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过街老鼠

　　李颜秋一行人到了巴陵市，这儿是范中淹的名篇《岳阳楼记》诞生地，那句“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流传千古，世人称颂。李颜秋找到一家酒店，这一次她让程晓莲、张瑶瑶两人躲在车里不露面，她一个人进酒店大堂去登记，然后趁黑夜悄悄让程晓莲和张瑶瑶潜入房间休息。
　　李颜秋登记完之后，拿着房卡匆匆上楼进入了房间。她从行李包中取出洗涮用品，在淋浴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拿起电吹风将自已的头发吹干；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补了补淡妆，然后，穿上呢子外套就下楼，直奔停车场而去。
　　为安全起见，李颜秋悄悄摸到酒店洗衣间，从地上拾起两套酒店员工的着装，用自己的外套包裹好，拿到车里让程晓莲和张瑶瑶二人换上，然后，李颜秋带着她们从酒店职工通道口进入。一切果然跟她预料一样，众人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酒店舒适的房间。
　　程晓莲和张瑶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张瑶瑶一个向前飞扑，便趴在了席梦思软床上，她还将脚上的鞋子蹬掉，自由兴奋地在床上翻了几滚。程晓莲正准备脱了衣服去洗浴间，冲洗一下捂了两天臭汗的身子呢，突然外面走廊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有情况！”程晓莲喊了一声。
　　李颜秋一惊，急忙冲床上喊道：“瑶瑶，快躲起来！”
　　张瑶瑶和程晓莲迅速在房间里寻找躲藏的地方，无奈床太矮，没空子可钻。情急之下，两人只好躲在落地窗帘背后的窗台上蹲着。
　　门外传来敲门声，只听见女服务员在喊：“请开一下门，我来送暖瓶。”
　　李颜秋没有理她，屏声静气地定在房间中央，想给门外的人造成房间没人的假象。停了几秒钟，见屋里没人应，服务员便拿出备用钥匙自行开锁。
　　门终于开了。门外站着当地派出所和全副武装的120救护车的工作人员。靠！这么大阵势？还没等李颜秋说话呢，派出所的同志劈头盖脸地喝斥道：“明明有人在屋里，为什么不答应？半天不开门，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颜秋没好气地答道：“笑话！我已休息了，凭什么要给你开门？谁知道半夜无故敲门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们无故闯入客人房间，到底有何贵干？”
　　“你问我啦？我正想问你呢，有人看见你带了两个未登记的陌生人进了房间，意欲何为？”
　　“笑话！哪有什么陌生人进这房间？你们搞错了吧？不信的话，自己看看。”
　　“搜！都进屋找找，不要漏掉一个可疑分子！”派出所同志的话说的好疹人！
　　很快，程晓莲和张瑶瑶就被“揪”了出来。三个“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将她们三人一起带走，到附近医院进行身体检查。
　　李颜秋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单告诉工作人员，说自己在从广州来楚天市之前，就已经体检过身体了。对方一看，说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必须重新检查。经过测温、查血、照CT、查心电图等诸多环节，折腾了几个小时，诊断结果一切正常，没什么异常情况。
　　李颜秋她们从医院出来，准备打车回酒店，发现所有的出租车都不载她们。她有些莫明其妙，一股无名火上升到脑海里，她跑到出租车前面拦住一辆出租车不让走，非得要问个明白：我她妈怎么就被人拒载了呢？
　　结果，出租车司机拿出智能手机给她看了微信上的图片，这才恍然大悟：妈的，这消息也传播得太快了，刚从酒店出来，三人就已经上了该市出租司机的黑名单了。出租司机们知她们是从楚天市出来的，不管有病没病，一律拒载；还美其名曰：不接触、不染病、不传播。
　　更让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连同酒店里偷员工装、躲窗帘背后、被120急救中心工作人员“揪”送去医院等等视频，以及她们开来轿车的车牌号，都在他们出租车司机群里了。靠！信息发达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李颜秋她们三人真是哭笑不得，只能练双腿步行回酒店停车场了。三个人趔趔趄趄走了六公里远的街道马路，终于回到那个可怕的酒店。回酒店和之前一样，三人都感到一种奇怪的氛围，大家都远远地看着她们。
　　刚刚踏进大门，值班经理就把她们拦住，委婉地表达了酒店的难处。非常时期情非得已，希望得到谅解与支持，并表示退还全部押金，不收一分房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们速速离开。
　　李颜秋央求道：“这么晚了，你让我们能到哪儿去安身？刚刚不是检查了身体么？一点问题都没有，也不会有传染病毒的危险，只求贵店行行好，就让我们住一宿得了。现在，很多城市的人看到江北省人都如临大敌，车不让走，酒店不让住，大家无助地把自己的遭遇发布在网络，让人心疼。
　　“我能理解你们外省人的恐惧和谨慎，但同时也希望那些因为春运、或者因为外出旅游而‘流落’在异地的江北省人能被善待。我们广东深圳的当地政府还为江北省籍游客专门提供了一些隔离酒店，这样的暖心之举让人感动，希望贵地城市也尽量能让江北省人在寒冷的冬天，有个落脚歇息的地方……”
　　值班经理撇撇嘴，冷冷地说道：“这个呀，你别指望。高调我们不会唱，店里也从来不做慈善，我认为最好的慈善就是照顾好自己本地人，不给本地政府添乱，也求求那些喜欢哭穷的人，别给我们添堵。救济穷人是政府的事儿，他们的宗旨才是为人民服务，我就是打酱油的，偶尔路过人间，没有太多的同情心，让你贱笑了。”
　　张瑶瑶趁机讥讽道：“亏你还是堂堂经理，说出这么低水平的话也不嫌寒碜！我总觉得人要不断超越自己的天然局限，不管是江北省人、江南人，不管是楚天人、黄冈人，或者华夏国人、外国人，首先他是一个人；是个人，就有人的尊严人的权益，需要被平等地对待，应该给予人文情怀，让人们住进外地的酒店，在餐馆就餐……得到善意与尊重，这是做人的起码底线。如今你们的这种做法让同胞寒心，同为华夏国人，我为你们的行为感到可怕可耻！要是没有这次的疫情爆发，我们荆湘楚地，历史上都血脉相连。你说，是相互更亲近呢，还是彼此更加疏远？”
　　“你给我说这些干吗？这有用吗？这些情况能洗白你是从楚天市出来的么?你们可能还大梦未醒吧?你们楚天市人就是一帮害人精，不但祸害全国人民，没准儿还会带给全世界人民灾难，所以，只要是你们江北省出来的人，我们都要提防，拒之门外！”
　　“你这是不分青红皂白，一竿打死一船人，难道病毒从我们楚天发现，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你有没有替我们想过？病毒它不分地域也不分亲疏，更也不分时候，它想来就来，不在我楚天发现，它也将被其它地方发现。可以说，我们楚天最早发现还立了大功，早发现早治疗，要是在你地发现的话，未必就比我们做得更好。灯塔国就算牛逼了吧？爆发大规模流感，两千多万人感染，死了几万人，也没听说过拒绝外国人去他那儿生活旅游？”
　　“你也别在这儿一会拉大旗作虎皮，一会扯东道西，我们就一个原则，禁止你们楚天人。哦，不，禁止你们江北省人进入我地，对不起，本处概不接待，请自便！”大堂经理毅然决然地说道。
　　“你这是落井下石的恶毒行为，我们已遭此大难了，还要受你们歧视？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我是楚天人不假，我的城市生病了也不假，但我们闭关刮骨疗伤有何过错？全国人民都鼓励她，并与她共渡难关，而个别人却去调侃她，甚至造谣她，居心何在？可是，我们的胸怀却没有你们那么自私狭隘，无论人们是哪种人，等我们楚天治好了病，一样热忱欢迎各地宾朋来楚天旧地重游。希望四月樱花烂漫时，我们城市解封，敞开博天的胸怀去拥抱所有人。”
　　“你也别那么高调！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猥琐。不过，人的本性中往往喜欢抱怨，好像现在的生活有多么令人不满意。现在你们楚天人充满了悲天悯人，内心千疮百孔，正在为无情的疫情爆发而哭泣！按理说我们应该有怜悯与同情之心，可我们也受形势所逼，没法儿为你们提供帮助，不要再在这儿浪费口舌了，另寻他处吧！”
　　张瑶瑶还在耐起性子据理力争道:“事实上我们也在惭愧，也在懊恼，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讲，我们并不害怕关门，只要是对疫情控制有利的事情，大家也绝对支持。我们魏市长在接受央视台采访时不是说了么，‘我们把门关了，有可能把疾病关在城内，在历史上我们都会留下骂名，但只要是有利于疾病的控制、有利于人民生命安全……我们愿意革职以谢天下’。多么感人肺腑的一段话啊。
　　“可问题是逃出去的这500万人，绝大部分是在楚天工作或在楚天求学的外省人，或江北省其他城市的人,。所以事实上，网上那些所谓‘逃跑’的人很多都不是楚天户籍，或者他们只在这里工作，家根本不在这里。你们说，这能全怪我们楚天人么？
　　“我们已经做到了大公无私，牺牲自我为大家为全国人民了，还要我们咋样？也请你们理解一下我们楚天人心中的痛苦，做了无名英雄还不被人理解，不明真相的人还在背后捅刀子，你让我们情何以堪？即使如此，大家也不该歧视我们江北省人，因为这次的敌人是疫情，而不是江北省人！你们就行行好，让我住进店里好不好？”
　　值班经理撇了撇嘴，嗤之以鼻。
　　李颜秋立刻予以讽刺道：“堂堂经理居然是这种待人接物的水平，可以想见你们这个店久不兴旺发达的原因解在了。唉，如今的形势，是14亿人被绑在了同一艘船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落水，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而那个马识途、祝希娟院士，就像是那个经验丰富、能力卓越的‘老船长’，正在努力撑舵，带领全国人民冲出这片险象环生的暗礁险滩，重回风平浪静的港湾!我们相信这些国宝级老中医的修为，一定能带领14亿人成功渡劫!”
　　“你也别东拉西扯讽刺我这个店，我刚才已经表态，我们这个小庙接待不起几位贵客！人贵有自知之明，响鼓不用重锤，我想，你们应该知难而退了！”
　　程晓莲一看如此架势，便从旁劝道：“大家也别无聊地吵吵了，不帮助我们也就罢了，纵然千均压顶，看淡流言蜚语，咱们还是多为楚天同胞们祈祷吧。真正的疗伤不是粉饰太平，而是清楚看着疮疤却依然满怀希望地前行。兄弟省份有难了，大家应该伸手扶持共同难关，至少在这个艰难的冬天里与楚天人民站在一起齐声高喊，华夏加油!楚天加油！坚决打赢抗疫战争！！因为信心就是消毒水，信心就是免疫力，我们的信心就是我们自己的神，全国人民众志成城！”
　　张瑶瑶也接过话，说道：“虽然楚天暂时遭了难，但我相信这个困境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乐观地认为幸福就在当下。人在人之上，要看得起别人;在人之下，要看得起自己。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有朝一日回到楚天市，我一定要加入到抗疫情一线战斗中去，你还别小瞧了我！我说到做到！待到楚天云开雾散放晴日，我一定会在阳光底下热烈拥抱亲人！咵天、大笑，还要在樱花树下拍照，去路边摊吃热干面，奔东湖堤岸看夕阳和雀鸟归巢……”
　　“别怪我这个人说话也许粗鲁，也不怕有人骂我是流氓，我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像你们文化人拐弯抹角。但愿你参加抗击疫情的工作，自古巾帼不让须眉，希望你赶跑死神，拯救亲人。把你今天的牛，吹回你们楚天市去!”
　　李颜秋只好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感觉到饥肠辘辘，索性吃饱饭再走不迟。众人走进酒店餐厅，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李颜秋点了几炒菜，要了三碗米饭。服务员问还要不要酒水？李颜秋说不用。
　　这时，餐厅经理神色慌张地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李颜秋三人说道：“三位女士，对不起，请你们去餐厅外面等候一下，一会儿我把你们要的饭菜，给你打包带走，去外面吃好不好？刚才我们老板发视频来了，您几位不能在店里就餐……”
　　任凭李颜秋怎么说，餐厅工作人员就是告诉他不能同意她们进入用餐。一位服务员看见李颜秋她们转身要出门去，马上就从大门口跑开，犹如见到妖魔鬼怪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显然，众人已经把她们看成了“瘟神”的象征，看来以后的酒店、旅馆也甭想再住了，天下之大，难道竟没有她们容身之所？可是，时值隆冬长夜漫漫，空气湿冷，霜雾侵蚀严重，到哪儿遮风避雨？流浪的灵魂将去何处栖身？
　　保安、服务员一直盯着她们的行踪，直到她们不得不收拾行李离开服务区。三人顿感委屈，无奈之下，李颜秋只得将车开到高速路上的缓冲道上吃方便食品。众人一边吃着，一边流着凄楚的眼泪，漫漫长路，何处是尽头？哪儿有归家的路？
　　李颜秋开车向楚天市方向返回，一边开一边沿途找酒店住宿，但是开到了很多地方还是没有找到让她入住的酒店。太困了，她们只好将车停在服务区，放下座位，在车里睡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