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义才是一对亲兄弟

　　一
　　胡健未并不觉着葛优德问二强要钱有什么错，借债还钱天经地义。不以为然地说：“大哥不能这样说，二强的事毕竟是他自己做的事。你问他要钱也是正当的，该要。”
　　葛优德摆摆手无可提及地说：“不提了，不提了。嗳，他是怎么给你说我这些事的？”
　　胡健未悠悠地一边想着那天晚上和二强的聊天一边说：“一句话，他说他对不住你，是他没把事情做好，给你带来麻烦。大哥，这世上的普通人，在是非面前总是强调自己的理由，责怨他人不是；二强懂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种人难得。他说你是个热心人，最仗义的人。等他两年出狱后将要报答你。”
　　葛优德又涌出痛惜二强的眼泪吸溜着鼻子说：“我心里明白，我也无能，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三番五次催他还钱，他说啥也不会干出那种蠢事，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我混账，我这个老婆更混账……”
　　胡健未站起身，端起那块摔碎的结婚照，慢慢地放到柜子上，有意微笑着淡化氛围：“大哥，女人就得多担待。有时候咱们缺乏男人素质，对待女人很简单，根本用不着这些过激行为。”
　　这话正说在葛优德的心坎儿上了，又是悔恨地自责。看看人家这水平，我，看来人家没骂错，我真不是个男人。他深深地感到愧悔难当：“你说得完全对。我还是太年轻，涵养太差。”
　　从那一巴掌落下去，他就开始后悔了，理智与愤怒发生了“化学反应”，绿的变黄了黄的变黑了，这会儿更是悔之晚矣自责不已：“唉，我真混蛋，打老婆，逼债，这些事怎么都能发生在我身上呀！”
　　胡健未换了一副神情，提到另一个话题：“大哥别难过，二强半点儿没责怪你，他说他完全理解你。前天我出来的时候答应了二强，替他给你把钱还上。”
　　呀！葛优德当下就愣睁了眼，眼前这个男人他究竟是谁呀：“什么，你替二强给我把钱还上？”
　　“是呀，都是朋友，有困难相互帮助嘛。”
　　有困难相互帮助，这话出自胡健未之口，却是葛优德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更是他多年来为人品行的一个标准，也是他平时的一句口头禅。今天胡健未也这样说着自己说过的话，他不胜欣赏不胜感慨，一种豪情快意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有、困、难、相、互、帮、助……你也认我是个朋友？”
　　“是啊，我是二强的朋友，怎么就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葛优德那深受感动的心海，一波又一波推动着情意的浪花，他豁朗朗地激醒了萎顿的精神状态：“好，都是朋友，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朋友啊！”
　　“大哥，这就好，人要都能像你和二强这样那该多好。今天我带钱来了，帮你把这个急需用钱的坎儿迈过去。”
　　胡健未把话说到这儿，葛优德冷静了，理智提醒他说：“不——你们都不能这样。二强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再不能给他增加任何负担了。”
　　胡健未辩解说：“这不是你说的什么负担问题。大哥，我给你说个实话，我有钱。你就当是我临时帮助你，这总行吧？”
　　“哪能那样呢。这是我和二强之间的事，你有这个心我就非常感谢你了，你这样的人世上少。唉，我怎么做才能暖了二强的心呢？他遭罪了。”
　　胡健未不以为然地说：“不要紧。对于不知深浅的人来说，坐过监狱之后才知道怎么生活，男人嘛。大哥，我真有钱，家里一直开着煤站。这可不是借来的。”说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两沓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放到茶几上。
　　葛优德看着那两万块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借出去的两万，它是自己和老婆多少年克勤克俭才累计上的数目，拿钱帮他人解难是自己一贯的生活信条；急等用钱的时候又为它产生过多少家庭矛盾，想要回钱来的时候又是多么为难。因为它，又给自己带来那么深的自责。一个串联起来的朋友又如此这般把它摆放在面前，它又激醒了自己如此深深的感慨。钱呀，你究竟是什么？你是道德高尚文明的标准？不是；你是块试金石？不是；你是猥琐小人的尾巴，也不是。你该是的地方太多，但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钱。葛优德瞬间想过这一切之后，心潮翻卷，震荡有声：“你和二强是两条汉子。钱你拿回去，这时候我要再收下这钱就不够人了。”
　　胡健未又一次强辩说：“大哥说哪儿的话呀，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就需要相互帮助，有困难的时候才需要朋友帮助。我跟二强既然是个朋友，那现在咱们也是朋友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也是二强的事嘛。”
　　葛优德一掉脸断然回绝：“不能，这钱我说啥也不能收！”
　　胡健未也是个直性子脾气爽快人，他要办的事总求速战速决。心说，我带来钱是为你解危救困，你才推三推四，忍着劲儿拒而不收，本来你急用嘛。他急眼了，口气冲了：“大哥听我说，眼下你急需要投产，我都听二强说了，不就是拿来几个钱嘛，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拿着！你不能这样小看朋友啊。”
　　要说葛优德，这会儿确实十分需要这笔钱，但他实在觉着没有伸手接钱的来由；人家还在监狱里蹲着，短时间认识的朋友替他来还债，这又给二强增加了负担。接了这个钱的话这是种什么滋味呢？
　　看着葛优德僵持着的难为情状，胡健未硬是左手抓着他的右手，抓起钱来拍到他手上，像是乞求地戏言说：“你要不拿这个钱，就是看不起我这个朋友，以后咱谁也别认谁；那也得把钱拿上，以后咱谁也别认谁。”
　　葛优德僵持着的心理开始松动，想到自己确也需要这个钱，于是不再推辞：“好吧，那我就拿上。哎，说半天我还没问你贵姓呢，你就把我当成朋友了。你贵姓？”
　　胡健未呵呵一声笑了，这笑声在意味着自嘲说，从监狱里刚出来的人也能带贵字呀！他听了葛优德问他贵姓，一个“贵”字让他联想到自己在监狱里的模样，于是摆摆脑袋自轻自贱地说：“别贵不贵了，我这辈子没贵过，倒是做过最底层的犯人。我姓胡，叫胡健未，健康的健，未来的未。”
　　葛优德微笑着真诚而感激地说：“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胡健未。健未，多会儿再见了二强给我捎两句话，我一定能招呼好他老母亲；第二句话，我逼他要钱不算人。”
　　胡健未笑笑说：“行，我见了他自然会说起你。大哥，把钱点一下。”
　　葛优德大有见外地说：“点什么点，这——那我就收下了啊。”
　　“这就好了。大哥，我还有事要走。五年了，孩子都快不认识我了，我今天要陪他上上公园，让他高兴高兴，我也散散心。”
　　“好。好好转转，好好散散心，好好和家人团聚团聚。不容易啊，人活着都不容易啊。健未，今天本应该留你好好喝酒，但你要陪着孩子上公园的话，那我就不能留你了。改天！”
　　“好，那我走了。”
　　“哎对了，留下地址，我找你去。咱们多会儿再见面，好好聊，好好喝！”
　　“一定。我家在建南路公字巷三号。”
　　“哦——你住那地方我熟悉。记住三号就能找到你。谢谢你呀，健未。”
　　“别客气。咱们这儿人的习惯，弟兄们就是直来直去，客气话少，一客气就不是朋友了。”
　　“说得对。哎等一下，拿了钱我给你打收据。”
　　胡健未笑了笑不置可否。葛优德迅速写了一张字条交到胡健未手上。
　　送胡健未到了门外，紧握着他的手激情难抑地说：“兄弟，我心里感慨呀！”
　　
　　二
　　姜红梅从家里出来，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地大的气。结婚多少年来一直是恩恩爱爱，互帮互助琴瑟和鸣，双方在彼此身上倾注了无数情感，小日子一直过得馨香四溢滋滋润润；这平静的爱的港湾突然亮起一道激动人心的风景——专利。自从爱人搞出个专利，自从二强借走了钱开始，这靓丽光鲜的日子被搅乱了，为还钱的事两人时有摩擦。直到今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丈夫不可思议的武力，左肩胛的神经热辣辣哗哗跳动。当时那爆炸性的反应在脑子里立刻幻化出一个怪眼狰狞魔鬼似的葛优德。
　　她愤怒至极了，人性底层的怒和反击的灵魂之火点燃了，不惜以摔碎结婚照砸下重锤，令葛优德惊心动魄；还挎起包马上离家出走，这个下马威的确够威的，留下一个不堪残局让你葛优德去收拾吧！我走，给你个悔恨的时间，让你自己想去吧，自残你的淫威去吧。
　　她骑着自行车一路上仍是怒气冲冲，平时骑车子总感到腿上吃力浑身用力，今天感觉没登似的，俩轮儿却跑得飞快。
　　抬手捂了捂左面肩胛处还有点儿烫呼呼的酥麻，触感了情弦又泛起委屈的泪水滴溜溜一串串洒落粘襟。她恨死了葛优德的粗野无情。这家伙儿是什么狗熊野兽变下的，多少年来一直伪装着，原来是只披了十几年羊皮的恶狼，翻脸就大口咬人，太令人可憎可恶了。这只熊掌打得我好疼呀，到现在都向外散热。
　　她盲无目地登车疯走了一阵，不由得反问自己，“这是去哪儿呀？想来想去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回妈家吧，太丢人了，给老年人制造麻烦，不孝；去朋友家吧，呀呀呀，家丑不可外扬，那让人家笑话死了，有几个女人挨大巴掌的，丢人；去旅馆住吧，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再说了，住下又能怎么样？无聊。呀呀呀，去哪儿都不合适。算了，慢慢地返回去吧，离家附近那地方有一处街心小公园，到那儿去干坐着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