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关键时刻我不能走

　　当周主任告诉我不用下放时，我马上又给雪梅写了一封信，说厂里告诉我，我们外省的工人暂时可以不下放了。
　　这封信写好后，我又重看看雪梅的来信。雪梅来信中急盼着我回去，我想既然雪梅盼我回去我就回去算了。如果留下来看厂，在这里仍一个过着凄凉寂寞的日子有啥意思？那会比过去还要难受的，过去工厂还在生产和大家一起忙碌着总还热闹一点。现在工厂不生产了，偌大的厂，只几个人在厂里待着像个祠堂庙宇似的，会多么地冷静，使我留下来的思想又动摇了。
　　我又想到若雪梅考不上大学，不去学校读书，也没有工作，长期待在家里，就是我回去结婚以后，与她相聚顶多不过一个月，让她一个人长期留在家里也不能叫人放心。横竖雪梅连种田都愿意跟我，总是俩个人在一起的好，干脆自己还是现在回去算了。
　　如今我师傅单位入社已经成为钱湖镇铁业生产合作社了，我回乡后是不是仍可以回钱湖镇铁业社？如果可以回铁业社也当个电工什么的，一月有三十几元一月，那可比在这么远的异乡异地强多了。嗳，还是回去的好，回到钱湖镇铁业社去。到时候既有工作又可以和雪梅在一起那就安定多了，比在这里好多了。
　　我于是把那信重写，把自己暂可不下放的话也告诉雪梅，同时又自己还想回来的意见也一并告诉她们。信写好后，又考虑雪梅自己不会到铁业社去问。听雪梅口气，师母对我的印象也还好，如今自己要下放了，师母总又会支持我的吧？同时想到雪梅毕竟太年轻，师母年纪大一些，社会经验丰富一些，这事情得要问问师母：如今我想回到钱湖镇铁业社来行不行？上级叫我留下，我是留着好，还是回来好？
　　这封信写出后，十天后师母就回信了。那信是仍然附在雪梅的信中，但师母的这封信还和以前一样，在要紧关头，她不叫雪梅出面，而是慎重地请社里的会计代写的。
　　信中说：听说领导看重你，叫你不用下放回来了，我们非常高兴。你想回来？那你真是太傻了，人家叫下放没办法，你的领导要你留下来，你为啥自己要回来？你师父的社里现在也正在下放工人，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社里没法安排你的工作！你还是暂且留在那里工作吧！
　　雪梅的信中说：听说你不用下放回来了，我听了很高兴，农村总是工厂好，希望你安心在厦门工作。我们的事情，等我到毕业的时候可以再作打算的，如果大学考不上到时候我到厦门来也可以的。
　　我接到师母和雪梅的这封信后，就马上到周主任处去探听消息，问厂里把我和李永根等调动的事。
　　我向周主任问：“我和李根两人是调动还是留下，有定下来了吗？”
　　“快了！快了！你们急着想回去探亲，我也想走呢。”周主任说。
　　“走？主任也要调到市里去了？”我关心地问。
　　自到复员地方以后，周主任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在部队的复员大队时，他是我们的中队长，后来到地方工厂以后他是我们的车间主任。可是如今和周主任也要分开了，我对这位曾一心培养我，处处照顾我的好领导很是留恋。
　　“是呀，等把你们处理好，我也可以走了。”周主任说。我听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问主任你去那里？主任说可能是商业系统。
　　过了三天，我相约着李永根又到周主任处去问。
　　“嗯，基本上定下来了。”周主任对我们说，“领导舍不得你们走，打算把你们留下来护厂，过两天就正式公布。”
　　于是我又立即高兴地给雪梅写了一封信：厂里决定，把我留下来了，现在不去漳州了，过两天我即回来探亲。这趟我回来打算想和你结婚，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雪梅很快回信了，信中说听说你不久就可以回来探亲，问我回来结婚同意不同意，我同意的。希望你早点回来。
　　我看了好不高兴，呵！雪梅她终于同意和我结婚了！她将成为我真正的妻子了！我于是高兴地等厂里正式公布名单。
　　又过了一星期，厂里终于定下来了，留下下来的人员名单正式公布了。留下来一百个职工护厂，其余外调。留下下来的人员其中包括我和李永根。
　　当夜，我赶忙忙打个回家探亲并结婚的报告，去找周主任和厂领导，周主任是早就同意了的，随便看了一下写了“同意”两字并签上他的名字，说：“回来不忘带喜糖来我吃啊！”我高兴得“嗳嗳”地直点头。
　　但是厂领导却到市里开会去了没人批。好容易等到第二天他们回来，我拿了那份周主任已经批过的请假单去找领导的时候，党委的秘书王亚珍告诉我一个消息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了，前线要打仗了，部队已进入一级战斗准备。市委号召全市民兵和全体男女老少都立即行动起来，参加保卫海疆的战斗……。
　　我想到自己是个基干民兵，又是厂里特地把我留下来的护厂人员，一时犹豫起来。我怎么能在这要紧关走呢？
　　是夜八点钟，果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员以沉重、愤慨、激烈的语调向全国军民广播：蒋介石集团已作好窜犯大陆的一切准备，实现他长期以来反攻大陆的梦想。我全体军民，特别是福建和东南沿海地区的前线军民，必须紧急动员起来，作好一切战斗准备。敌人敢来侵犯，我们必须坚决、澈底、全部、干净地歼灭他们……
　　“去不成了！这下子去不成了！”没听完广播，我就想到了雪梅盼我快点回去的原因。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福建前线形势的消息，她们是害怕打起仗来我被敌人打死啊！
　　但是我这时候怎么能走呢？我是个退伍军人，也是个共青团员，并且还是写过入党申请争取加入共产党的积极分子呢，又是个基层民兵；一个前线民兵就和正式士兵一样，准备时刻上战场，我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回家去做逃兵呢？即使前线一时还用不着我们，在这兵慌马乱的情况下工厂也需工加强保卫，防止坏人和暗藏的敌特破坏呀。我不能没有良心，一千多个职工中在这次工厂下马大精简中，压缩了七百多个，调走了一百多个，留下来只一百多个。我是被留下来的人员，组织上这样看重我，当厂里最需要我的时，我怎么能不顾一切地回家去探亲结婚呢？
　　我终于把那份请假报告默默地塞到床席底下去。
　　第二天，我值好夜班，又给急忙写了一封信告诉雪梅：因为厂里检修设备需要，我暂时不回家了，待工作稍松一点，我即请假回家来。你无论在那里一定要耐心地等我……我没有敢告诉她前线如何紧张，怕她们为我担心。相反还安慰她们，说福建前线也不像后方传说的那么紧张，大家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和工作，请你们放心，不必为我担忧。
　　事实上，前线的形势现在已紧张得很了。
　　自从新华社发言人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公开揭露了蒋介石要窜犯大陆的阴谋后，全国军民起来和抗击，福建前线军民投入了紧张的战斗准备。我们桃园工业区是鹰厦铁路进入厦门的必经之地。这些日子来，厂前的大公路上，但见牵引车拖着盖着帆布的大炮隆隆地开往前沿阵地，嘎嘎地响着的履带式的坦克也一辆接一辆地从后方开到前沿阵地去；列车满载着战备物资滚滚运向前方，客运列车则满载着前线部队的家属一批一批地往后方转移。一切的迹象都像是要打一场大仗的样子。
　　与此同时，各机关工厂学校也紧张动员起来，民兵们紧急行动起来，工业区好几个工厂也驻满了部队，我们厦门甘蔗化厂驻扎进了一支高炮部队和一个坦克连。
　　但据说，前线兵员还不够，据驻军和武装部传出来消息说，还将动员三十岁以下的复退军人重返前线。不知是否真有这回事？但我听了反而激情满怀。我根本不想再回家结婚了，一个心思想重回部队重返前线。我是个报务员，会俄文通报，前两年我在民兵技术兵训练中既当教员又当学员，学会了多种无线电通讯技术，也会英文通报，也会新文字（拼音字母）通报。当时我还为厂里基干民兵培养了一批用新文字通报的民兵报务员（女技术员和化验员等的十个报务员，工程师和高中以上文化的八个男报务员），后来我还到鼓浪屿无线电运动委员会去练习无线电运动员，后来我还考了个二级无线电运动员，还发给了我证书。
　　战备激起了我离开部队五年后对军营生活的向往，战备又激起了我奋不顾身英勇上阵杀敌的激情。那一副耳机，一只电键，一台收发报机永远对我有无穷的魅力。我多么想重返前线和老战友们一起去并肩战斗啊！我甚至想去部队一去不复返地干下去。我下来地方已经五年，已经讨厌了地方生活。当年在部队，不知身在部队的优越与可贵，如今下到地方来比比，感到还是部队好呀。当然，我一心想上前线重返部队的想法，也掺了一私心杂念，要在部队到现在，还会弄得今天这样的狼狈吗？只拿了三十几元钱一月，即使当个志愿兵，也不至于拿那么些钱啊。
　　同时我还想，在这里将来要调回家乡比登天还难，如果重返部队以后打好仗，我再次复员就可以直接回到家乡去了，再不想回到离家这么远的厦门来了。
　　当然，目前若能上去，一切还以部队的需要为原则。为了彻底粉碎蒋介石集团窜犯大陆的阴谋，当前先要敢于打击来犯之敌，投入到轰轰列烈烈的战斗中去。“生命尽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即可抛。”现在我准备把一切私心杂念统统抛弃掉，把雪梅也暂时搁在一边了，投入到轰轰烈烈地抵抗蒋介石集团、保卫国防的斗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