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低温超导（二）

　　两人正说着话，一室主任林子健推门走了进来。
　　
　　子健：（迟疑地）所长，高副所长，能和你们聊聊吗？（他以为两位领导在商量什么要紧事）
　　钟祺：（和高远均笑脸相迎）当然可以，请坐。
　　
　　一室和八室就在上面六楼，与所领导同在一幢大楼内，往来十分方便；林子健往钟祺和高远的办公室跑得较多，黄汉麟那儿几乎不去；老婆舒慧单恋过黄副所长，这在所里已是公开的秘密，他实在不愿见那个总给自己带来羞辱和烦恼的情敌。
　　林子健其实人材也很出众，年纪和黄汉麟、高远相仿，高高的个子，面目俊朗，头发还带点自来卷。他叫钟祺一声“所长”，是心悦诚服，但叫高远和黄汉麟“副所长”就有些勉强了。他林子健也号称是“低温天王”，又是党员，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比高黄二人差，为什么当副所长的是他们两个而不是自己，这主要是个运气问题。子健在四室和康茂廷共事较长，两人关系很好，他当四室副主任就是康茂廷推荐的；康茂廷没当上所长，也没当上书记，他自然也就当不上副所长。
　　
　　钟祺：（笑问）子健，你想和我们聊什么？
　　林子健：刚才黄副所长打电话给我，说想把我这儿的韩东和另外一个女工程师调到八室去搞‘低温测试装置’，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钟祺：（首先表态）这种事情你不要问我！这么一点小事都要我管，我这个所长可就要累死了！
　　高远：这事汉麟跟我说过，你答应他是对的。韩东比较听汉麟的话，他在你那儿反正也不干活，去八室搞‘低温测试装置’刚好能让他动起来！
　　钟祺：（突然来了兴趣）韩东为什么不干活？难道一室也濒临停产，没活干？
　　子健：（苦笑着说）哪里是没活干，是他不愿意干！
　　钟祺：（不解地）这就奇怪了，所里给他发着工资，他为什么不干活？
　　子健：赌气呗。上次韩东提出把他老婆调到所里来，结果没办成。他认为我没有帮他说话，一直和我闹着别扭。
　　高远：这事在所长办公会上讨论过，但没有通过。
　　钟祺：为什么没通过？（他显然早已把这事忘了）
　　高远：他老婆只有中专学历，不够标准。
　　
　　80所文件规定，调有突出贡献的技术人员配偶进所，对方必须具有大专以上学历。
　　钟祺“哦”了一声，不作声了。
　　
　　林子健：所长，高副所长，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你们商量，这事必须所长作主。
　　钟祺：（见子健一脸郑重，正经八百。不敢怠慢，忙坐直身子）你说。
　　子健：是这样，一室这几年因为缺少资金，生产停滞不前，效益严重滑坡，每年不足十台的低温泵以及一些维修任务所赚的钱，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前不久，我应邀参加了一个民营企业研讨会，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本市金仕达投资有限公司的老总，他刚好也姓金。金总对我们的低温泵很感兴趣，想和我们联合，成立一个低温实业公司。他们出资，我们出技术，一起开拓国内的低温泵市场。我感觉这对一室来说，是一个翻身的绝好机会！不知二位领导怎么看？
　　高远：金仕达公司？我听说过，他们好像是经营餐饮酒店业的吧？
　　子健：“不光是餐饮酒店，他们还涉足房地产、装潢建材等领域，资金十分庞大！
　　钟祺：（沉吟着）这个···私营企业，好像不大可信吧？
　　子健：（忙说）所长，金仕达是一家大公司，他们的信誉绝对没问题，我可以担保！
　　高远：（也有些质疑）金仕达不是科技型企业，他们对低温也不懂行啊！
　　子健：这也不是问题。技术、生产和销售上的事情由我们一室的人负责。
　　钟祺：（想了想，说）子健，你的这个建议是件大事，我和高远也做不了主。这样吧，你让我们先考虑几天，下星期开党政联席会讨论。
　　中近景：所长办公室。
　　高远和林子健都走了，钟祺盯着办公桌上的两面小旗，陷入了沉思。
　　
　　上世纪六十年代，经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提议，由聂荣臻元帅和周恩来总理先后批准，中国科学院开始着手创建一个低温超导研究中心。数年后，该中心正式建成，这就是80所。
　　80所一个最能代表自己专业特色的产品就是低温参量放大器，也叫低温参放。它研制成功于1978年，获得了当年的全国科学大会奖。它由制冷机和微波接收机两部分组成，接收机在制冷机提供的低温环境下工作，用来接收地球大气层以内的微波信号，作为接收前端广泛应用于射电天文、卫星通讯和远程雷达等领域。
　　建所至今，经过两代80所人的艰苦奋斗和不懈努力，共取得了上百项重大科研成果，其中获得国家、省级成果奖五十多项。GM制冷机、索尔文制冷机、微型斯特林制冷机等低温产品在国内处于市场领先地位，而微波、毫米波组件一直在为多项重点武器装备配套。近年来，微型斯特林制冷机也已开始为红外、光电等先进武器装备配套。
　　80所虽然是一家国防高科技研究所，但因摊子铺得较大，机构臃肿，部门重叠，冗员众多；又因为是家老所，离退休职工也很多，全所一千余人，离退休职工就占去四、五百，国拨事业费只够发他们的工资。
　　80所的主体是十个研究室和两个民品工厂。一室是所里最老的研究室，从事GM制冷机的研制和生产，低温泵是其主要产品。低温泵又叫低温真空泵，由GM制冷机提供冷源。二室是从一室派生出来的，从事微型斯特林制冷机及其相关产品研制开发；微型斯特林制冷机以军事用途为主，所以二室和五、六室一样，属于军品研究室。三室做氦液化器和液氮容器，四室搞金属保温瓶和高低温箱，五室做微波器件，六室做毫米波器件，七室是高温超导室，从事液氮温区的超导预研，基本上没什么收入，全靠所里养着。八室是结构工艺室，九室是仪器仪表室、十室是情报档案室，这三个室又称二线研究室，和机关后勤一样，也是吃皇粮的，产生不了任何效益。这次黄汉麟让八室做“低温测试装置”，倒是一个不俗的创举。特冷厂和空调厂就不说了，当初为了建这两个厂，贷了一千多万，号称是80所的两条生命线，就是指望他们挣钱，以民养军的，不承想事与愿违，两条生命线差不多全断了，如今反倒成了以军养民了！
　　除两厂以外，现在能挣钱的就只有一室、二室、三室、四室、五室和六室。这六个研究室分散游击，各自为战，差的像三、六室，每年的产值只有几十万，好的像一、二、四、五室，也只有一两百万，养活他们自己当然不成问题，但指望他们发展壮大，振兴80所竟是难上加难！
　　“唉！”钟祺暗叹。“一筐小土豆，啥时候才能变成大西瓜啊！”
　　
　　全景：六楼八室实验室。
　　炎夏六月，窗外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实验室墙角的柜式空调喷出滚滚冷气，使得室内如同水一般清凉。
　　室里原本只有一台电脑，放在主任办公室。这次因为做项目，黄汉麟特批，又买了一台，放在实验室，供韩东专用。
　　中近景：韩东正坐在实验台上的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画着索尔文膨胀机的装配图。
　　特写：显示屏上，一根根线条飞快地生成，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一个复杂的机械图形。
　　
　　韩东三十出头，身体瘦得像竹杆一样；瘦长脸，颧骨微凸，眼睛细小，戴一副眼镜。韩东的郊荒岛瘦，除遗传因素外，大概还和他的性格有关。他的性子非常急躁，容易激动，遇事想得较多，动辄失眠。老婆调动没办成的那阵子，他几乎每晚都睡不着觉，神经极度衰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所以他不长肉，瘦得叫人担心。
　　
　　中景：韩东正画着图，黄汉麟和池恒忽然推门走了进来，他忙放下鼠标，起身相迎。汉麟示意他坐下，三人坐在实验台前讲话。
　　
　　黄汉麟：（仔细打量了一下韩东）你眼圈这么黑，昨晚又失眠了？（韩东神经衰弱的毛病汉麟是知道的，所以问起他的睡眠）
　　韩东：（笑着点点头）是啊，又失眠了。不过这次不是为别的原因，都是被你这个任务压的。我老担心自己干不好！
　　黄汉麟：你干得好！我们在一室共事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吗？只要不带情绪，你每一项工作都做得很出色。
　　韩东：（老实承认）我老婆没能调进所里，我的确对所里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不过，经黄副所长苦心开导，我现在已经想通了。
　　池恒：想通了就好，我们就怕你背包袱，想不通。
　　汉麟说：有些事情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与其心怀不满，怨天尤人，不如踏踏实实地去做一些我们能改变的事情。譬如把“低温测试装置”做好了，我们的收入可以大幅度提高。
　　韩东：（笑着说）我知道。我就是冲着这个可以大幅度提高的收入想通的。
　　池恒：（也笑着说）任务完成后，黄副所长可要兑现承诺啊，别像曹操一样，让我们大家望梅止渴，白辛苦。
　　汉麟：那当然，这个项目归我管，奖金分配权在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韩东：（有些不解地）黄副所长，“低温测试装置”一室也能做，你为什么一定要另起炉灶，放到八室来做呢？
　　汉麟：（笑着反问）如果放在一室做，你是否会这样爽快地接下设计任务呢？
　　
　　韩东沉默不语。他对林子健并无好感，这个人技术水平不过如此，对下属还特别严，动不动就训人；也没把他韩东当人才看，别的室主任为了把室里技术尖子的老婆调进所，拼命在所领导面前说好话，可调他老婆时，他竟无动于衷，一句话也不帮他说。他不喜欢林子健，林子健也不喜欢他。林子健安排的工作，他当然不会不讲条件，说干就干。
　　
　　汉麟：林子健这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这次去北京，有用户向我反映，他们前年订的几台低温泵，到今年还没有交货，也不知道他这个室主任是怎么当的！“低温测试装置”是世界银行贷款的重点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干砸了，我对国家教委，对所里，对我自己都没法交待。你和池恒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我就把这个项目放在八室，让你们两个来干了！
　　池恒：（感奋地）黄副所长请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汉麟：（笑着说）口号就不用喊了。我只想知道，项目启动得怎么样了？要记住，合同规定十一月份交货，你们只有短短的六个月时间！
　　池恒：项目组已经成立，大伙都已各司其职地行动起来了。零件大部分在特冷厂加工，小部分外协，外协厂家也已经联系好了。只是没有从财务处借到钱，压缩机泵等外购件还没有开始采购。
　　汉麟：（皱起眉头）为什么没借到钱？
　　池恒：蒋处长说，帐上没钱。
　　黄汉麟：（“呼”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财务处协调钱！你们俩忙吧，我走了！
　　
　　中景：三楼财务处，处长办公室。
　　财务处长蒋玉芝正和另一名女会计谈笑风生地聊着天，黄汉麟走了进来。蒋见到汉麟，只当没看见，仍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
　　黄汉麟：（只得打断她）蒋处长，八室“低温测试装置”项目的三十万启动资金准备好了吗？
　　蒋玉芝：（这才把脸转向他）哟，是黄副所长啊，你那三十万还没准备好呢。
　　汉麟：（愕然）为什么？钟所长不是早就打过招呼了吗？我上次来，你也说尽快准备的。
　　蒋玉芝：（淡淡地）钟所长是打过电话，我也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但是帐上一直没钱，得等！
　　汉麟：（生气地）都等了快一个礼拜了！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所帐上连三十万都没有！
　　蒋玉芝：（尖着嗓子嚷道）三十万！你当是三十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管钱不知所里穷！一时半会我到哪里去给你变三十万？
　　
　　蒋玉芝年近五十，白白胖胖的，烫着卷发。她是所里有名的厉害角色，手握财权，丈夫又是党委副书记兼副所长，没几个人敢惹她。除了康茂廷批的款子，其他人用钱都别想顺利。她叫你明天来你就得明天来，叫你等一个礼拜，等六天都不行。大家私下里都说，她的地位仅次于钟祺和康茂廷，是80所的第三号实权人物。蒋玉芝心里甚然其说，对黄汉麟自然也就客气不来。
　　
　　黄汉麟：（克制地）我不跟你吵。我找所长去！（转身就走）
　　蒋玉芝：（冲着他的背影道）别说所长，就是集团公司老总来了，没钱还是没钱！
　　
　　中景：所长办公室。汉麟向钟祺汇报此事。
　　汉麟：所长，“低温测试装置”的三十万启动资金现在还没到位，我去找蒋处长，她居然说没钱！你说急不急人！
　　钟祺：（也很为难，叹了口气）算了，给老康一个面子，就再等一等吧。
　　汉麟：（气愤难平地）我实在看不惯她那个跋扈劲！
　　钟祺：忍一忍，别跟她一般见识。你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