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失踪（1）

　　赵影性情高傲，受不了卓言一而再再而三地撵人，满面怒容地打开房门往外走去。冷不防被一只看不见的脚绊了一下，险些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赵影左看右看没有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卓言站在门口，镇定地道：“谁让你走路不小心，看着点。”
　　赵影道：“有东西绊我，一鹤轩里闹鬼。”
　　“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卓言冷冷地撂下一句，便不客气地关上房门，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受不了。
　　赵影一颗真心给了卓言，却受如此冷遇，强忍着伤心愤怒的泪水离去。
　　她哪里想到卓言和明小叶合伙骗她，明小叶用水晶莲隐身，她当然看不到。
　　而卓言得此教训，开始懂得收敛，上午正常读书，下午正常练剑。摆出和从前一样木然冷漠的死人脸，半夜回到一鹤轩，与明小叶说悄悄话时才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大活人。
　　少年的心事永远说不完，不开心的占了九成。明小叶总是能安静耐心地听他倒苦水，进行适当的劝导，缓解他内心的不快。
　　这一晚，卓言说起他在虹桥盛会之后的遭遇，总觉得父亲已经把羞辱他当成一种乐趣，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不管有多少人在场，有时在羞辱他之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目光阴沉而痛恨，有一种把儿子打死方解恨的情绪，有时则毫无征兆，刚刚指点完弟子的剑招，突然朝卓言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有一次不知父亲抽什么风，竟然要卓言当众脱掉外衣，要在他背上刻下“耻辱”二字。
　　幸好卓越有良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哀求，卓天奇最终放过卓言。
　　明小叶愤愤不平地道：“你爹是个垃圾桶。”
　　明小叶伶牙俐齿嘴巴毒，卓言虽对老爹充满怨念，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满，道：“你说什么呢，我爹毕竟是长辈，你别这么说。”
　　明小叶道：“打个比方而已，他装了太多垃圾，一股脑地倒给你，根本不管是否能把你变成绝世垃圾桶。”
　　卓言许久未说话，明小叶道：“大开杀戒的念头都冒出来了，正是你父亲不停地给你倾倒垃圾的结果。我心里也装着很多垃圾，我娘一直努力帮我清理。没人帮你，只能你自己试着往外清了。”
　　黑暗之中，卓言的眼角悄然滑落一颗泪珠。
　　他特别怀念七岁前的自己，那个爱笑爱玩没有心事的自己。
　　卓言感觉很冷，将木椅朝床边挪了挪，靠近明小叶，感到一阵暖意，道：“我爹是被我祖父严酷训练出来的，我爹有样学样，老套路全用在我身上。当父亲的是不是都特别喜欢控制自己的孩子？”
　　明小叶道：“有不一样的，咱们没遇上而已。”
　　卓言轻轻叹口气，道：“我爹派人监视着我娘，赵师妹说我娘不守妇道，年轻时与我爹定了亲兀自与妖暧昧不清。我觉得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可她若不是那样的人，我爹为何监视她？”
　　明小叶道：“用‘不守妇道’形容你娘太过分了。世家大族有多少女子深受利益联姻的迫害，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禁锢，婚姻无法自主，与心爱之人天各一方。或许你娘当初也是不得不嫁，是受害者。”
　　卓言伤感地道：“不得不嫁，对我爹没有感情，对我和大哥根本爱不起来。”
　　明小叶道：“卓言哥哥，你别太伤心，骨肉之情是天性，终究是会被唤醒的。我娘从前也不疼我，后来把我当成心肝宝贝。”
　　“不一样。”卓言很是绝望。
　　罗夫人善良大义明事理，从前不是不疼明小叶，而是被多病的儿子分了心。
　　他的母亲对他则是毫无感情，充满厌恶。
　　卓言觉得就算他也被人贩子拐跑了，一辈子不知所踪，母亲不仅不会担忧，反而会拍手轻快，庆幸卓家的小混账消失不见。
　　明小叶道：“我娘说人心很复杂，有时会被怨恨迷了眼，心中有爱也看不到，这和不爱是两码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再多些耐心诚心，一定会……”
　　“我已经不指望了。”卓言破天荒地打断明小叶的话，“我不会作践自己，厌恶我的人不会再去讨好，疼我的人……”
　　明小叶接口道：“好好报答。”
　　“想报答，却找不到机会。”卓言道，“我每年只有八月十五、除夕、大年初一、元宵节四天的时间可以供自己自由支配。外公外婆的寿宴也不能去参加。再过五天就是外婆的寿辰，我多想亲自挑一份寿礼给她送过去。”
　　明小叶热心地道：“我明天替你出去买东西，让你娘或你大哥带过去。”
　　卓言道：“没用，她们从来不去参加我外公外婆的寿宴。”
　　此事真是古怪，哪有亲生女儿亲外孙不参加寿宴的？
　　不等明小叶问原因，卓言抢先一步道：“我爹不允许大哥去，我娘和外公外婆不知闹了什么矛盾，根本不理会他们。”
　　明小叶道：“为什么呀？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你外公外婆来过朔风城吗？”
　　卓言道：“外婆从前来过几次，父亲嫌我听故事太入迷，不准外婆再登门。外公有大事会来，但父亲也不允许我和他接触。”
　　“不对，肯定不对。”明小叶喃喃地道，“你爹会不会故意瞒着什么？”
　　卓言心里乱得很，道：“我没兴趣，我只想力所能及地尽点孝心，实在不行离家出走一次。”
　　明小叶想了想，道：“我替你买寿礼，替你送过去。”
　　卓言立即否决，道：“不行，你替我置办寿礼就可以，松风庄离朔风城几百里路，你一个女儿家太危险。”
　　明小叶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桃源山离朔风城千里之遥，我不是照样一个人来了。好朋友嘛，自然是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你千万别离家出走，你父亲会打死你的。”
　　卓言猛然想起父亲当年威胁他的那些话。
　　他一旦离家出走，父亲一怒之下会偷偷溜进桃源山杀了明小叶。
　　卓言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帮我买礼物，等外公下次来朔风城我请他转交。”
　　明小叶道：“好吧。”
　　卓言从床底摸出一包银两，道：“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钱，我也不知该买些什么，你做主了。”
　　明小叶道：“我去从前和我娘隐居的小镇，来回最多一个时辰，你安安心心地等着，在下午练剑之前能看一眼我置办的寿礼。”
　　卓言道：“好。”
　　二人商量完此事的第二天，明小叶匆匆地吃了早饭，便隐去身形悄悄离开朔风城。
　　到了中午时分，却不见明小叶的身影。
　　卓言有些担心，抓起长剑要出去寻找。
　　恰在此时，赵影奉命来到一鹤轩，道：“师哥，师父特意为你举行一场比武大会，快跟我走。”
　　卓言脸色一沉，道：“什么比武大会？想着法儿地折腾我，你是不是对我父亲说了什么？”
　　赵影恼怒地道：“我什么都没说，师父在一个月前安排好你与张师伯比试，你不记得？”
　　从前度日如年，卓言与明小叶在一起的日子舒心畅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歉然道：“对不起。”
　　赵影道：“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我瞒着师父，你知道我有多愧疚吗？不准再怀疑我。”
　　卓言一听，愧疚之意更浓。
　　赵影虽然常常和卓天奇一个鼻孔出气，但她以侠女的标准要求自己，信守承诺，答应的事从不反悔，不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卓言感激地道：“谢谢你。”
　　赵影理顺一口气，道：“快走吧。”
　　卓言犹豫片刻，在心里安慰自己，明小叶贪吃贪玩，定是在镇上四处溜达，很快会回来的。
　　这样一想，心里舒坦多了，跟上赵影，来到朔风城的演武场。
　　场地中央的比武高台上，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打量一眼，与想象中的高手截然不同，更像一个苦大仇深的庄稼汉子。
　　卓天奇朗声道：“本城主今天让你们认识一下朔风城的第二高手，一身本事惊天地泣鬼神，仅次于为师。”
　　赵影心直口快，立即道：“师父，师伯不是第一高手吗？”
　　卓天奇登时闹个大红脸，道：“曾经是第一高手，为师后来居上。”
　　赵影信以为真，赞道：“师父好厉害。”
　　张厚漫不经心地瞄一眼卓天奇。
　　这一眼，精光毕露，神威凛凛，震撼人心。他很快垂下眼皮，恢复苦大仇深的模样。
　　卓天奇道：“卓言的修为还算可以，念你年纪小，为父不要求你赢得比试，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倒下即可。”
　　张诚遵从指令取出一个精致的香炉，点燃一支细细的蓝色线香。
　　众人一瞧，颇为惊诧。
　　那支蓝色线香名为“无尽时”，以特殊材料制成，十二个时辰才能燃尽。
　　这是要卓言与张厚打个一天一夜啊。
　　卓越心疼弟弟，道：“父亲三思，阿言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坚持一天一夜不倒下。”
　　卓天奇道：“你张师伯十六岁时与明赫煊打了一天一夜未倒下，卓言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如何办不到？”
　　卓越道：“阿言应该还没吃饭呢。”
　　“混账东西。”卓天奇斥道，“你张师伯当年滴水未进空着肚子打架，你弟弟怎能如此娇气。”
　　卓言悄悄望向张厚，只见他目中闪过一丝冷光，颇有愤恨之意。
　　卓天奇丝毫未觉，一挥手，道：“废话少说，比武开始。”
　　十六岁的卓言，与朔风城中颇为神秘的高手正式对决。
　　一招过后，卓言压力陡增。张厚的修为可谓是深不可测炉火纯青，仿佛一个幽灵，轻飘飘无声无息，速度之快如闪电流星。普通的一招在他手中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
　　卓言差点被他一剑刺个透心凉。
　　卓天奇重重一拍木椅扶手，喝道：“你心飞哪儿去了？给我认真点。”
　　卓言集中精神认真应对，与张厚斗了几个时辰，左肩头、左手臂上伤痕累累，数次险些摔下比武的高台。
　　卓天奇怒吼连连：“看着点，敢摔下来我饶不了你。”
　　他话音落下不久，豆大的雨点忽然从天而降。适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比武台上，全然没注意到天色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