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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堪回首文革事

作品名称:曲江      作者:绿叶草根      发布时间:2020-10-19 22:33:05      字数:4624

  离开了是非之地,白云中回到了家庭的净土,尽管这片净土很小。
  他一进门,就看见十岁的女儿白凤仙正在洗菜、做饭,八岁的儿子白成实也帮着烧火。
  白云中喊了一声:“凤仙!”
  凤仙和从灶前跳起来的成实一齐高喊:“爸爸!”
  凤仙急向卧室报喜:“妈妈,爸爸回来了!”
  白云中看儿子搞得一脸锅烟墨,哈哈大笑:“成实,你成了黑包公啦!”成实说:“爸爸,我就是要当黑包公,好把贪官铲除尽!”
  “有志气,有志气!”
  净土不净,到处是灰尘、垃圾。凤仙读小学三年级,成实读小学一年级;凤仙家务不离手,又忙着做家庭作业,连扫地的时间也抽不出来。成实贪玩,认为扫地是姐姐的事,所以根本没管。
  白云中匆匆忙忙进了房间,随手把身上的背包放下,径直走到床前,问候田自然的病情:“几天了?”“两天了。”“吃药了没有?”“没有钱,凤仙请赤脚医生,吃了点药,打了几针,没见效果,只是痛。药钱也该着的。”
  白云中问:“是胃溃疡翻了吧?”“是的,胃像刀子割一样痛,吃不得饭,喝水都不行,都痛。”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田自然是他白云中生命的一半。他立即渡河,到河对岸公社卫生院去捡药。
  胃溃疡的药物卫生院有没有?院长和医生给不给?此时已下班了,他们肯不肯捡药?
  白云中之所以这样担心,是因为在文革中,卫生院的院长和医生原与白云中同是大元公社“造联司”的,但后来他们对白云中戈一击时也很厉害。
  往事不堪回首。
  1962年6月,白云中高中毕业回到家乡。
  大元公社处在sef三省交界的天龙山南麓,紫微河的上游玄河纵贯全境,所以崇山峻岭、溪沟纵横、人口稀少、文化奇缺。
  祥云一中校长刘向东在电话上给大元公社党委提了一个建议,让白云中担任一个民小的民办教师。大元公社党委经与山羊胡大队支书商量,让白云中去该大队任民师,并任大队团支部书记。白云中爱生如子,与当地干群关系甚佳,如果没有那个什么文革,他也许会减少许多坎坷。
  1966年12月,白云中从山羊湖民小“杀”向大元公社,成为名噪一时的“造联司”总司令,夺了大元公社党、政之权。当时,红卫兵、造反派像旧社会的军阀、土匪一样,得几个人就称战斗队,稍多几个就是战斗团,“官衔”也就随之攀升,造反队长、造反团长、造反司令……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1967年,女儿白凤仙出世,白云中却正忙于派战,他的“造联司”与反对他的“倒联司”派战不断。“造联司”者,“造反派联合司令部”也;“倒联司”者,“打倒伪乡长儿子白云中联合司令部”也。
  在整个1967年,“造联司”始终占上风,执掌了大元公社的大权。
  但在1968年下半年,大元公社革委会成立前后,“倒联司”在与原公社社长王子云的相互支持之基础上团结起来,他们逐渐地一致认识到:伪乡长的儿子白云中在大元公社掌权,是复辟倒退,是资产阶级夺了无产阶级的权。“倒联司”和王子云得到了县、区革委会的支持,一鼓作气打倒了白云中,开了多次批判大会,“打倒伪乡长儿子白云中”的大字板、横幅标语不但贴遍大元公社各处,还贴到了莲花区革委所在的学校、机关、街道各处显眼的地方。
  白云中悖时了。母亲海莲花也在此时去世。陈天才的小儿子陈庆给心诚和芳琼夫妇当向导,顺利到了这里。
  心诚和芳琼夫妇虽然因为没有看到母亲而捶胸顿足,好在看到弟弟成了家,有了一儿一女,也可算遗憾与喜悦参半。双方都穷困,只有互相同情,互相打气:向前看。
  陈庆和爸爸陈天才一样,是个良心人,给了白云中的一儿一女各300元钱。凤仙、成实谢了陈叔叔。
  辞别了白云中一家,陈庆又带着心诚和芳琼夫妇去了天龙县城和神农岭磨刀石。在天龙县城,彭九龙赵丽红夫妇、陈玉英王大千夫妇,都给了心诚和芳琼夫妇不菲的现金。回到淇滩,心诚去给陈天才还钱,不防陈天才给了他一顿批判:“我说的话你忘记了?我说的是,你们哪天平反了,国家给你们补偿了再还。我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了,我看还是要作数的。”不久,芳琼怀了二胎,这笔钱派上了用场。
  芳琼生女儿时,田自然去送祝米,又是陈庆当向导、包来回。
  白云中田自然夫妇,同彭心诚谌芳琼夫妇一样,对陈天才父子感激涕零。
  白云中因为文革倒大霉,他一心想当无产阶级左派,原以为造反、夺权是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是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如今一败涂地,一切化为乌有,还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造联司”被解散,造反派一律归“倒联司”,后来“倒联司”也被解散。农民,还是种你们的地去,造什么反呢?夺什么权呢?现在有了革委会,权是革委会掌的。不久,各级党委也相继恢复。
  白云中呢?回生产队劳动,就地监管。直到粉碎四人帮后,这“监管”才告结束。
  “监管”一结束,刘向东局长一个电话就把白云中召去县城一中代课。
  回忆到这里时,他已来到了公社卫生院,正遇院长张子文。白云中礼貌地招呼:“张院长,吃夜饭了没有?”
  “吃了。白云中,你今天回来的吗?”
  “是哦,给你添麻烦来了。”
  “谁病了?”
  “我爱人田自然。”
  “什么病?”
  “胃溃疡,原是你给她治好的,现在又复发了,饭吃不得,水也喝不得,喝一口水进去,也像刀子割一样。”
  白云中的担心是多余的。张子文讲究医德,不以文革中那些荒唐事为意,尽卫生院的条件,拿了卫生院现有的最好的溃疡药和针剂,还有止痛药。
  白云中谢了张子文,把药拿回家。张子文正关医院门时,医生田大化来了,便问张子白:“是谁来捡药?”
  “白云中。”
  “伪乡长的儿子,你怎么那样将就他?”
  “我们医生首先要讲医德,何况他为他爱人捡药。田自然是贫下中农,还是你田大化的族妹啊!”
  “快莫提那田自然,她傻到顶点了,世人都劝她,不要同白云中去,他家庭历史不好,偏不听。”
  “那如果白云中找到你,你一个大舅子,也不肯给他捡药了!”
  “当然……(又改口)卫生院的工作和收入还是要优先考虑的嘛。”
  田自然吃了药,白云中又找赤脚医生给她打了针。当晚,她终于睡好了一夜瞌睡。
  第二天,高中同班同学方长印夫妇来看望田自然,大家又畅谈了一回。方长印看白云中一家如此困难,除留了一点车船费而外,罄其所带,给了白云中几百块钱,并说有空了,还要来看望他们一家。
  虽然田自然的病情有所好转,但只是缓和,无法治愈。白云中到莲花、上县城、下土茶,到处捡药,但始终没有治好自然的溃疡病。
  一日,白云中去赶莲花场,卖几只鸡称点猪肉熬油,正巧碰上方长印。方长印一把抓住白云中,拉到一家酒店,点了两瓶啤酒,几个肉菜,还有一个豆腐鱼,满盘盛席招待老同学。二人边吃边聊,谈得甚是投机。白云中问他:“长印,听说你到海洋公社当革委会副主任了?”
  “有个事做就行。昨天来区里开会,今天上午散会了,公社谭书记要我给他家带几斤猪油回去。如果不给他称猪油,我就碰不上你了。听说你到一中代课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自然胃溃疡发了,太严重。我到处捡药,都没治好。”
  “西药不行,找草药吧。海洋公社小沟大队岩梁山生产队有个右派,向一个老医生学了不少草药,老医生已经去世,他生前把全部草药药方都教给他了,听说其中有几味药专治胃病,只是不知道包括胃溃疡在内没有?”
  “那我今天回去,向生产队长请个假,我明天就到岩梁山去。”
  “你找不到岩梁山,也不认识那个右派。我明天在海洋公社等你。因为我最近一段时间驻小沟大队,我可以给你带路,我们一起到那个右派家去。”
  “好。你这个老同学,什么时候也没丢掉我们之间的感情。”
  “感情是没丢掉,可惜我帮不了你的忙。你一肚子墨水、一身文才,用不出去,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长印,你不要为我担忧。我想,我只要有一颗报国之心,也许总有一天能找到报国之门!万一我这辈子都没找到报国之门,也要让我的儿女去继续寻找!”
  “(感动地)云中啊,你的心、你的去向我都知道,难为你啊,你一直都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当然,目前只能把你爱人的病治好,不然的话,齐家都还谈不上呢,更谈不上其它了!”
  二人酒醉饭饱,方才分手。
  海洋公社与大元公社相邻,白云中以前曾几次去过海洋。
  1969年,一批重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了莲花区,500多人中,竟有200多人看到“海洋”二字感到新奇,争着去了海洋。哪知一到海洋,他们都叹气了,路又远,沟又多,四十八道脚不干,他们一个个累得直想同地球耍赖,坐下睡下不走了,但带队的公社党委副书记熊正菊说:“还要再爬一座山呢!如果不走,我们晚上到哪里吃、哪里睡呢,还得走!”
  到了海洋公社机关,大多数知青在公社简陋的木房里就躺下了,但公社机关房屋太少,又把好些人叫起来,到海洋小学的几个教室里去暂住一宿。后来,这些知青才搞清楚,这个“海洋”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一个美丽的大湖,而是山的海洋,树的海洋。
  方长印说话算话,翌日一直等白云中到了海洋,才与他一起上岩梁山。
  路上,二人谈了毕业后各自的经历,也谈到一些高中毕业的同学,其中当然少不了麻姑苏金花。
  方长印说:“我有次去找苏金花问一个英语题,他爱理不理的,可他在你那里碰了钉子后,又来找过我,我也对她爱理不理的,算是扯平了。”
  “我对她不感兴趣,自卑而又高傲、刻板而又小气。我这一生中感兴趣的人,除了你,除了自然,就是丁凡了。你在方圆公社当青年干事时,认不认识丁凡?”
  “认识。他才是个初中四期肄业生,有点文才,诗词、小说、故事都来得一点,笔头也快。可他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我本想把他培养出来,但他太不通人事。他想入团呢,又去写团支部副书记丁义宇母亲的大字报,揭发她投机倒把,世人骂他怂。我做好了团支书和丁义宇的工作,哪晓得团支部大会上又杀出个程咬金,他们金姑桥四组团小组长丁五仁又揭发他父亲是伪保长,社会关系不清,连团也入不了。我只好打消了培养他的念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在海洋公社燕子岩大队当民办教师时,专程到山羊胡找我,向我讨教有关教学方面的经验,还同我讨论国际、国内大事,他说:“白老师,你年长一点,我就做你的弟弟吧!我们都争取今后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干出较大的成绩来,以遂我们的报国之志。他对我的感染极大。他虽比我小几岁,在对世界、对国家、对个人的认识上,我发觉他好多地方都在我之上呢!”
  “方圆公社特别是金姑桥大队的人都瞧不起他,除了骂他怂,还说他一辈子光棍当定了,我只要去金姑桥,听到的全是他的笑话,什么看书看迷饭煮糊啦,赶场要背一背书啦,挑粮箩篼放报纸啦,说都说不完。”
  “那他对我说过的话,是半点也不假。他给我写了留言题词,叫做:学习就是生命,奋斗就是人生。他真是说到做到,绝无虚言。我和他同病相怜,所以不时记起他。你仕途一帆风顺,当然就看不起他了。你知道他现在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呢?”
  “他长得胖胖的,小伙子那是算丑的。但他毅力第一。他向三十五个姑娘求过婚,谁也看不起他,哪知他向第三十六位姑娘求婚时,不但讲成了,而且是一个庄稼西施。如果按前人讲的,福在丑人边,也许他将来有福。”
  “不是有福,我想按他的志向和毅力,不实现他的人生目标,他是死不瞑目的。”
  “你只和他接触过一次,就有这么深的感触。”
  “是啊,他和我谈了两天两夜,全无一句俗言土语,尽是爱国家爱民族的深沉思考。在农村,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人。你一次也没和他详谈过,你当然不知道他的内心与抱负了。”
  “当然,我对他并无成见,也无好感。所以,他见我对他漠然,他也对我毫无恭维、亲近之语。”
  “你居高临下,对他冷漠,他一根傲骨,绝对不会尊敬你的。这个方面,他也讲了同样的例子,当然不是讲你。因为我们谈话时,你还在魔谷湖大队任团支部书记呢。你对丁凡一点好感也没有吗?”
  “没有。你如此钟爱丁凡,如果他是个女的,田自然就要被他取代了。”
  “有这种可能!”
  方长印哈哈大笑起来。
  白云中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岩梁山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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