前还没忘记叮嘱崔绍仁，有需要的时候打她的电话。可崔绍仁的内心却如同刀割一般，直觉告诉他，两位老人不是去向亲戚借钱的，而是一去不复返了。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留住那个老大爷，但他又不能去责怪这个女孩，她也可能没想到老人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哄骗大家。
　　崔绍仁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如果那位大爷不及时做手术，真有性命之忧，人命关天啊。他开始疯狂地查找老大爷的诊疗信息，可是上面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固定电话。情急之下，崔绍仁选择了报警。警方马上在户籍档案上开始查找，但重名太多，依然一无所获，看来短时间根本联系不到那位危重的病人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班，崔绍仁收治到120急救车送来一个病人，是名长期卧床的患者，来时呼吸相当困难，陪着病人来的有一位年迈的母亲。没想到刚见面的那一瞬间，崔绍仁马上惊呆了。原来这个病人的母亲，正是那天送丈夫来医院的那位老大娘，现而此时的病人身边并没有看到那位让他日夜牵挂的大爷身影。
　　崔绍仁有点急不可奈，马上询问大娘：“大爷呢？他的病好了吗？”
　　那位大娘一听，鼻子一酸，两眼泪水涮地流了出来，哽咽地答道：“从医院回去的当天夜里就走了……”
　　原来大爷已经作古。崔绍仁听后不甚唏嘘，本不该死的人为何却匆匆去了呢？现在医疗条件如此之好，国家和各级政府都有各种救助政策，农村又有全民医疗保险，为什么就留不下这位老大爷？他远远地看着那位孤苦伶仃的老大娘，心中隐隐作疼。
　　老大娘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推进了抢救室，她就一直守在抢救室门口等着。由于没有床位，儿子被临时安排在过道中搭了个铺，此后，她一直握着呼吸机上儿子的手。床位前儿子仅有的必备品，也就是这个母亲的全部家档。崔绍仁向老人安慰性地表示，一旦床位空下来，一定优先安排儿子进驻病房。
　　老大娘儿子的病情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始终稳定不下来。鄂大夫不敢马虎，这一次他没有找老大娘作详细的商量，只说她儿子需要马上转入ICU病房，具体什么原因他也没给大娘细说，他怕说出来把老大娘吓坏，又会因负担不起医药费而逃离医院。
　　有了上次老大爷因无钱治病而回家离世的教训，崔绍仁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病人放任自流，而是要以白衣天使治病救人为己任，挽救这名危重病人。况且，这次老大娘的儿子感染的是新冠肺炎病毒，一切医疗费用都由政府承担，所以要消除顾虑，大胆救人。
　　大娘目光慈祥地望着忙前忙后的医护人员，老泪纵横地连声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末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布满荆棘一般的手背拭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滴。
　　老大娘因为与病人有过密切接触，她也被医院安排隔离。每天趁外出散步的空档，她马上找护士借来纸笔，隔着病房的玻璃门，给ICU病房里的儿子写信鼓励：“儿子，要挺住，要坚强，妈妈在门外陪你战胜病魔。你要配合医生治疗，呼吸器不舒服，也要坚持忍一忍。吸取爹爹的教训，一定要听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希望早点病好出院！”
　　“要挺住，要坚强”这话包含了这位母亲殷殷的期盼，而安抚孩童般的“呼吸器不舒服，要忍一忍”又浓缩了这位母亲的千叮万嘱。不仅让人联想到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此时此刻，病房门口会有许多与这位大娘一样的母亲陪伴孩子治疗，电话那端也会有无数母亲每天定时发来关心问候。曾经这些母亲也是温柔的少女，但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她们变成努力扛起一个世界的女汉子。有人说，孩子从来都不属于父母，但父母会永远属于孩子，的确如此。但愿这位中年汉子早日康复，战胜病魔！
　　与此同时，看着日渐消瘦憔悴的老大娘，医护人员尽力地安慰她，而且极度耐心地劝说她按时吃饭，这样才能保持体力照顾好儿子，帮助他早日恢复健康，这让进进出出的患者家属们看着十分感动。
　　住院部值班大夫赵英秀对老大娘苦口婆心地说道：“生病的人一定要努力吃饭，我知道这对病人来说很难，但要不想被病毒打败，就一定要保持健康的体魄，生病了不但要挺住，还要配合药物治疗增加缮食营养。有我们医护人员守护着病人，有全国人民在背后强有力的支持，对战胜病毒充满信心，你和儿子一定会康复出院的。这一点你们一是要坚信，众人加油，抗疫必胜!”
　　这位四十五岁的重症患者在神农区人民医院经过十多天的救治，终于转危为安了。老人激动地拉着主治医师崔绍仁的手说：“是你们救了我儿子的命，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谢谢你崔大夫。”
　　晚上，崔绍仁回家与张丽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又提起了那件老大爷患消化道穿孔而放弃治疗的辛酸事，没想到张丽倩竟趴在饭桌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