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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大癞子成了座上宾

作品名称:人面桃花随风去      作者:天涯暮归女      发布时间:2020-10-17 20:47:23      字数:3151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地上的泥土沙尘都是滚烫烫的。若打赤脚走在地上,你就会感到脚像踩到火里一样,所以你必须快点走。
  水远看见宋家沟里的人脚不踮地地在太阳下奔走着往水田里去,一个个晒得黑汗水流。心想你们一年到头分多少钱啦?累死个人!
  水远家门口的槐树上,知了用没有起伏节奏的音调唱着夏天的炎热和烦恼。一丝风都没有,门口的树叶好像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黑色的树干绿色的树叶紫色的槐花儿。狗趴在树底下伸出长长的舌头,看见几个女的过来,它摇几下尾巴,气喘吁吁可怜巴巴地喘息着,告诉她们它有多热多难受。
  女人们来捋枸树叶,这是她们每天中午必需要做的事情。构叶是凉性的,清热解毒还护手。气温这么高,太阳把田里的水晒得很热,女人们一天到晚在田里扯秧栽晚季稻,手都被热水烫坏了煮熟了。五个手指之间的肉骨被灼伤,脱一层皮又一层皮,疼得钻心。
  构叶把她们的整只手都染得黄黄的,像刚从屎盆子里拿出来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这有什么关系?十天八天不擦这树叶,手就变白了。
  她们把枸叶在手心搓了又搓,搓成碎末后捏成一个小圆球,然后挤出圆球里黄绿色的水来,擦在黄色的手上。
  女人们早己习惯这个季节手的这种颜色,女人们说说笑笑,时不时往屋里瞄几眼。有个小媳妇问水远大嫂,说你还把小叔子护在屋里头?小心他白天养足了精神,夜里爬到你床上去了!嘻嘻!
  几个女人跟着笑,说水远长得皮薄脂嫩给他抱一抱也舒服啊!
  
  水远大嫂尖起嘴,朝屋里挑一挑,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女人们有的摇头有的撇嘴都不吭声了!水远躲在屋里的竹床上把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他妈就坐在屋子中间,手里抱着根竹竿子不让鸡子飞上桌子不让它们在堂屋里拉屎,也不准水远回家。要回家,也要倒口湾的人要三秀来接呀!
  水远很生气地在屋里头走来走回,他能猜出大嫂跟她们说些什么。又能说什么?懒汉,癞皮狗,白吃饭不干活……水远倒头便倒在竹床上,他张开两腿睁开两眼盯着屋梁上的那几根木头椽子,他已经把它看熟了看透了!
  下午两三点更热了,水远想去长湖里游泳,顺便摘些个莲蓬回来吃。他出门朝北边长湖里一望,湖边的小河里,有一群光屁股的男孩子在水里打闹嬉戏。他们像鱼儿一样,一会儿跳出水面一会儿潜入水底,身子黑不溜秋屁股却白白亮亮的。有几个割草的婆婆在路边树下扇着斗笠歇一歇。不远处的路边水田里,一溜烟排开的女人们止口朝热水背朝太阳栽晚秧……水远不想从她们面前经过,不愿意给她们当成说笑的靶子。
  他退回屋里,屋里一丝风也没来,妈露出她的肥硕光亮的肿腿子,抱着根老竹竿张着大嘴在堂屋里的椅子上打瞌睡,有两只鸡乘机在她面前拉了一摊稀屎,以泄平时对她扬着竹竿咒骂追打的不满,然后满意地扬着头离开。
  水远想好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回倒口湾。
  晚上,社员们收工了,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妈在做饭,两个侄儿去河里游水还没回来。水远忽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扭头看时,大癞子己站在大门口了。他笑模笑样问道:“水远,扎在屋里头搞么子?”
  “玩呗,能搞么子呢!你怎么来了?地主富农反革命份子都老实了?”水远回答。
  “想你了,来关心你!县武装部郝部长都问起你哩!说你能文能武,要放到革命的熔炉里锻炼成钢。”
  屋里又闷热又阴暗,水远与大癞子一起把竹床搬到槐树下,两个人各拿一把芭扇坐在上面说话。
  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水远问到自己的娃儿。大癞子告诉他,说有一天队里的哪个女人问大贵你爹去哪儿了?大贵说我爹死了,说完还撇着嘴哭了半天……
  水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肯定是桃儿或三秀随口说的气话,没想到大贵信以为真。
  大癞子要他振作起来。活,就活出个人样来!要是我,闲在家里三天就快憋死了。水远,想不想跟着我干一番事业?倒口湾我就瞧得起你!有文化、脑子灵、长得瓜瓜溜溜的怎么看都不像个种田扶犁的!
  水远经大癞子这么一吹捧,感觉云里雾里心里暖乎乎的。他一拍脑门子,进屋给大癞子舀水来喝。
  
  这时,宋家沟的队长也是水远的堂叔宋大瓜走了过来。他刚下工,扛一把老铁锹,光着一双大赤脚,裤角下端还淌着水。他在三步开外就伸出手来,握着大癞子的手不放,口里还念念有词:“张副主任,您怎么来了?我这侄儿让您挂心了……上头有什么指示精神吗?”
  己荣升为合新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大癞子连忙拍着竹床让座,说哪里哪里!我从公社开会回来路过这儿,来看看水远。
  水远心里不服气但嘴里还挺乖巧的,他接话说:“哦哟,当副主任了?在公社开了会的?”
  宋大瓜向屋里望一望说,“我老嫂子呢?你去告诉她,张副主任今晚就在你家吃饭了!三宝子,去抓只鸡,要肥一点的噢!”见水远迷惑不解,宋大瓜走近他低声说,“算二十分工分总可以吧?叫你妈炒菜多放几滴油,别抠屁股吮指头!队里记二十分工的……你到我后头园子里摘一把秋豆干子来。顺着拉几个红辣椒!”他转头笑嘻嘻地对大癞子说,张主任来我们队里,能饿着肚子回去吗?真是的!
  水远进屋把队长的话大癞子当主任的事如此这般一说,他妈举起手指一算,觉得挺划得来的。如果对儿子前途有好处,莫说是宰一只鸡,就算杀一头猪,她也立马到老二家去叫老头子把猪杀了搬过来!
  水远妈告诉儿子,在门口撒几颗稗谷子等鸡子来吃,再拿网罩子网住它们。只抓那只豌豆花的母鸡,它平时吃得多下蛋又少,早就看它不顺眼,想杀了煨汤喝了!
  水远在心里想,没你大媳妇开口你作得了主吗?哼,我回来十几天了,再怎么说也是个伤病员吧!我想吃鸡说了几次,你七推八攘就是不肯杀!
  水远可真冤枉她大嫂了,她眼睛灵光得很。她见倒口湾来人了,队长也陪着,还一口一声张副主任,她就知道他们是来接水远回去的。哦哟,这三宝子面子还不小!她巴不得他赶快滚蛋,免得把她的两个儿子被他挤到床角落里不长个儿了!
  
  水远嫂子挽起袖子亲自下厨,不一会就做好三四碗香喷喷的菜,这时她一改平时对水远不理不睬的态度,和和气气气吩咐他把桌子搬到外面去。不要让你的两个侄儿爬到桌子上去,我们几个人在厨房里淘点鸡汤拣几块辣萝卜,扒几口饭就行了!
  水远有些感动,觉得大嫂安排得很周到,如果让那两只小老虎上了桌子,鸡骨头都没得剩的。
  那只豌豆花母鸡可真香啊,把隔壁隔墙的人都招引来了。东边屋里的男人端了碗饭跑过来了,打了个招呼就坐到桌子边上去,一筷子就捞了块大鸡肉塞到嘴里去。西边的五婶娘牵着她的孙子,也径直走到厨房里来,结果只看到半碗豆干子、辣萝卜和一堆鸡毛。
  饭吃了一半,队里会计宋鱼篓子也来了。他还提来半瓶酒,端来了一大碗花生米。人多怕什么?人多才热闹!前几年砸锅卖铁做大锅饭,大家不都是这样围着吃的吗?
  饭桌上,水远时不时向大癞子提出一些问题:全公社有多少个地主富农挨斗,斗到什么时候结束?今年底还大兴水利修水库么?文化大革命是不是要有文化的人们参加?大癞子一一作答,答不出来就端起盛酒的碗与水远碰一碰。
  宋老瓜边听边点头,时不时往张副主任菜碗里夹点菜。会计又捞了一口鸡翅放到嘴里,他脑壳一晃荡,对水远举起大拇指来。水远弄不明白,他是在赞美鸡肉鲜嫩还是在夸奖他提的问题有水平。
  桌子下,有两只狗因为鸡骨头而打起架来,水远吆喝它们快滚蛋。有两只鸡咯咯地呼叫着伙伴,它们怀疑“豌豆花”已被这几个人吃掉了,就远远地恨恨地盯着他们,任水远妈怎么挥动竹竿都不肯上鸡笼。水远妈跺着她的肿腿子,威协着鸡们,又骂它们是翻鸡瘟的。
  邻居们也三三两两围了过来,有的男人上前来敬烟,顺便靠在椅子旁,听干部讲国家形势。有两个婶娘坐在大门口,伸长脖子望着他们傻笑。娃儿们刚吃饱饭,在不远的树下跑来跑去,玩抓特务的游戏。
  大癞子喝了点酒就不吃饭了,他才上任没几天,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喝酒,酒量还没练出来。他一挥手打发大家回家去,我跟水远有重要事情商量。过几天要在宋家沟开斗争会的,到时候要积极发言喊口号噢!
  宋老瓜得令,带头告别。他打着饱隔背着手离开桌子,心里有点埋怨这个张副主任不该拿他当外人。其实他还想多坐会儿,讨论一下宋家沟开斗争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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