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矛盾激化后促使自省

　　一
　　姜红梅到了小公园坐下之后，她抹了把挂在脸上干涸的泪痕，吸吸鼻子长长地叹了几口气，凝视着眼前的小景，心绪自然开始转变。想想自己一时鲁莽摔碎的那张凝结着无限幸福的结婚照，那些破碎的玻璃渣刀剑般杈刺在两人甜蜜的脸上，她心里颤抖了一下，那是自己热火朝天甜甜蜜蜜妙不可言追求来的幸福呀。我摔碎它是在亵渎神圣的爱情，是在摧毁爱巢，它象征着夫妻俩经营建造了多年的爱情之塔轰然倒下。
　　不自觉抖动脑袋不能再思，后果不堪。就在她不忍再回味的瞬间，平常葛优德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唰——”“赖皮”似的定格在眼前。这个葛优德他也不是个坏人呀，那瞬间来到我面前的形象不是狰狞的恶魔，还是个善人。爱的真意泛上心间，同情感油然而生：他有他的苦呀，他比我更困惑。我不能离开他，离开那个家；我离不开那个家，那里的千丝万缕都和我紧密相连，稍有撕扯就觉着生疼；问题归问题，我为什么要摔碎那块珍贵的结婚照呢，这也太不吉利了。我又是个什么人呢？
　　这世上的任何事物自有规律，每当发展到极限的时候，人的反思现象往往是抛开私己能看到公正的一面。
　　姜红梅又在想，他葛优德的脾气今天为什么这么大呢，我作为妻子体谅了他那颗受伤的心没有？他打我肯定是不对，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发怒飙狂！但我今天的极端表现确实是刀言剑语火上浇了油呀。人家是男人，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是个坚守家庭和爱情的好男人，我反倒侮辱人家不是个男人。唉！老天爷呀，这是什么魔鬼在祸害我们俩？
　　该想的事情太多了，麻烦，不想了。管他呢，就在这儿安安静静的小公园坐着，反正你打了我，我得给你姓葛的闹点难堪，我让你找不到我发急、自责、忏悔；怎么着也不该打人呀！我让你满大街四面八方得找，我让你自己恨自己；彻底毁了你敢动手打人的那颗狼心，日后彻底收回你那只熊掌。
　　她定下心来就在那儿坐着，呆呆地坐着，不惩罚够你绝不罢战。
　　不一会儿工夫，见一位步履缓慢的老太太推着轮椅上面目光呆滞的丈夫来此散心，这又搅起她心绪不宁。看看人家老两口，恩恩爱爱还喃喃低语，自己是吃多了撑得，小日子过得顺心了闲得，中了邪抽风抽得，两口子关起门来打架无聊得；自己在家里要是嘴慢点儿，不该说的话别出口，多安慰安慰他那烦躁不宁的心；不要去刺激他，剥他的皮伤他的心，不要针尖儿对麦芒分毫不让步跟他顶着上；如果自己是那么好个妻子，哪有现在这些事呢？怎么能一个人疯颠颠乱跑，坐到这凉冰冰的水泥凳子上呢？自找！
　　奇怪了，为什么责怪他葛优德的地方少了而责怪自己的地方多了呢？他打人是肯定不对，但他为什么能失去理智打人呢？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犯了错误能很快反省，能从问题中发现问题的本质。她真想站起身马上回家恢复“原样”；但另一个自己立刻告诫自己，不能，打了人便宜了他。我就在这儿干坐着，让他找不到，收拾收拾他，收拾完了收拾够了再疼他爱他。
　　
　　二
　　葛优德送走胡健未返回家里，看着茶几上放着的两万块钱，忽然间感觉像是看到了离家出走的孩子，在父母千呼万唤望眼欲穿的绝望时刻回到了家。但转念一想也不是，这简直像是神来之物，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奇异，难以想象的事出现呢？看看人家胡健未的思想境界有多高，急人所难能做到如此地步，拿朋友当亲人样看待，这是个我没相处过的陌生人啊；回头想想我那两个曾经为他们付出过心力的狼心狗肺的马海和小刘，唉！拿破铜烂铁和金银珠宝就不能往一块儿想嘛！
　　他一掉头看到了柜顶上放着的那块摔碎了的结婚照，唉——真正感到了意兴阑珊，这都做的是些什么昏头昏脑的糊涂事呀！我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天大的事也不能打这么好的爱不过来的老婆呀！一股悔恨之情涌上心间。
　　脚底下一挪步，踩得是脆生生的豆芽和玻璃渣，“嘎噌噌”一连声碎响，刺挠得神经实在难受。唉——快把这些东西收拾了，一眼不能多看，完后赶紧出去找老婆。我简直不是个人，我怎么能鬼催着伸手打自己真心相爱的老婆呢？让她多说一句能掉了一块儿肉是怎么地；就是掉一块儿肉两块儿肉又能怎么地？！这是什么魔鬼在作祟在祸害？妈吔，这祸惹大了，赶快收拾收拾，老老实实出去把她找回来。早点儿赔情道歉立功赎罪，争取宽大处理吧。
　　笤帚簸箕“哗啦啦”动起来，动作特别快，只为赶快出去找爱人。
　　
　　三
　　姜红梅通过刚才一连串对问题的准确思考，这下她觉着简单了，心里也不那么烦了，摸了摸肩膀也不热烫了。嗯，就这么心平气静地坐着，说什么也必须把面子要回来。我是女人，穿衣打扮搽油抹粉就是为了面子，家庭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暴力行为，更得挽回面子。
　　她在小公园足足坐了半个小时，到后来实在是感到如坐针毡，无聊透了。算了，她站起身自自然然拍拍坐凉的屁股骑上了自行车。
　　
　　四
　　她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家楼房附近不远的地方，不由得停下车子站在那里想：他小子今天吃上熊心豹子胆了，狗胆包天竟敢打了我一巴掌，我怒冲冲摔了结婚照愤然离家，这气派也不小。刚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任何作用没产生，就这么乖乖地蔫不叽儿地回去，而且是不请自回，这也太掉份儿了；不，不能便宜了他，就在这儿停着，想想再说。这地方他要找我的话也容易看到。
　　刚定下心来开始手把车子站着，忽然又想到：这地方离家这么近，就在这儿干站着，像是年轻的时候约会等人一样，万一碰上熟人这该说啥？低头一想，眼角的余光触到了车筐子里的一张垫东西用过的旧报纸，有了，她拿出报纸弹弹土，看报吧，看完这张报再说。
　　
　　五
　　葛优德收拾干净地面关上门出来，说是出来找老婆，这这这……四通八达这么大的城里去哪儿找去，谁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呢？心说，“嗯，先随便走走吧，哪儿碰到哪儿算，碰不到也算，反正我诚心诚意出来找你了，实在找不到的话只能求助于老丈人老丈母了；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惊动二位老人”。他点起一支烟吸着，信步走出大门绕着楼群开始走。
　　一支烟还没抽完一半，突然发现前方老远的人行道内侧站着一位抵着自行车把看报纸的漂亮女士，有点像接头对暗号的女特务。
　　紧走两步再一细看，他不由得“噗嗤”笑了，抬手抿了抿嘴，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姜红梅看报看得入了神，竟一点儿没发现葛优德走到近前，是葛优德吐出的烟雾把她扰愣了一下。随着“呀”的一声就拉下脸来，折了报纸扔进车筐扭着头赌起了气。
　　葛优德轻声笑了笑，伴着咯儿咯儿的失笑说：“我真得向你看齐，甭管干啥，都要抓紧时间看报学习。”
　　一句话把姜红梅逗得笑喷了：“讨厌。”
　　俩人会心而和。葛优德装作赔情的口吻说：“走吧，回家，我请你回家，回去我给你赔情道歉，力争宽大处理。”
　　姜红梅顺着来了一句：“当然得赔情道歉，我还得伸手打了你才算。”说罢自己也笑了。
　　葛优德笑着给她推起自行车前面走，姜红梅跟在后面走着笑。俩人竟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雷阵雨过后又出现了彩虹。
　　大人的脸有时比孩子的脸变得还快。
　　
　　六
　　姚文国遇车祸后，其他毛病什么都没落下，只是落了个大方向脖子歪。
　　这天他居心专意请邻村的一个叫“二合子”（人名）的会画画的人，经他描述，画了一幅刘仙图。这会儿他端端正正坐在炕桌前，仔细欣赏那张黑白刘仙画像。
　　儿子也快两岁多了，在炕上玩着一堆扑克牌。
　　姜红莲刚喂过院子里留着的最后一条狗，进门边洗手边埋怨：“这个郭冬宝真是的，说话没影儿，养了狗就不管了，成了我的事。”她掉头看着姚文国歪着脖子看画像的样子，又说，“你也是个倒运鬼，当初谁让你管这事，吃饱了撑的。”
　　姚文国放下画像克制着不满情绪，一本正经地说：“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看，我好不容易请人家二合子画了这幅像，啊，这是谁，这是刘仙；你在神面前说话一定要注意口净。我是不愿意说你这个待转正的人民教师。”
　　“讨厌。你说，他们多长时间不过来看狗了，你的脖子又正在残废，招呼不上狗，反倒把我……”
　　姚文国很理解老婆的埋怨，他不想让老婆生气，抱歉似的说：“我知道，你的埋怨是有道理的。坚持一把，再难的事，克服克服就过去了。再过两天我上一趟煤矿，问来喜旺把钱结出来，再去看看二红给工人们做饭做得怎么样。”
　　一说二红，姜红莲正言厉色地警告他：“你少操那些没用的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