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晨，东方破晓。
　　阎素素慢慢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似乎是被什么压住了。她转目四顾，才发现，原来是被某人的半边身体压住了。她不禁皱了眉头，朦胧中，似乎以前也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
　　司马浩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素素，隔着一层被子。他趴在床边，侧着半边身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了这一晚的。
　　阎素素愣愣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守在她的身边，除了偶尔去书房处理公务之外，他几乎不离她的左右。他是谁？为什么她总是想不起来？虽然她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哥哥早已离开了，也想起了永州的事情，但是，关于永州的记忆，仅到上官天宇离开的时候，然后，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位接任镇南大将军的人是谁！似乎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是关于那位大将军的，但是，她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而眼前这个男人，感觉似乎真的是很亲近的人，但是，那个被她误认为是哥哥的人说，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她却无法接受！她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成过亲，怎么可能忽然出现了一位夫君？而且，她是如何脱离“阎肃”的身份的？那人说，因为她病了，病得很厉害，已经昏迷了很多天了，所以，她把最近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但是，那人说的珑儿呢？那人说，她和这个男人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珑儿。那人说，珑儿一直在等着娘亲回家。但是，她为什么会离开她的孩子的？为什么她却想不起来关于珑儿的一切呢？她怎么生下珑儿的？作为母亲，就算忘记所有的一切，却不可能把自己辛苦生养的孩子给忘记了呀！一想到珑儿，她的心就会很痛很痛！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心痛！
　　司马浩云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怜爱地看着她，柔声说道：“素儿，昨晚睡得好么？”
　　素素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素儿，起来吧，好不好？我们今天骑马出去散心吧，好不好？”
　　“骑马？”她低声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马了吧？她记忆中骑马的日子似乎是很久以前在永州时的事了。
　　“嗯，素儿，你记得么？以前，你就说过，你想天天都能骑着马出去散心！哥都答应你的，是不是？”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是的，她说，如果她进宫了，她还是要每天出去散心的，他答应了，如今他便是楚王，他的女人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天边已泛出鱼肚白。一出庐雨山庄的大门，司马浩云便策马飞奔，沿着山间小道，向山里进发。大批侍卫紧随其后。而开路的侍卫早已在前面布置好了。
　　已是深秋时节，山道两边的树木大部分已披上黄叶，而绝大部分的黄叶未到变红便已飘落到地上，待至明春便化为乌泥，再回归自然。树上黄叶飘摇，树下却已积了厚厚数层的叶子。山风呼呼，林木潇潇，已带寒意。
　　阎素素被司马浩云用大氂披风紧紧地包着，抱在怀中，只露出一张小脸。
　　当他们来到半山腰，前面的小道已不能跑马了。天边已开始出现红云。司马浩云便抱着阎素素跳下马来，徒步上山。
　　阎素素低声说道：“让我自己走吧。”这十数日的晨起锻炼，她的身体已感觉元气大增了。
　　“素儿，你今日穿着裙装，不适合走山路。还是大哥抱你上去吧。”司马浩云温柔地说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大哥带你去看看美景。”
　　“美景？”
　　“嗯，大哥听说这庐山之上有一大盛景，甚是壮观。大哥也没看过。今日就和素儿一起来看看。”
　　“哦——”
　　他们在山腰上转了几个弯。远远地，便听到了持续而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近，那声音越发地大起来，到后来简直有震耳欲聋之感。忽然，转过了一个山凹，眼前霍然开朗。但见数道宽大的银练从天而降，直落崖底深潭。崖壁上偶尔有一两块大石从壁间探出，把银练拦腰截住，半空中水花四溅。巨大的冲激声在山谷之中久久地回荡着。
　　来到瀑布对面的山崖上，司马浩云轻轻地把阎素素放下，两人并肩站在崖上，面对着那巨大的奔流着的银色的瀑布。
　　此时，天空中云霞朵朵，天际突现万道金光，投射在宽大的水幕上，瞬间，巨大的七彩虹桥从潭上忽然升起，跨于半空之中。于是，天上霞彩，地上彩虹，以及瀑布上的点点金光，相互辉映，令人叹为观止。
　　司马浩云和阎素素都被眼前的绝美景致所震撼了，久久不语，却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一起。
　　忽然，云雾缭绕，霞光消失了，瀑布上的彩虹也随之消失了，倾泻而下的水流狠狠地击打着碧绿的深潭，仿佛为那无法留住的霞彩而深感不忿。
　　阎素素泪如雨下。在那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天离开永州离开他时的伤心和痛苦，她想起了在青州时的孤单无助和苦恼，她想起了凤翎出现在青州后的忿闷和决心，她想起了他那举国为之庆贺的盛大婚礼而她却只能选择远走，她想起了在湖州独自生下珑儿的艰难和辛酸，她想起了他“大肆采集”民间秀女入宫的诏书让她无比痛心……最后，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江上遇袭，她只能匆匆地把珑儿绑在那块船板上推下了冰凉的江水之中，而她自己最后也不得不投江仍逃不过被掳走的命运……
　　“素儿！素儿！”司马浩云紧紧地抱着她。他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此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伤心难过。
　　阎素素只是无助地哭泣着。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她更不知道她那可怜的珑儿如今究竟怎么样了，而此刻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这些年来一直要忘记的男人，她要怎么面对他？
　　慢慢地，天空中挡着红日的那朵白云渐渐飘远，被暂时遮敝的点点金光又洒了下来，消失了的彩虹又出现在瀑布之上。
　　“素儿，素儿，你看，那彩虹多美呀！”司马浩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阎素素慢慢地止住悲泣，哽咽着说道：“不管多美，也只是一时的幻象罢了。”
　　“素儿，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沧海桑田，天地轮换，一切的一切，便都是最美好的。”
　　阎素素抬头看着他，迎着他热切的眼神，半晌，慢慢说道：“这样的话语，不知王上已经和多少人说过？又说了多少遍呢？”
　　司马浩云猛地一震，素儿，素儿想起来了？他痴痴地看着她：“素儿，你应该知道的，此生，我只是说过这一次！我只对我心爱的素儿说过，就在刚才！你知道的，在我心里，自此至终，只有素儿一人！”
　　“阎素素只是一介民女，庸脂俗粉，何德何能，让王上如此错爱？”素素一脸嘲弄的苦笑。
　　司马浩云瞪大双眼，看着她，心口又闷又痛！这些年来，他为了她，吃不香睡不好，日思夜想，担惊受怕。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却忽然不认他了！而此时此刻，他多年来的一番痴心更是换来了她这样的一句让他伤透心的话。
　　他怔了半晌，痴痴地说道：“素儿，司马浩云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喜欢素儿，与德能无关，就算素儿是妲己再世妖怪所变，在我的眼里和心里，都是天下地上唯一的仙子！是让我日思夜想的唯一心爱的女人！我愿意生生世世都能爱着你！”
　　素素冷笑道：“是么？那么，如果素儿只是一个眇目歪嘴缺鼻的丑陋之人，王上还会喜欢么？”
　　“素儿！”司马浩云痛苦地看着她，“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转身呆呆地看着对面崖壁上那奔流不息的瀑布，又低头看着那碧绿的深潭。忽然，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向那崖边走去。司马浩云大惊，快步上前把她拦住。
　　“素儿！素儿！你别吓我！求求你！别吓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答应你！”
　　她抬头看着他：“真的？”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素儿，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无论生死，我们永不分离！”
　　她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王上，你是楚国之君，楚国上下都仰仗着你呢，不该说这话！”
　　“素儿，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要我到那十八层地府之中去，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惜！只是，只是可怜了珑儿！你就忍心抛下我们的珑儿不管么？”
　　“珑儿！”她愣愣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珑儿的？珑儿在哪里？珑儿如今怎么样了？”
　　“素儿，珑儿没事，他现在好好的呆在梧州凤大人府中，他一直在等着最亲爱的娘亲和爹爹一起回去呢！”
　　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司马浩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哭泣着。
　　“素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生生世世，我们都永不分离！”
　　阎素素只是尽情地哭泣着，为她那可怜的孩儿，也为她不知会如何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