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殃及池鱼

　　李颜秋开的广州牌照的轿车，一路上还算顺利，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也正常，但她发现出城的车辆鄂A牌照占比不小，还有很多是江北省其它城市的车牌。只是李颜秋跟大多数人一样，绝没想到后来有人统计出从1月23日0时至上午10时，从楚天市发出可抵达大中城市的列车至少有251列，很多人就是通过铁路离开了楚天市。此外，楚天市实施封城后，仍有许多人“抄小路”或花高价雇车暗中离开，有关部门预测有三十万人出走。
　　李颜秋沿着G4高速一路狂奔，过临湘市、长沙市、株洲市，直接杀到了HS市的H县。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李颜秋开车开得实在太累了，又没个司机可以替换，她就提议大家下高速找个旅馆歇息一下，顺便找个餐馆吃顿饱饭。
　　出了收费站刚开出几公里，就被堵在了一个城区小镇的路口。透过车前挡风玻璃望去，远处一大片油菜花田。马上要立春了，气温回升很快，所以油菜花开得金黄满地。此花虽是平凡普通，很不起眼，但如果一整片的金黄绵延铺陈，那绝对吸足了太阳的能量，吸引住人们的眼球，再沉闷的心情，也经不住这般明亮色彩的诱惑，只要看一眼，就会心醉神迷。
　　道路行不通了，左边有推土机堵路，右边有被砍下的大树横挡马路中间，进镇子的路口还有人把守。李颜秋靠路边把车停稳，三人开门下车，准备来回活动活动筋骨。李颜秋和程晓莲、张瑶瑶缓慢散步到那个镇子路口去，公路两旁的树干上拉起了醒目的红幅条，上有惊世骇俗的宣传口号：发烧不说的人，都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阶级敌人。考！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标语，简直骇人听闻！
　　镇子入口处的两边牌坊门柱上面扯起横幅标语，牌坊下面的路中间摆了一字形砂包墙，将进镇的马路拦腰截断，只在砂包中间留有一米宽的人行通道；两段砂包前面各摆有一张长方形条桌，上面放有几个登记用的表格本和笔，桌子后面有一排木条镶拼的座椅。
　　有趣的是砂包中间还站了一个身着江湖绿林好汉着装的老人，对襟马褂，腰间拴一根白帕子，手持一杆带菱形枪头的红缨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两眼圆瞪地审视着所有进出的人们。
　　“哈哈，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才过去区区十几个小时，街道就变成了巷道阻击战。砂包堵路，怎么看着像回到了当年全民抗战的烽火年代，还兴起了老人持枪站岗放哨？！”程晓莲有些自嘲地说道。
　　“嗨，要说全世界动员力量最强大，行动最快的，非我国莫属，想当年汶川大地震之后，一个小时便有救援队到达灾区，十几个小时之内就有十万部队奔赴救灾现场，那是何等的雷厉风行，何等的壮观场面！”张瑶瑶也附和着说。
　　“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啦？当年闹‘非典’那阵子也没见过如今这阵仗，把个防‘新冠病毒’，搞的跟电影里头鬼子进村那个劲头似的！现在都和平年代了，整那么严肃干吗？不就是一种小小的病毒嘛，怎么搞得跟末日来临那般的紧张！”李颜秋也不无感慨，说道。
　　李颜秋取出身份证正要上前登记，不巧，旁边一个女孩上来扯了扯她的衣服：“听你说话像是外地口音，最好别进村，挺麻烦的！”
　　李颜秋回头看了看她，不明其意，就跟那个女孩走到十多米开外。然后，那个女孩指了指路口牌坊上的标语说道：“看到没有？带病回村，不肖子孙！本镇有楚天市返乡人员，请勿相互来往。那个楚天市返乡人员指的就是我！”
　　李颜秋一行人还是不明白女孩在说什么？女孩接着就讲了自己的悲愤经历：“我叫柳絮飞，老家就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在楚天医科大学护士护理专业学习，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1月15日从楚天放寒假返乡，楚天封城之后，我马上就在家乡受到波及，遭到无端的歧视、猜疑和骚扰。”
　　“什么？你回去那么早也受到牵连？那时离现在都十三天了，就是两个星期的隔离期也差不多够了，干吗还要折腾你？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张瑶瑶从旁气愤地说道。
　　“嗨！现在的人们听见风就是雨，管你回来多少天，只要你是从楚天市回来的，一律打上‘带病毒’的烙印。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要上报信息，但今天早晨镇上女医生突然来我家上门测体温，并登记个人信息——姓名、性别、年龄、返乡日期、身份证号码以及电话号码、QQ、微信。女医生离开前还特意嘱咐，每天两次上门测体温，叫我不要去外面随意乱动。
　　“没想到的是噩梦才刚刚开始，上门体测的医生刚走不久，我就成了摸排信息泄露的无辜受害者，很多电话也从四面八方打来，问我的身体情况。甚至一个本地陌生的微信号加我，从对方那里才得知自己的信息被泄露了，那人给我发来一份《楚天市返乡人员登记表格》，上面有很多像我一样返乡者的登记信息，我们成了一群被重点关注的怪物了。
　　“更可恶的是，从下午一点钟开始，就不断有陌生人加我微信，不断有人给我打无聊电话，有的询问否咳嗽发热，有的想和我交朋友；说是疫情如此严重，恐怕要大祸临头了，趁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如交个男友疯狂一把，免得给人生留下遗憾。什么话呀？典型的勾引女人的二流子行径。还有不可理喻的个别村民对我进行谩骂，威胁我要‘要像老鼠一样躲起来’生活，不要与外界接触。
　　“这都不算，最可怕的是镇里的邻居也开始害怕我。下午我带着表妹出门逛街，看见大街上人人都戴着口罩，邻居一家人本来打算出门，看着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马上转身跑回家并‘乒’的一声关上了门，给我的感觉，好像我就是一个‘瘟神’，大家害怕得都不敢靠近我，可见，人心之可怕。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别登记了，否则，那个没完没了的电话和微信骚扰，就会把你折腾得神精崩溃！”
　　张瑶瑶听了感到非常的后怕，对柳絮飞同情地说道：“呵呵，你的遭遇快赶上那个倒霉的黑蝙蝠了！它如今成了史上最冤的生物，长期发着40多度的高烧，以一己之力封印着100种病毒。为了不影响人类，跑到深山老林漆黑的洞穴中生活，还努力的把自己长成无法下口的模样，可就是这样丑陋不堪的玩意儿，居然还是被人类捉来吃了，即使浑身碎骨牺牲自我为人类做了口福的贡献，到头来还是背上传染病毒的可怕罪名……”
　　听柳絮飞这么一说，李颜秋等人便放弃登记入镇里吃饭的念头。街边的宣传横幅提醒她们：戴口罩总比带呼吸机好，躺家里总比躺ICU强。口罩还是呼吸机，大家看着二选一。省小钱不戴口罩，花大钱卧床治病。于是，李颜秋就在街边药店买了几包口罩和温度计，在小超市买了一些零食、糕点和饮用水，返回车上重新进入高速，准备向下一站奔去。
　　轿车快到纸都县高速路口收费站的时候，远远地，李颜秋就瞧见了收费站前的一排排橙红色塑料路障。收费站琉璃瓦牌坊式仿古建筑的檐下，扯着一幅幅红底白字标语：讲卫生，勤锻炼，听从指挥不乱蹿。神仙也要戴口罩，疫情不是开玩笑。看样子被挡在了高速路上了，下一站将无法前行了。
　　无耐之下，李颜秋再一次下了高速公路，这时都已是晚上八点半了，正好去纸都县城里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再考虑走便道、省道去广州吧。纸都县高速出口只开了一个车道，一百多辆车在排队，有工作人员在测量体温，检查登记身份证信息。李颜秋的轿车是广州牌照，并没有引起工作人员太多注意，只是检查到张瑶瑶和程晓莲江北省区域号4201开头的身份证时，纸都县收费站工作人员如临大敌，任凭李颜秋如何哀求，人家就是坚决不放行，规劝她们一行人返回楚天市去。
　　李颜秋等人只好原路返回，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加油时，看到这儿还有房间可以提供住宿，就准备下车吃饭休息。由于她的轿车是广州牌照，当时也没有引起旅店门口保安的注意，轿车很快便在服务区那家旅店停了下来。
　　夕阳开始西坠，远处山边的雾气已经升腾，田野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灿烂的晚霞带着笑眯眯地面容，一点一点地向山背后躲去。夜幕降临的时候，黑暗笼罩着四周田野。街边的店铺华灯初上，那橘红色的灯光就像一双双神奇的眼睛，窥视着夜色中行色匆匆的人们。
　　当李颜秋拿出身份证出来登记入住房间时，服务员问她开几个人的房间。李颜秋想都没想就答道：“开一间三张床的房间。”
　　服务员跟她要其余两人的身份证件，李颜秋冲张瑶瑶和程晓莲扬了扬手中的身份证，用眼示意她们拿过来登记。结果，当服务员看到身份证是江北省区域号4201开头时，脸色陡然一变，惊恐万状，犹如遇到妖魔鬼怪似的，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丢下身份证就逃，她的举动立刻引起旁边的等候登记的人群迅速也作鸟兽散。有的乘客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救命啊！有楚天人在此地，大家快跑！”
　　一听有人这么大吼，酒店里的客人如同见了鬼魂似的立刻炸窝，纷纷逃窜。
　　李颜秋气得直骂娘：“离开楚天市时，我们对于疫情信息几乎不了解，一点点疫情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老娘当年就是从‘非典肺炎’里死里逃生出来的，差不多都死过一回了，不就是个病毒嘛，有什么可怕的？真是井底之蛙，没见过簸箕那么大个天！”
　　酒店接待吧台服务员和大堂经理也显得惊慌失措，大堂经理婉言谢绝三人入住：“现在是非常时期，请你们谅解。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不单单是你三人的问题，涉及到旅店几百人的安全和生死攸关。他们要知道你们三人入住我店，那还不得全体抗议，炸窝逃光？我这个生意还怎么做？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交叉感染的群体事件来，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还是请你们离开，抱歉，对不起啦！”
　　李颜秋一听，哭笑不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宾客盈门，不说喜进迎出，最起码也得以礼相待，让人宾至如归；而你们却将客人拒之门外，这难道就是你开店迎客的待人之道？况且，如今才刚刚宣布封城，不是还没到人人自危的阶段么？怎么一个个见了我们就跟躲‘瘟神’似的？浩瀚宇宙，人类不过一粒尘埃，在大千世界不过如同牛毛一般无足轻重，比起那些面对生死的医护人员，咱们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张瑶瑶也在一旁讥讽道：“芸芸众生，天涯过客。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次的疫情不过就像一阵微风，瞬间闪过，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伤害，何况这个疫情的歪风不是还没吹到这里么？不必搞得那么神经紧张，草木皆兵！”
　　“哼！你倒说的轻松，既然那么不值一提，干吗还连夜封城？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就听你那么轻描淡写的一说？唉，长久以来有人就喜欢迷恋新事物，嗜好‘新’物种，以为‘新的’就是‘好的’。以为新的一年一定比过去的一年更好，以为新的手机更好用，以为新的版本更流畅，以为新的男朋友更靠谱，其实并不尽然。这回倒好，迷恋黑蝙蝠这个新事物，迷恋出新型冠状病毒来了，令最为喜庆的新年蒙上一层恐怖的阴霾……难道这就是你们楚天人给我们带来的新年礼物？”
　　“话不能那么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这种自然间的瘟疫在哪儿爆发，不是你我能控制和阻拦得了的，它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偶然性是它如果不在我地爆发，也可能在别处爆发，如果人类仍然不吸取残害野生动物们教训，那么，这次疫情过后，必定还会有下一次，甚至下下次。”李颜秋平心静气地回道。
　　张瑶瑶接着说道：“2020年这个庚子鼠年，真是一个令我们毕生难忘的春节。对我们很多人来讲，这真是生动的一堂教育课，看清楚了很多过去不理解或者不知道的事，伴随着恐惧、忧伤、焦虑、愤怒等各种情绪。出现了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第一次见证‘封城’，第一次看到村口放哨‘以邻为壑’，第一次感受到地域排斥，居然还要社会呼吁不要整体歧视楚天人、江北省人?呵呵，以前也见过，但没有这次那样登峰造极！”
　　“你们发这些感慨又有什么用呢？不让住就是不让住，哪儿来那么废话？这儿不欢迎你们，请马上离开此地！”
　　事已至止，埋怨任何人也没有用，三人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