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崩溃

　　经此一事，明小叶大受刺激，不停地追问卓言等人，她父亲怎会这么坏，以前做过什么，他们父女之间还有哪些恩怨？
　　卓言安慰道：“你们没什么不可化解的恩怨，积羽沉舟，一些小事慢慢积累起来，造成你们之间的隔阂，都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明小叶犹豫片刻，战战兢兢地问道：“我娘是不是被他害死的？”
　　卓言一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罗夫人的死，由多方面的原因促成，对女儿无法消除的愧疚，对儿子一次次的失望，对丈夫一次次的寒心，对公婆多年的不满，对故乡迫切的思念，对“邪魔歪道”的舆论打击，种种压力在心头，早已不堪重负。
　　多年以来，她为了抚养女儿，一直强撑着。赠与明小叶水晶莲的千年花妖之死，点燃她与明家势不两立的导火索，也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赫煊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罗夫人虽然不是他亲手杀害，但明赫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罗夫人死后，明小叶一度迷失了自己，叛逆胡闹，惹出不少事端。坐实了“小妖女”的名声。卓言当年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她安抚住，如今怎敢将实情相告，深怕她再伤心一次。
　　白无双道：“你别胡思乱想，你娘是重病不治，明赫煊虽然不是好人，但对你娘始终存着几分旧情，害死发妻这种事干不出来。”
　　明小叶脑子里乱糟糟的，模糊不清的画面闪来闪去，似乎隔着一团雾气，越想看清，越是模糊，唯有一个女子灰败的面容甚是清晰。
　　那女子显然快不行了，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衣衫十分整洁，抬起苍白的手，似乎想抚摸什么。
　　直觉告诉明小叶，那女子是她的母亲。
　　明小叶道：“她会不会是被我爹毒死的？”
　　白无双道：“不是。”
　　明小叶道：“如何确定？”
　　白无双道：“我打听过你父母之间的事，也曾起过疑心。我仔细检查了你母亲的尸身，没有伤，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确实是病死的。”
　　明小叶道：“大哥大嫂早知道我母亲是谁，为何不告诉我。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祭拜过母亲。”
　　白无双幽幽地道：“忘得干干净净才是最好的，我最后悔带你出来。”
　　白无念道：“我们每年都会遥祭罗夫人，你别太难过。”
　　孤鸿颇为急躁地道：“我早说过不该……那么办。”
　　白无念瞪着眼道：“行了，你少马后炮。”
　　“谁马后炮了？我可是明确地反对过。”
　　“你以为你有理了？我再三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都是为了小叶好。”
　　两个千年老妖你一句我一句，连珠炮似的从嘴里蹦出来，迅速演变为一场激烈的争吵。
　　卓言被他们吵得发懵，根本理顺不出前因后果，想插嘴也插不上。
　　明小叶被他们吵得心慌，呼吸变得急促。脸颊火热滚烫，目中凶光若隐若现。
　　卓言慌忙拥住她，道：“小叶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明小叶双目泛红，一把将他推开，厉声道：“别碰我。”
　　卓言惊道：“小叶。”
　　明小叶大步跑出洞外，白无双和蝶儿立刻追出去。一左一右抱住她低声哄劝。
　　卓言想出去看看，白无念出声阻止：“你让她安静一会儿。”
　　卓言道：“小叶不太对劲。”
　　白无念道：“你离她远一些，小叶会好转的。”
　　卓言愣怔片刻，一低头，看到衣襟上的斑斑血迹，不由得大吃一惊。
　　孤鸿道：“你发什么疯病，你不跟我吵架也不会刺激到小叶，跟卓言有什么关系？”
　　白无念没好气地道：“我有我的道理，你给我闭嘴。”
　　孤鸿不依不饶，尖声道：“什么道理？你给我讲清楚。”
　　白无念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向洞外，唤道：“无双。”
　　白无双道：“怎么？”
　　白无念道：“让小叶睡一会儿。”
　　白无双点点头，伸手在明小叶脸上一拂，让她睡了过去。
　　卓言把明小叶抱回洞内，给她盖上斗篷。
　　白无念一扯孤鸿，道：“去外面说。”
　　孤鸿一把抽回袖子，道：“就在这里说，我相信卓言，不必躲着他。”
　　“我真是服了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懂不懂？”
　　“我当初就是听了你这句话，拆散一对恩爱小夫妻。”
　　“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小叶十四年来安安稳稳的，这才离开幽冥城多久，见着从前的人，情绪日益不稳定，这对她有害无利。”
　　“往事弥足珍贵，根本不该忘。”
　　“你个老妖怪清清楚楚地记着，有什么好处？动不动要发疯，小心你再遭雷劈。”
　　“我宁愿遭雷劈，也不想忘记。是，往事很痛苦，但也有很多美好。只要我想起姐姐的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觉得死也值得。如果没有那些记忆？我还是真正的我吗？我会因为孤独而疯掉，你根本不明白。”
　　白无念神情错愕，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道：“孤鸿，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为何感到孤独？”
　　孤鸿满面悲凉之色，苦笑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灵魂的相依相伴。小叶十四年来是安安稳稳的，可她活得根本不像个人，因为她的魂始终不在。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恨，她才算真正地活着。”
　　白无双道：“孤鸿，小叶不能想起那些事，你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孤鸿道：“决定权不在我们，在卓言和小叶的手里。我们只知道让小叶听话，她和傀儡木偶有什么区别？”
　　白无双张了张嘴，却是无话辩驳。
　　孤鸿道：“照此下去，小叶早晚会想起往事。不如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把记忆都还给她。”
　　白无双犹犹豫豫地否决道：“……不行吧。”
　　白无念考虑片刻，看向妻子，瞬间领悟孤鸿那句话的真正意义。白无双也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千年的漫长光阴，他们被坏人耍过、骗过，数次死里逃生。不管有多愤怒伤心，白无双始终相信这世上的山山水水会孕育出纯净无暇的灵魂，相信送她孩儿亡魂进入轮回的小姑娘会转世，依旧美好善良。
　　白无双坚守自己的信念，千年不动摇，抛却黑暗，迎向光明。如果没有她，白无念早已被仇恨吞噬，坠入无尽的深渊。
　　或许卓言也是明小叶的灵魂伴侣，会把明小叶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白无念尴尬地挠挠头，道：“卓言，那个……我决定把实情告诉你，小叶不是受重伤失忆，而是被灵药封存了记忆。”
　　卓言轻轻摩挲明小叶冰凉的手指，道：“你会把全部的实情告诉我吗？”
　　白无念道：“你似乎猜到了什么。”
　　卓言道：“小叶不是真正的活人，她从未服过什么驻颜丹。”
　　白无念做好了心理准备，仍然感到心头一颤，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蝶儿急慌慌地去掰卓言的手，耗尽了力气，却是一根手指头也掰不开，急道：“你走开，别碰她。”
　　卓言抬起头，脸上罩了一层寒霜，道：“她是我妻子，我能把她怎么样？我是人，不是魔鬼，我不会向我的妻子下毒手。”
　　孤鸿道：“蝶儿回来，我相信卓言。”
　　蝶儿没继续阻止卓言接近明小叶，也没听孤鸿的话，一步未移，咕咕哝哝地道：“我得看着他。”
　　卓言道：“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白无念决定豁出去赌一次，将他们竭力隐瞒的最重要一段和盘托出。
　　明小叶当年难产，大人和孩子都奄奄一息，依靠白无双的灵力支撑着最后一口气。蝶儿想起幽冥城中有一幅画像上的小姑娘像极了罗夫人，提议请大护法出手相救。
　　白无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耗费大量修为，制造一扇从云屏镇通往幽冥城的捷径门，请来大护法。
　　该着天无绝人之路，大护法保存着一株千年前留下来的五色草，一瓶尸鬼王的血液，加上几味特殊的草药和人血，制成长生汤，给明小叶和孩子服下去。
　　白无念观察着卓言的脸色，停顿片刻，又道：“我把你救出地牢，便收到无双的信，得知小叶服下了长生汤，只得打消原定计划，把你扔在云屏镇上的一座废屋中。如果你当晚没有走远，应该会看到整个云屏镇上空红云笼罩赤雨纷纷，那是……那个……”
　　孤鸿接口道：“小叶和孩子高烧不退相继殒命，因为长生汤双双‘死而复生’，红云、赤雨，是不死不灭之躯临世的征兆。”
　　卓言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白无念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心中又慌又闷，鼓足勇气道：“小叶临终之前怨念不散，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戾气过重的尸鬼不易控制血瘾，我只得请求大护法封印她全部的记忆，她是以血为生的活尸鬼，给句痛快话，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卓言听完前因后果，木呆呆地道：“我的妻子女儿都死了。”
　　白无念沉声道：“你当她们是活人，她们就是大活人。你当她们是死人……好家伙，我也无话可说。”
　　“怪我，都怪我。”卓言心口一阵刀搅般的剧痛，吐出一滩鲜血。
　　孤鸿扶住他，安慰道：“别急，好在她们已经回到你身边。”
　　“都是我的错。”卓言没法不怪自己。
　　他想做个好人，扶危救难，怜贫恤孤，得知赵影的弟弟被恶妖掳劫，留下明小叶孤孤单单一个人，踏上扶危救难的路途。
　　结果呢，他父亲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派出一兵一卒，他孤立无援，九死一生。
　　赵影做为受恩的一方，不念他的救助之情，无视明小叶的救命之恩，为了自己的私心，抢走救命丹药，害死他的妻女。
　　农夫终究还是被蛇咬了，卓言的信仰开始崩塌，哭得像个孩子。他不明白，妻女都保不住，长久以来坚持的初心，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