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中送炭（1）

　　白无念受不了大男人哭唧唧的，道：“停，赶紧停住你的金豆子，咱们商量一下……”
　　“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
　　孤鸿不客气地推开白无念，道：“卓言急怒攻心，都吐血了，你让他缓一缓。”
　　白无双柔声道：“大哥，咱们让小叶睡几天，等卓言情绪稳定了，再说说你的建议。”
　　白无念一手叉腰，重重一拍卓言的肩膀，道：“你不会向你大哥学习，一剑把媳妇捅死吧？”
　　卓言擦去泪水，闷声道：“我想捅死我自己。”
　　孤鸿朝白无念一龇牙，道：“别再刺激他。”
　　无论如何，还有大事待办。太阳升起之后，白无念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襟，道：“走吧，赚钱去。”
　　卓言背着明小叶，跟着他们悄悄进入丹阳县，雇了两辆马车，奔向通往扶云港的路途。
　　颠簸数日，卓言的精神状态越发不妙，白无念连番训斥，孤鸿数次劝慰，皆无济于事。
　　白无双感觉他心结难解，至于是什么样的心结，却始终想不明白。劝了好多话，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这一日抵达扶云港，已是黄昏时分，集市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白无念找到一家客栈，要了四间客房。
　　孤鸿突然道：“你们先进去休息，我去买些生姜。”
　　白无念不解地道：“买生姜干什么？”
　　孤鸿道：“防晕船啊，把生姜片贴在耳后，效果非常好。”
　　白无念问卓言：“你晕船吗？”
　　卓言摇摇头。
　　白无念没好气地呛孤鸿：“人家不晕，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有病吧。”
　　孤鸿自有他的道理，道：“他这几日食不下咽明显消瘦，气虚体弱的人很容易晕船。”
　　白无念颇为无奈地道：“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臭毛病，带出个累赘。”
　　卓言不想在船上吐个昏天黑地惹明小叶担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多谢孤鸿大哥。”
　　“谢什么，别跟我见外。”
　　孤鸿摆摆手，独自离开客栈。
　　回来时却是两个人，而且是打着架进入客栈的大门。
　　砰砰乓乓，拳来掌往，招招狠辣，互不相让，互相斥骂。
　　“你定是不安好心，别再跟着我。”
　　“你才不安好心，谁他妈愿意跟着你，脑子灌大粪了吧。”
　　白无念当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听到孤鸿的声音大吃一惊，和白无双相继从二楼窗口跳下去。
　　卓言更惊，后一个人的声音明显是石岛主。
　　他唤来蝶儿照顾昏睡的明小叶，随即赶到院中。
　　白无念夫妻与孤鸿三个打一个。
　　石岛主落入下风左支右绌，无意中踩到一堆葡萄皮，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
　　石岛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委屈地道：“没天理了，我太冤了，脚底下什么馊巴玩意儿？摔死爷爷了。”
　　双手撑着坐起来，看清脚底烂乎乎紫不溜丢的一团东西，红着脸怒骂道：“谁家的熊孩子把葡萄皮吐到院子里？没教养的东西。”
　　孤鸿心中畅快极了，道：“活该，谁让你贼眉鼠眼地跟着我。”
　　卓言有些哭笑不得，抢过去扶起石岛主，道：“他是我朋友，孤鸿大哥不要误会。”
　　石岛主就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形象，孤鸿很难相信卓言和这个猥琐大叔是朋友，道：“他？你吃错药了和油腻腻的玩意儿鬼混？”
　　石岛主大怒，犯了口无遮拦的老毛病，骂道：“黑小子，你才吃错了药，我油腻腻，你黑漆漆，扒出你的心肝脾肺肾，挖出你脑子眼珠子，全他妈是黑的。有脸说我，你怎么不先照照镜子？把自己当黑无常啊？你这德性一辈子别想娶媳妇，活活憋死你个人模狗样的。”
　　逞口舌之利不过瘾，石岛主“呸”一声，抬起脚朝孤鸿肚子踹过去。
　　卓言慌忙抱着他往后退，劝道：“消消气，都消消气，大伙看着呢，形象不太好。”
　　客栈中有不少人在看热闹，胆大的来到院中，胆小的躲在门后窗后。
　　石岛主被卓言从后面抱住，龇牙咧嘴，挤眉弄眼，伸胳膊蹬腿，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胖狗熊。又胖又短的爪子挠啊挠，始终够不到那个黑小子。
　　有几个看热闹的憋不住，“扑哧哧”笑起来。
　　石岛主老脸憋成了紫茄子，好不尴尬，气急败坏地道：“进屋，关上门再吵。”
　　孤鸿把他带到自己的客房，关上门，布下结界，阴阳怪气地道：“死胖子，你谁啊？”
　　打了半天，尚不知来者何人。
　　卓言道：“他是龙华岛石岛主。”
　　又向石岛主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
　　孤鸿冷笑道：“又是一个名门正派，此行真是热闹，五大派来了三个。”
　　石岛主瞬间想通，巫仙谷和桃源山已经出手，孤鸿草木皆兵，把他当成一丘之貉了。
　　解释道：“别误会，我没存歹心，我是……”
　　“你是个鬼。”孤鸿怒冲冲道，“我买生姜回来，你一路鬼鬼祟祟跟着我，獐头鼠目，一看你就不是好东西。”
　　“我看你更不像好东西。”石岛主撸起袖子准备开打。
　　卓言立刻挡在二人之间，道：“有话好好说，因为误会打起来不值得。”
　　白无念向孤鸿道：“这老胖子在朔风城为胡秀慧说过公道话，也许没咱们想象的那么坏，不妨听他说些什么。”
　　孤鸿勉强消了点火气，道：“有话快说。”
　　石岛主凶巴巴地剜他一眼，道：“我回到龙华岛揣上银票就来了扶云港，刚才在炙肉摊子前啃着鸡翅膀，看到你拿个镜子说什么‘我们一起出海，燕儿不必担心，你好好照顾雪来，等我们回去。’我心想那燕儿会不会是幽冥城照顾小娃娃的燕妖，卓言会不会跟你们在一起？我跟着你是想确认一下。”
　　孤鸿皱眉道：“你知道幽冥城？”
　　白无念忽然将手覆在石岛主的眉眼上，认真观察片刻，笑道：“老石的弟弟啊。”
　　幽冥城的人族居民从不透露过去的身份，石岛主的兄长将石崇仁更名为石怀义，每次带弟弟进入幽冥城，不仅给他带上面具，还隐瞒了真名，与好友聚在一起喝酒，每每称呼他的绰号“小石头”。
　　因此，除了大护法与几个心腹，无人知道石怀义曾是龙华岛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也不知他的弟弟正是当今的龙华岛之主。
　　白无念呵呵笑道：“容我说句实话，阁下的形象不太好隐瞒真相。”
　　石岛主一拍桌子，道：“你直接说这世上像我一样胖成球儿的没几个呗，爷爷知道自己长得丑，不用你提醒。”
　　白无双暗中一掐白无念，道：“石岛主别误会，我夫君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想劝你以后小心一些，毕竟还有其他居民离开幽冥城，万一认出你不太好。”
　　石岛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旁人。打开百宝囊，摸出厚厚一沓银票，塞到卓言怀里，道：“你先拿着，东海沉船有不少宝物，等石叔叔捞出宝贝继续给你凑钱。”
　　这哪里是一沓银票，而是一辈子无法偿还的恩情。卓言心头沉甸甸的，慌忙把银票塞回去，道：“我不能要。”
　　石岛主问道：“确定了吗？那孩子是不是你女儿？”
　　卓言点点头。
　　“糊涂，救孩子要紧。”
　　石岛主重新把银票塞回去，道：“你别不好意思，龙华岛有的是钱，不缺这些。”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卓言执意不要。石岛主摁住他的手，道：“就当成全我为儿孙积福了。”
　　卓言道：“不是那么回事。”
　　石岛主斥道：“行了，别死扛着，这种时候顾忌什么脸皮，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你老卓家的通病。天大地大没有孩子大，我还等着小女娃将来叫我一声石爷爷呢。”
　　卓言感动地热泪盈眶，崩塌的信仰，有了恢复的迹象。
　　世上恶人多，但总有一束光照亮他布满阴霾的心。卓家曾坑害石家，关键之时，石岛主从不袖手旁观，更没雪上加霜，一次次选择做为出手相救的那个人。
　　白无念摸着下巴道：“你真当卓言是朋友？”
　　石岛主道：“忘年之交，不行啊？”
　　白无念冷笑之意甚浓，对人族的戒心始终挥之不去。
　　姚谷主耍明枪，明赫煊射暗箭，都不是最可怕的。最怕那种故意卖好钓鱼上钩最后揭去人皮的。
　　卓言向众人逐一作揖，道：“白大哥，我相信石叔叔，他每年都有机会进入幽冥城，且与大护法相识。如果他存了歹心，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接近我。”
　　白无念心里一动，不得不承认卓言说得有理。
　　他曾在暗中亲眼见到胖胖的石岛主戴着面具，与大护法在溪边凉亭中把酒言欢放声高歌，显而易见，他二人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石岛主有机会偷取长生方，没必要接近卓言。
　　孤鸿却提出反驳的观点：“他大哥在幽冥城，石岛主怎会不顾忌。接近你，然后利用你的感恩之心偷取长生方，才能万无一失。”
　　石岛主彻底被激怒，一拳捶在孤鸿心口上，怒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爷爷知道长生方，何必去偷？”
　　卓言死死抓住他，石岛主没法再补上一拳，嘴上仍不消停，道：“里面有什么药，怎么熬制，我都知道，爷爷用得着去偷吗？你大爷的臭妖怪老妖怪，再敢喷粪爷爷打死你。”
　　白无念压低声音道：“你且说来听听。”
　　石岛主理智尚存，清楚此事的严重性，也压低声音道：“五色草、尸鬼王的血，加上人血，暖石粉、消寒花、清心莲。其中五色草保持人的清醒，尸鬼王的血将人转化，人血提供能量，暖石粉消寒花维持人体的热度，清心莲有助于压制戾气。先将暖石粉放进熬药的锅里，随后……”
　　“停，不必说了。”
　　白无念只剩最后一个疑问，道：“你怎会知道？”
　　石岛主道：“大护法孤单啊，辛辛苦苦培养两个徒儿全跑了，他希望我留在幽冥城，陪他喝一辈子酒，拿出长生方劝了我好几次。”
　　孤鸿惊疑不定，道：“你会不同意？”
　　“黑小子！”石岛主暴喝道，“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想长生，大护法被金冠蛇追得抱头鼠窜，他妈的是人过的日子吗？毫无预兆地遭雷劈，血糊糊的半死不活，我都替他疼。爷爷吃得好穿得好，搂着女人安心听小曲儿不香吗？脑子掉进臭水沟里了给自己找罪受？爷爷我大智若愚，求我都不会喝长生汤。爱信不信，不信滚你丫的臭鸡蛋！”
　　孤鸿被他骂得脸色青白，难得没发脾气，道：“大护法什么时候劝你的？”
　　石岛主道：“二十年前，十八……不对，十七年前又劝过一次，七年前最后一次。他还留着半株五色草，半瓶尸鬼王的血，是给我留着预防不测的，不信你问大护法，谁撒谎谁是大王八，龟壳朝地万年不翻身的那种。”
　　白无念一咧嘴，忍不住哈哈大笑。
　　石岛主形象滑稽，言语更滑稽，正经事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不伦不类。
　　孤鸿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道：“误会一场，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