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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辅导员

作品名称:那年的大学      作者:江舟      发布时间:2020-10-20 14:58:10      字数:4243

  人事处每年都要找一些新入职的年轻教师临时帮一下工。开学前后,处里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要办,而新来的教师又暂时无事可做,请他们帮工本是自然不过的事。可那些头脑灵活的帮工者,就借机提上礼品,到处长家套近乎。接受了人家的礼品,分配工作时,就会不由地顺手把合意的差事,分给那些送礼者。人事处是专门管人的,处长本来完全可以利用近水楼台之便,多留几个编制,但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宁愿让该用人的岗位空下来,好有理由请更多的帮工者。他觉得这样做可以名利双收,于公于私都有利。于公,可以为学校节省人手和开支;于私,不但可以为自己博得一个以身作则、不滥用权力的美名,还可以源源不断地收受礼品。那些送礼的人得到称心的工作,还会感谢自己一辈子。不过,他并没有把收礼视作受贿,而是视作一个甄别人才的好方法。不是说做事必须要先做人吗。这些人知道送礼,说明会做人。会做人,事业就有了基础,把那些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们也就放心。还别说,通过这种方法安排的人,日后在事业上个个都顺风顺水的;而那些不懂送礼之道的,却无不背时背运、碌碌无为。
  黄未宁到人事处报到时,人事处长看他人长得周周正正的,觉得或许是个可造之才,就把他留下来帮工。可他做帮工后,却从没想过要到处长家走动一下。处长就越看他,越像一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按照“做事先做人”的原则,遂认为他难成大事,必须把他赶快打发走。像在医院留观的病人一样,不把他打发走,就无法给成群排队候诊的病人腾出位来。恰巧文理部书记叶素贞,一天到晚缠着他要一名辅导员。文理部以公共课为主,本无学生。唐文治来后,新开了一个中文专业。每年只招数十名学生,按照规定配一个辅导员就够了。可叶素贞说麻雀虽小五脏齐全,要做的事一项少不了,而且学生大多是男的,有一个辅导员却是女的,工作起来不方便。叶素贞是查中和的学生,其丈夫是校办主任秦正怀,人事处长便觉得不能不给面子。反正自己也为学校省下不少编制,就准备把黄未宁派给她做辅导员。黄未宁学的是计算机,当初是把他当做筹备计算机专业的人才招来的。虽然计算机专业的筹备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但若筹备就一定是挂靠在文理部。因此,把黄未宁派过去先做辅导员,也顺理成章。
  然而,辅导员虽小,却浓缩着学校的历史风云。这学校最古老的建筑是一所教堂,建于民国十五年。当时,正值军阀混战。本地的一个军阀为购买洋枪洋炮,和洋人达成交易,准许他们在其属地建所教堂。1949年解放后,赶走了传教士,教堂被政府收归,改作民众教育机构,先后举办过夜校、扫盲班、工农速成班等。后来,在教堂旁,建立了这所高等学校。政府遂把教堂划归学校。文革中,红卫兵小将理所当然把教堂视为“四旧”,将其尖状的钟楼削去。红卫兵小将没有彻底砸烂教堂,并不是他们心慈手软,而是这教堂,实在不像劳动人民的茅草房,当年的蒋匪帮和日本鬼子们,一把火就可烧个精光;这教堂就像反动派的本性一样,又臭又硬。红卫兵小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钟楼摧毁。当时又没有挖掘机,对剩下的庞然大物,再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能忍痛作罢。好在他们认为,被削掉的钟楼,正是帝国主义文化的象征;削掉了它,就等于断了这教堂的魂魄。教堂没有了钟楼,看起来也果真没了精气神。爬在那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活像只被割掉了龟头的王八。
  该校作为高等学校正式招收学生,是在抗美援朝战争开始那年。至今,在教堂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当时粉刷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水泥标语。可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又极为重视孝道,凡事越老越容易受到尊敬。中国校长们知道教学质量不好比,就在一起比老,纷纷把精力投入到研究如何延长校史上。受世风熏陶,查中和就组织学校的秀才们进行“科研攻关”,硬是把校史延长到1949年。有人还曾向他建议,不如思想再解放一些,干脆把学校的元年直接定在建教堂那年。查中和何尝不想把校史延长到民国,那样,即使在那些重点大学的掌门人面前,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高校的党委书记,也可以挺直腰杆和他们比一把。但这个建议他却并没有接受。他觉得这事关一个大是大非问题。教堂是洋人和军阀勾结的产物,而无论是洋人,还是军阀,都是反动派。党和人民办的高校,决不能以一己之私利,就和反动派认祖归宗。然而,不能把校史延长到民国,毕竟是一个遗憾。他就命人在教堂前立一石碑,上写道:此建筑建于民国十五年。就像大师布道一样,什么都说了,什么也都没说,其中深意,任凭来客自己意会。
  校能与国同岁,举校上下,无不感到脸上添光不少。然而,由此也产生了“与祖国同岁”和“与共和国同岁”之争。查中和在谈论学校辉煌历史时,最先使用的是“与祖国同岁”。沿用多少年,未闻异议。然而,薛可忠升任校长后,却说“与祖国同岁”欠妥,因为他认为祖国的历史有数千年了,而学校的历史才屈屈数十年,就用“与共和国同岁”代之。查中和想,薛可中这是在吹毛求疵,“与祖国同岁”不妥,“与共和国同岁”就无可挑剔了吗?那么多共和国,到底是与哪一个共和国同岁呢?人家美国也是共和国,这样岂不是说学校的历史和美国一样长?就好比国共两党的两岸政策一样,双方各说各理,互不相让。在开学典礼上,当查中和听到“与共和国同岁”时,就又激起了他心中的不悦,下意识端起杯喝水,没想到,当时肚中正有股气往上顶,喝进去的一片茶叶下不顺畅,就粘在了嗓子眼里。
  关于学校历史表述之争,只是学校政坛分歧的表象。更深的分歧是,围绕着学校的人事政策,形成了两派。一派是“血统论”。他们认为只有坚持留校生政策,学校优良的传统,才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另一派是“进化论”。他们认为留校生政策是近亲繁殖,容易造成学术退化,因此,主张大力引进人才。“血统派”对此异常抵触。他们的理论很简单:谁也不愿意把好菜扔出去,把烂菜帮留在篮子里。在他们眼中,留校生就是“好菜”,外校生就是“烂菜帮”。“进化派”多是“烂菜帮”。他们之所以反对留校生,与担忧学术退化相比,也有他们更加隐秘的心机——对裙带关系的嫉妒和憎恶。在他们看来,留校生把原本单纯的同事关系,变成了师傅徒弟、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把原本象征现代文明的大学,变成了封建作坊,还岂有他们这些外来户的容身之地?
  尽管“进化派”有校长薛可忠支持,但由于查中和是该校的首届毕业生,且是这“封建作坊”的作坊主,“血统派”的正统地位便从未遭到撼动。不过,随着开放之风日盛,人才交流逐渐成为社会大势。潮流难逆。查中和不得不“与时俱进”,对“进化派”的质疑进行回应。他联想到文革中的“土法上马”,提出了“土留学”政策,即将留校生大批送到全国各地名校进修提高。他要让那些反对者明白,不引进人才,照样可以避免近亲繁殖之害。他不相信,既然自己这个留校生能当上党委书记,通过“土留学”就培养不出一批硕士和博士来。
  “土留学”政策,是查中和为抵挡“进化派”的进攻筑起的一道防火墙。然而,自从唐文治任副校长后,这道防火墙便开始蚁孔百出。唐文治作为最显赫的外来人员,自然支持“进化派”。他此前是教育厅的处长,也是有史以来视察过该校的最大级别的教育厅官员。当时他来校视察时,查中和带着一帮人跟着他前呼后拥的照片,至今还被当做学校的重大荣誉,保存在档案室里。因此,唐文治虽然是副校长,发言权却不逊于正校长。即使查中和,也不由得让他三分。查中和有他的盘算。他想,唐文治不过是下来镀镀金,干几天就会走的,还是暂且相忍为安好。再说,等他升上去,说不定还要用到人家,犯不着因小失大。这样,在人事政策上就向“进化派”做出了妥协,同意对外来人才开禁。但他也为自己留了底线:辅导员必须用留校生。他想即使近亲繁殖有害学术,却无碍于政治,因为对政治而言,绝对是血统越纯净越好。辅导员是干部的摇篮,他相信只要紧紧抓住辅导员这支队伍不放,学校的根基就不会动摇。
  辅导员牵涉到如此敏感的政治神经,人事处长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触碰。他就把黄未宁的事专门向查中和做了汇报。叶素贞也一直找查中和要辅导员,小鬼难缠,女鬼就更不用说。但若为她开了这个口,恐起骨牌效应,查中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了人事处长的汇报,立刻来了智慧:让这个小黄去代理一下辅导员。所谓代理辅导员,就是干辅导员的活,身份仍是教师,这样既没有坏各方的规矩,又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这代理辅导员和“事实婚姻”等世上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样,都是那些不守规矩又不愿承担责任的人,生生给创造出来的。
  黄未宁在人事处帮工,不过是做些填填表格之类的简单脑力劳动,比上学时学的计算机语言要轻松百倍。反正他是储备人才,到哪里都是储备,便暂无大志。既为帮工,可以不受正式人员条条框框的束缚,就很享受这种自由悠闲的日子。听到人事处长要他当代理辅导员,一下破碎了他的幸福生活,感觉就像遭人遗弃的小妾一样,憋了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见了文穿和皮宏中,就诉起苦来。文穿便把辅导员牵涉到的是是非非说与黄未宁。黄未宁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想不到自己竟成了改写校史的人物,虽不能断定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是无疑了。又听文穿说辅导员还可以享受单人宿舍的特殊福利,另外,他心中还埋藏着一个秘密:到了文理部,就可以有更多接触米泠的机会,便觉得遭人遗弃不再算什么。只是对外来生受人歧视仍愤愤不平:
  “他妈的,纯粹一帮土包子,井底之蛙,尺泽之鲵!哈佛大学从来就不用留校生,这就是差距,和世界水平的差距!”
  皮宏中对什么是世界水平不感兴趣,只关心民生问题:
  “不知哈佛大学对辅导员有没有什么特殊福利。我不明白,我等一般臣民为何三人挤在一个宿舍,而辅导员就能牛B哄哄住单间呢?文大秘书,你是朝廷边上的人,你说这是甚道理?”
  文穿倒真做起了官僚,一本正经道:
  “据说是为了方便辅导员和学生谈话,工作需要。”
  皮宏中马上冷嘲热讽起来:
  “什么工作需要呀,辅导员谈话竟谈到宿舍去了。我看是方便男辅导员和女学生单独谈话,或者女辅导和男学生单独谈话吧。嘿嘿,不错,这份福利终有咱们自己的人快享受到了。”
  文穿笑着看一眼黄未宁,没说话。
  黄未宁生怕这样谈下去,自己心底埋藏的秘密会被揭穿,就发狠道:
  “皮大虾,你心底如此龌蹉,我看一辈子也不能让你做辅导员。”
  皮宏中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还没当上呢,立场就变了。还是毛主席说得好呀,阶级问题最重要,是什么阶级就会有什么立场。他老人家英明呀。”
  又喟叹道:
  “如今你们二位都行呀,一个是校办大员,一个是后备干部,就我老皮一个破教书的,今后吃香的、喝辣的,哥就全仰仗二位兄弟了。我老皮今后就只能有尽快娶妻生子、颐养天年的份了。没办法,这都是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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