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箭（1）

　　明小叶道：“我们朝南去吧。”
　　南面的山最高，树林最密，躲在里面，巫仙谷三五天内应该找不到。卓言恰好和明小叶想到一处，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抓紧时间转而向南，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穿溪过涧，进入一片深山老林，寻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做为暂时落脚的地点。
　　夜幕降临，倦鸟归巢，天地间安静极了。
　　卓言捡来一堆枯枝，在洞内生了火。取出砂锅、水囊、肉干，煮了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肉汤。
　　明小叶在洞口处徘徊许久，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对扑鼻的香气无动于衷。
　　卓言安慰道：“别担心，大哥修为高，表面上吊儿郎当，其实心思颇为缜密，他不会再造杀孽，也会看紧孤鸿大哥，绝对不会有事的。”
　　明小叶不解地道：“白大哥造了杀孽会怎样？他为何看紧孤鸿大哥？”
　　卓言甚是奇怪，道：“他们当年救下你之后，没说过一些往事吗？”
　　明小叶道：“大哥说前世的缘分注定今生的相遇，天意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各有各的故事，皆化为云烟，不必去在意，将来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卓言瞬间明白过来，白无念和孤鸿从未向明小叶提起曾经的过往。或许是希望她与往事断得干干净净，担心某个记忆的碎片彻底将她唤醒。
　　唤醒了又如何？害怕小叶对人间有过多的留恋？
　　卓言思来想去，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
　　明小叶道：“我和他们从前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些什么？”
　　卓言也不好戳破真相，道：“我只是猜测他们从前可能跟你有关系，否则没必要放弃逍遥的日子陪你东奔西跑。幽冥城和从前大不相同，我猜测大护法会立下规矩，不允许他们杀生害命。”
　　明小叶返回洞内，坐在他身边，颇为落寞地道：“卓言，我现在什么都不懂。来到人间看到勾栏院把我吓一跳，幽冥城里可没有那种东西。”
　　卓言“扑哧”一笑，道：“那种东西不懂就不懂呗。”
　　明小叶道：“我是跟你举个例子，关于从前的种种都想不起来，以为人间跟幽冥城一个样。有个富人纳妾也把我吓一跳，幽冥城都是一夫一妻的，我现在像个傻子。”
　　卓言逗她：“你从前也不聪明。”
　　明小叶又气又笑，道：“走开，讨厌。”
　　卓言抓起她的手亲一下，认真地道：“我保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娶你一个。”
　　明小叶一边感动着，一边惶恐着，道：“我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卓言一手托腮，目中柔情脉脉，道：“你从前总是有本事把我气个半死，整个一小花痴，我倒是盼着你完全不一样。”
　　明小叶表示怀疑，道：“我花痴？不可能。”
　　卓言清清嗓子，模仿曾经的明小叶，咋咋呼呼地道：“哇，美男子，好俊啊，看一眼能多吃三碗饭。卓言，你相貌稀松平常，我跟你岂不是亏大了。”
　　明小叶道：“真的假的？”
　　卓言可怜巴巴叹口气，道：“真的不能再真。”
　　其实卓言也是个美男子，怪就怪明小叶的爹是天下第一美男，旁人再俊秀，也会被明赫煊的耀眼夺目衬托得黯淡无光。
　　明小叶道：“我觉得亏大了，为何最后跟了你？”
　　卓言憋着笑道：“好看能当饭吃吗？你最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人品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难找，乖乖地爬进我被窝。”
　　明小叶面红耳赤，把卓言好一顿掐，嚷嚷道：“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不正经，要死啊你。”
　　卓言笑得前仰后合，道：“我错了我说实话，是我脸皮厚主动拱了大白菜。”
　　明小叶跺着脚啐道：“你走开，走远些，没一句正经话，你不是好人。”
　　二人笑闹一阵，缓解了先前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卓言趁机劝她吃些东西，明小叶饿得厉害，狼吞虎咽地吃肉喝汤。
　　半夜时分，白无念一行人来到洞中，明小叶欢呼一声，和白无双蝶儿抱在一起，关切地道：“怎么样，你们没受伤吧？”
　　白无双笑着转一圈，道：“好好的。”
　　白无念哈哈笑道：“你们藏得挺严实，幸好我鼻子灵。””
　　依然不见赵辉的身影，卓言道：“他呢？”
　　“他？”白无念反应过来，答道：“那小子非要找个和尚庙，我拦不住啊。”
　　卓言道：“他铁了心做和尚？”
　　白无念道：“他说要为自己为家人赎罪。”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他而死，卓言对赵辉有不少怨念，此时却涌上几分惋惜之意。
　　还记得曾经的那个小蠢孩子，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一点罪，生死攸关之际嫌弃卓言抱他的那只手勒得太紧，不分时机不分场合哇哇大哭，把明里暗里的恶妖吸引过来。
　　落入恶妖手中，那小蠢孩子不但不知错，反而怪卓言学艺不精。
　　卓言曾为赵影有个愚蠢刁蛮的弟弟而不值，十四年后，完全反过来了。侠女的皮被人一把剥去，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怪胎。小蠢孩子长成了人，虽手无缚鸡之力，骨子里却颇有侠义之气。
　　这也难怪，朔风城那种恶劣的生长环境，有几个不是自认为诚实守信坦坦荡荡作恶而不自知的怪胎。
　　明小叶道：“他要赎什么罪？赵影下绊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白无念有意无意地瞄卓言一下，道：“长姐如母，赵辉为赵影感到羞耻很正常。”
　　卓言有心岔开话题，问道：“两个老婆子是巫仙谷的高手吗？”
　　“不是。”白无念摇头道，“两个普通的村民，被姓姚的收买了，家中藏着高手，洒下无色无味的迷药，无双一进屋立即晕倒，蝶儿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装晕，一起被关在地窖中。我不停地闻啊闻，无双被我找到的时候还昏迷不醒。幸好小叶精通毒蛊之术，我身上带着提神醒脑的清凉膏。”
　　明小叶道：“你们打起来了？”
　　白无念道：“你当我傻啊，我用了你给我的软骨香。”
　　孤鸿接口道：“我们返回去寻赵辉，那小子说这辈子无颜见人，自己离开去找和尚庙。”
　　“咱们不说姓赵的。”白无念道，“咱们得好好分析一下今天的事，你们觉得明赫煊会不会也参与进来了？”
　　卓言思忖片刻，道：“难说得紧，姚谷主和明掌门曾联手要救出老怪物，意欲混进幽冥城夺长生术。姚谷主今日所为可能是与他商量好的。也可能是姚谷主自己发觉小叶可疑，担心明掌门尚存几分骨肉之情，没敢与他勾结。自己做主以“受人之托”的名义带走小叶，万一败露，可以就坡下驴，谎称是一片好心欲送好友之女回家。他手中有人质，小叶自然不敢揭穿真相。”
　　白无念摸着下巴，道：“最怕是前者。”
　　“不太可能吧。”孤鸿质疑道，“如果明赫煊与姚谷主勾结，他出面带小叶回家不是更顺理成章？”
　　白无念冷笑道：“明赫煊多多少少顾忌着正道人士的颜面，干坏事会让别人冲锋在前，他藏于幕后。姚谷主狡猾狡猾的，也喜欢藏在幕后，我看他也是行将就木急红了眼，万不得已给明赫煊冲锋陷阵。”
　　明小叶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生身之父，心中一片冰凉。
　　卓言轻轻拥住她，摩挲明小叶的手心，道：“夜深了，睡一觉吧。”
　　明小叶摇头道：“不困。”
　　孤鸿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白无念邪气森森地道，“一句老话，不要把人想得太善良，要防着人心最恶的一面。如果明赫煊参与进来，此事大大不妙，他与小叶有血缘关系，凭感应之术就能找到小叶的位置。天亮之后马上起程去扶云港，我们坐船去南海。”
　　卓言不解地道：“为何去南海？”
　　白无念道：“第一，进入鲛人族的领域，可以屏蔽一切追踪之术，咱们可以安枕无忧好些日子。第二，我有几个鲛人好友，请他们给我哭几筐珍珠。第三，海中沉船有宝物，请他们给咱们捞些宝贝。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卓言正待赞一句，忽觉洞外有些异样，立即闪身而出。
　　晚风丝溜溜地吹着，但见野草摇曳，枝叶摇摆，没有人影，也没有过路的野兽。
　　白无念跟着他出去用灵力探查一番，道：“没事，不可能有歹人跟过来，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才好赶路。”
　　卓言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与他一起回到洞内。
　　白无念搬来几块巨石挡住洞口，为了保险起见，又设下一道无形结界，便与众人各自寻了干燥平坦的位置和衣而卧。
　　孤鸿担忧地道：“明赫煊修为高绝，可别在今晚找过来。”
　　白无念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只要没跑到鲛人族领域，他凭着感应之术都会找过来，你们好好睡，有我守夜呢。”
　　卓言立即道：“我来守夜。”
　　白无念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睡你的觉，老子起码是渡过天劫的半仙，岂会被你这小蚂蚱比下去。”
　　卓言轻轻笑了几声。
　　这个世上，有面善心狠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也有脸酸心善真诚付出的真好人。白无念显然是后者，口口声声“踹死你瞪死你”，其实心肠极为柔软。
　　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一支燃火的长箭从巨石的缝隙中射进洞内。卓言等人齐齐惊醒，想要一跃而起，猛然发觉全身毛孔火辣辣一阵疼痛，随即酸软无力。
　　卓言道：“不好，有迷药，从肌肤渗进血脉。”
　　白无念白无双皆瘫软在地，根本无力取出身上的清凉膏。明小叶同样挣扎不起来，动了几下，全身大汗如雨。
　　孤鸿和蝶儿是妖鬼，不受迷药影响，卓言见他们站起来，压低声音道：“不要弄出声响。”
　　孤鸿不解，道：“怎么？”
　　能破掉结界，肯定是个高手。不过此人以为孤鸿与蝶儿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以为迷药对他们都有效，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卓言考虑清楚，以口型道：“悄悄解毒。”
　　蝶儿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依旧按照指示而行，悄悄挪到白无双身边，摸出清凉膏，抹在她鼻端。白无双解了毒立即如法炮制，悄悄将清凉膏抹在白无念的鼻端。
　　这时，洞口巨石忽然坍塌，一道恍如谪仙的身影手持金光闪闪的长弓从天而降，落在洞前一丈之地，朗声道：“好女儿，跟爹爹回家吧。”
　　是明赫煊，他独自前来，自恃修为高有城府，脸上挂着气定闲神的笑容。
　　白无念使个眼色，示意孤鸿稍安勿躁，随即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明掌门，幸会幸会，好久不见。”
　　明赫煊以为他们都已毒入肺腑，不足为惧，大步走进洞内，颇为轻蔑地道：“我认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