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定要成为通神路的桥

　　一
　　手术进行得很快很顺利，姚文国断开的左臂已经接上，且已固定了石膏夹板推回病房，他歪着脑袋又处在昏睡中。刚才做手术的时候扭动了脖子，这会儿脖颈处的肌肉还在不停得神经质地抖动，像间歇性电动。
　　护士给姚文国挂起了清亮的液体，为焦渴易炎的躯体注入滋养生命的消炎之水。
　　全家人都围在近前心疼地看着姚文国憔悴的脸色，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医生摆摆手示意家属都到外面。
　　医生说：“大家都注意点儿，病人刚刚做了接骨手术，受了一些疼痛，身体比较虚弱。本来不需要打麻药，但病人实在忍受不了，还是用了一些。总体来看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的异常，等麻药退效醒来后，你们千万不要说一些刺激病人高兴或者烦恼的话。”
　　葛优德不安地问：“医生，他在精神方面会不会……”
　　医生缓停一下，说：“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又像是又不像是有些错乱，所以需要安静。”医生说完离去。
　　全家人看着医生离去，他们相互会意地点着头又轻手轻脚进入病房。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姚文国在痛苦的呻吟中似醒非醒，眼皮还没睁开，只是上下眼皮连动着睒弹，嘴里却含含糊糊地说：“找不见了……仙鹤不见了……啊呀，疼死我了……仙……”又睡着了。
　　全家人顿时惊讶呆愣了，都感到一阵怪森森的冷麻。
　　病房里共有三张床位，昨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又添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半夜去卫生间摔断腿的男骨折患者。
　　自从他躺在床上到天明，总共听到姚文国嘴里说过五次仙鹤。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更忌讳说什么仙鹤呀什么的，一晚上吓得他一眼没眨，腿疼都顾不上了，怕只怕睡着了让姚文国招来仙鹤。
　　这会儿他颤抖着声儿乞求说：“我求求你们了，我没儿没女的，你们快给我叫医生吧。昨晚上他总是仙鹤仙鹤的，万一那仙鹤接错了人……哎呀，我要换房间。”
　　老者话音刚落，又听得姚文国吐出两排字：“仙鹤接我走，仙鹤送我回……”
　　老患者带着哭腔哆嗦着说：“看，他又说仙鹤！”
　　郭冬宝也是个迷信脑子，他愣神儿看着人们说：“呀，这是魂儿到了什么地方了？”
　　正当人们惊愣间大脑瞬息空白间，葛优德向人们扫视一圈，抬手以示安静。他走到床前弯下腰，屏着呼吸发问：“大姐夫，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多，你睁开眼看看，咱们家人都来了，没一个外人。能听懂我的话吗？”
　　姚文国只是迷迷瞪瞪说他的“哎呀，疼死我了。那个仙鹤……你们，拖拉机的二蛋来了没有”话。
　　姜红莲立刻说：“没呢。他非要回家拿钱，很快就来了。”
　　这会儿的姚文国早把二蛋的小四轮当成了仙鹤，白坐仙鹤还敢要钱呀？他迷迷糊糊生了气：“不要让他花钱，该花钱的是咱们……仙……”说完似乎又睡着了。
　　郭冬宝说话了：“咱们大姐夫真是不一般。大姐夫，是二蛋开着拖拉机把你甩下去的，他给你取钱去了。”
　　姚文国又焦躁地说话了：“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他花钱呢？”
　　不知二蛋何时进了房间，他向前一步，苦着脸赔情道歉：“姚医生，都是我不好。”
　　闭着眼的姚文国看似非常清醒了，说：“你不能胡说。二蛋呀，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是我终生要感谢的大恩人。”
　　人们都相互看着，不解其意。
　　二蛋却怨恨自己惭愧不堪：“我不是你的恩人，是我把你甩下去的。”
　　“你是个好人。要不是命里注定有你帮我，我哪能西游呢。”
　　“姚医生别这样说，你骂我吧，我不是有意的。”
　　“你当然不是有意的。那是天庭改道，是仙鹤……”
　　姚文国似乎又睡着了。
　　二蛋侧转身对人们诉说委屈：“我平常走那条路都是好好的，这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在路上挖了坑，就是为了往下颠土豆和糖菜圪瘩。这样的缺德鬼是要断子绝孙的！”
　　忽听得姚文国又说话了：“你千万不能骂那个在路上挖坑的人是缺德鬼。”
　　“姚医生，那缺德鬼该骂。是祖孙三代缺德的人。”
　　姚文国微微睁了一下眼，说：“不是，我知道。他是个通阴阳的人，这还得多谢他。完后找找，看他是哪个村的人。只有他才知道仙鹤在什么地方落下。”
　　人们一听姚文国说仙鹤都感到头皮发麻，眼球都憋胀。忽听得里面那位老患者求饶似的说：“我我我，我求你们了，赶快给我叫医生。他这老仙鹤仙鹤的，把我吓死了！”
　　葛优德立刻答应一声：“好，我去给护士说一声。”
　　“快——点儿！”
　　
　　二
　　轮班的两位护士小姐在护理站悄声议论着姚文国的反常现象。一位护士说：“哎，07号房间的那病人真吓人，嘴里一直念叨他坐上仙鹤了。”
　　另一位护士惊恐而夸张地睁大了眼，说：“我没见过那样的人，太古怪了。我估计他是脑震荡之后加上惊吓引起的幻视、幻觉、幻听，所以嘴里乱说。”
　　“嗯——可是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说人的魂儿就有离开身体的时候，真的。”
　　“不可能吧，哪有那事。咱们可不能信那个，咱这地方经常有死人，要真有那事，呀——我可胆小。”
　　“我奶奶那会儿说，假死了魂儿能回来，真死了就回不来了。”
　　两位护士小姐正低声说着姚文国的怪现象，葛优德大步流星走过来说：“二位护士，我们病房里的那位老点的病人要求换房间，你们看……”
　　一位护士说：“等会儿吧，护士长来了再说。是不是07号那病人在说什么仙鹤仙鹤的，那老头儿害怕了？”
　　葛优德皱皱眉点头说：“是的。嗳，我问你们啊，他这种反常现象我是头一回见，对这事我们心里没底，不只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俩护士都说她们也害怕，倒是也见过胡言乱语的，都没这么害怕，不明白为什么。
　　葛优德还想从她们嘴里得到点什么：“根据你们以往的经验判断，这种现象是，是人的魂儿，怎么回事？”
　　俩护士都说：“不知道，挺古怪，挺害怕。”
　　葛优德点点头以示打扰离去。
　　
　　三
　　病房里的二蛋擦着眼泪悔恨不已地说：“姚医生你醒醒啊，我受不了听你这样说。都怪我平时开野车惯了，一时没看见路上有坑，都是我不好。等你出了院我好好伺候你，你要是落下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伺候你一辈子。”
　　姚文国静静地听完二蛋的话，低低地平和地安慰他：“别哭。我就是落下个什么毛病，你也不能伺候我一辈子。”
　　二蛋咬着牙坚定地说：“能！我一定能伺候你一辈子。”
　　“不能。”姚文国扭曲着脸发出一丝苦笑，“你不通阴阳，没坐过仙鹤……刘仙……”他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着什么又睡着了。
　　那位同室住的老患者吓得拉起被子蒙上了头大喊：“给我叫医生——”
　　姚文国又微微地睁开了眼，说：“二蛋，我是个有福的人，两次仙鹤……比你那小四轮稳得多。”
　　二蛋想着因自己把姚医生弄到这种程度自责不已：“姚医生，都是我害得你，你要挺住。姜老师，对不起呀。”二蛋虽然平时没话，今儿还说了挺多。
　　葛优德返回房间，正赶上姚文国梦呓般地说仙境：“仙药堂里香烟缭绕，五光十色……”
　　姜红莲突然冒出一句：“他昨天晚上就是这样胡说，吓死我了。”
　　姚文国脖子不能动，眼睛却使劲翻白瞅着姜红莲说：“我没胡说。刘仙说天庭改道，仙鹤误飞才把我带到仙府——此乃天凡之缘，（像刘仙似的说）医好人间百病，福之根是也。”
　　葛优德一看语言变了，这俨然是刘仙在说话，敬畏神仙的怯怯心理容不得理智的大脑略加分析，立刻迈前一步示意人们都跪下。
　　人，在一种特殊氛围的笼罩束缚下，思想意识往往要受到牵制。葛优德带头一跪，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跪下了。
　　被子蒙头的老患者撩开被缝儿只瞅了一眼，立刻吓得缩回去颤抖着呼叫……
　　葛优德轻声控制着音量说：“都低下头，这像是神在说话。”
　　人们在无形的震慑中都低下了头。
　　姚文国，自从出车祸当天晚上梦到仙鹤、刘仙，第一次醒来心里就已确定，上演一出大仙附体戏，日后可名正言顺以姚半仙的身份自居。靠这云里雾里似有似无的上接天神下接地气的本事还能发财。虽然不幸遇了车祸，但这也是个万年难逢的绝佳机会，充分利用这一时刻渲染一下，假戏真唱亦成真！
　　他眯缝着眼看到人们都跪下了，嘴里的词儿就不一样了，闭着眼睛说话发颤音：“若非仙鹤误飞，汝之西游不成行矣。刘仙，刘仙……”
　　人们听着他不说话了，悚悚然扭转脑袋相互看了看。葛优德壮胆冷静地、判断性地发疑：“大姐夫的真魂又走了吧？”
　　姜红莲站了起来，不高兴地说：“优德你说啥呀，怪吓人的。”
　　忽听得蒙着被子的老患者哭溜着声说：“叫医生——”
　　姚文国睁了睁眼又闭上，说：“记住，这事不能外传。天机。”
　　正当人们还愣神跪着的时候，一位护士进来查看液体。她被眼前的一幕实实地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惊声问：“呀！人过去了？”
　　“没有没有。”葛优德立刻站起说。
　　“那你们怎么都跪下了？快起来快起来，哎呀吓死人了。有事到护理站告我们一声啊，啊呀！”
　　那位老患者听得护士来了，他揭开被子擦着眼泪祈求说：“护士——你行行好，给我换个房间吧，我害怕。我求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