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连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

　　一
　　姚文国完全释然了郭冬宝为何生气。刚才只顾听他讲说，这会儿才心虚地恍然间意识到，他今天到家里来客客气气对他的礼貌行为，一定是别有用心。他的眼神开始出现了游移不定的茫然，大脑处于纷乱无章状态。一边搭话和郭冬宝交谈，同时想着心事，面相变得恍恍惚惚的，心想“郭冬宝要和我开了口借钱这该怎么说，找什么理由回绝”。他越急越找不出客观理由，所有的脑细胞全部调动起来也挤不出恰当理由。
　　郭冬宝“咝咝”地猛吸了几口烟，继续吐着心中不快的余气：“大姐夫，你说正常人能这样说话吗，那不是抽风是啥？嗨呀，这会儿想起来还生气，气得人还发抖。”
　　姚文国在想着对付郭冬宝的理由，忽而就被他的说话打断，必须努力使自己回到交谈的话路上应承说话：“噢——是这样。葛优德这就不对了。”
　　姚文国对待借钱这件事的态度让郭冬宝得到了精神上的声援，从而减缓了心中的积怨：“大姐夫，我说的没错吧？”
　　姚文国点点头，此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他爽朗地对郭冬宝说：“是呀，我说真心话，连襟们之间要心底坦诚地相处，有话应当直说，不能说伤感情没用的废话，废话只能开玩笑说。对不对？”
　　“对呀。那有多难，一句话明说了多好。”
　　姚文国拿出一副知情达理厌人不实的样子说：“是啊，没钱就是没钱嘛，尤其是一家人，对外人也不能拿两片嘴耍人。冬宝你仔细说说，葛优德他是怎们绕着弯耍你来着。说得细点。”
　　郭冬宝这时候已厌烦了再说：“不说了不说了，气死我了。大姐夫，他可是没你实在呀。”
　　“实在不实在也不能变了脸说胡话。这我反对。”
　　“对呀。刚才我说透了，这二年，驴脸不变人脸变。”
　　“说对了。这会儿的人，胆子大，脑子歪，啥事都能做出来。当然不是说优德啊。”
　　郭冬宝伤感地点着头哀叹一声，忽然感到嘴里苦苦得干涩，渴了。咽下一些挤出的口水，难活地说：“倒杯水吧大姐夫。”
　　姚文国神经质地闪脸一笑，立刻挪腿下地去倒水。
　　说归说，郭冬宝始终没忘了今天来此的目的。他憋着劲儿从脑子里掏挖好听顶劲儿的词，逼等姚文国自己开口借给钱。于是他慢悠悠地说：“还是你好啊，大姐夫，你做人实在。”
　　“嗨嗨，啥话呢。”姚文国给郭冬宝倒了水。习惯性地溜跶出老一套说辞儿，“我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从少不更事到长大成人，也就是说，小时候父母教育下个啥就是个啥。太实在也不好，没出息。”
　　郭冬宝努力表现出不认同他说的这些话：“啥叫没出息，做人实在点多好。”
　　姚文国虚虚地点着头，后嗓子根儿浅浅地发出一声像是十分之一的干涩的声音“嗯——”，面部表情却非常认可郭冬宝说的，只是抖动着脑袋，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已完全觉出了郭冬宝来家是向他借钱的，在他未开口之前说话更得讲究水平，甭管事如何做，嘴上得君子。他紧接着郭冬宝的话茬儿说：“对对对，尤其是一家人，在一起相处一辈子，谁也离不开谁，更得实在。这个葛优德真是想不到的有意思，你有钱没钱，借与不借，说清就完了，咋还要耍人呢？”
　　姚文国说的话仿佛是按开了弹簧，“嘭”的一声。郭冬宝愤然强调说：“对呀，我气就气在这儿。这火气就是他耍人惹出来的。你说咱们平常做事哪点对不住他？”
　　姚文国以十分真诚、真实的语声说：“葛优德错了。冬宝，你做买卖遇到困难了，按道理说，按道理说，一家人谁都应该帮。”
　　郭冬宝听姚文国连着说了两个按道理说，心说“呀，这什么意思，按道理说，大姐夫呀，你可千万不能说出道理以外的话呀”。他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摆动了一下身子长长地哀声泄气了：“唉——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去找他帮一把嘛。”
　　姚文国定了定神，像是僵住了似的，突然话就出了口：“冬宝，大姐夫是个实在人。今儿我给你说个实话，我现在家里——可以说，一分钱存款没有。”
　　姚文国主动说出家里没钱，这令郭冬宝瞬间从头凉到了脚，且似乎带着强烈的刺耳的单音，令他大大地不可思议。他愣睁着双眼慢慢地掉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借钱？”
　　姚文国虽然决意钱不出手，但事到眼前显然尴尬不已：“我，我感觉是。”
　　“你已经感觉到了？”
　　“是，大姐夫真的没钱，一分钱也没有。”
　　郭冬宝感到肚里的一团乱麻活了，乱七八糟长出了“麻芽”，都快“哭”了。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接一声苦笑，带着苦笑声伸腿下炕转身离去。心说“大姐夫呀大姐夫，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让我高兴的话，也不怕说大话闪了你的舌头”。
　　院子里想起了愤怒的摩托车声响。
　　姚文国冷静地坐在炕上，心说“不管是谁，钱，绝不外借”。
　　
　　二
　　葛优德自觉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又一次来到二强家门前，他抬起像灌了铅的胳膊敲响了门。
　　二强的老母亲开了门，一进屋就看见老人悲愁满面，哭肿的眼泡挤住了眼仁儿。
　　葛优德刚问了一句：“大娘，您怎么了？”
　　老人家话未出口泪先流，闪声塌气哽咽着对葛优德说：“优德呀，天塌了，大娘家的天塌了呀！”
　　惊恐中的葛优德沁出一层冷汗，边扶大娘坐下边问：“大娘，您别急。快说给我听听，啥事呀？”
　　二强母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皮，沙哑着嗓子说：“你是来找二强的吧？”
　　“我，我是找他。您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优德呀，大娘没法儿活了。二强他，我是没脸去告诉你，他出大事了！”
　　葛优德惊呆了：“他出什么事了？”
　　“这会儿在公安局那看守所里呀。”
　　一听二强到了看守所，葛优德惊愣之后怔怔发问：“他出了什么事？”
　　二强母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他去库房偷公家的东西，让人家抓住了。”
　　二强的犯罪深深地刺激了葛优德，他“哎呀呀”叹息一声垂下了头。
　　二强母擦着流不完的眼泪说：“你去看看他吧，他临走时告过我，说他有句话对你说。”
　　葛优德明白了二强去偷盗的原因。都是自己几次上门催债造成的压力才让他蹲了班房。他站起身愧疚地对二强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匆匆离去。
　　到了门外一看，自行车丢了。贼偷了！
　　
　　三
　　郭冬宝的朋友二毛和虫虫，两人在人行道上边走边说：“真是想不到，优德哥怎么能得了神经病呢？”
　　虫虫据以往所知，痛感无奈，说：“得这种病有先天的有后天的，我估计这老哥是先天遗传的。”
　　二毛深蹙着眉头叹息：“肯定，性格那么开朗，一般不会那样。唉，老天真不长眼。”
　　“那么好的人菩萨该保佑啊。”
　　“走吧，说啥都没用，买点东西去看看吧。”
　　俩人无精打采去买看望病人的礼物去了。
　　
　　四
　　葛优德去了看守所，见到二强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泪。他的精神崩溃甚至超过了二强。
　　二强心里死寂般的“昏暗”，似乎时间就此停留。千言万语凝练成了一句话：“哥，我老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五
　　精神恍惚的葛优德从看守所出来，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天旋地转，内心在强烈地谴责自己不顾朋友不依不饶。脚底的步伐散乱了，只是嘴里不停地默默念叨着：“二强呀，都是我的错呀，是哥把你逼进去的呀……”
　　
　　六
　　二毛和虫虫买好了东西，正走在去葛优德家的路上。忽见前方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迈着似是酒醉后的脚步走来，很快相互走近。
　　葛优德手里也拎着一些生活日用品，他准备再次返回看守所给二强送去。他晃晃悠悠走着，大脑全乱了。仰脖望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浮想到坎坷不平的人生，痛惜二强和老母的心酸人生。一低头看到了二毛和虫虫，他只是看着他俩点点头没说话。
　　二毛和虫虫一看，顿时悲从中来。二毛心事重重地对葛优德说：“大哥，我们正准备到你家里去。”
　　葛优德虽然和二毛、虫虫遇了面，但他心里想的是二强，恍恍惚惚游移不定的眼神没有多看他们俩，只是嘴里含混不清答非所问言不由衷地念叨：“没意思。到家里干啥？”
　　虫虫非常难过地说：“到家里看看你。”
　　葛优德像是听到了虫虫的话又像是没听到。只是随意说：“看我，看我，唉——出事了，出事了呀，啊——”
　　二毛仍像对待常人一样问：“大哥，你拿着东西要去哪儿啊？”
　　这一问更搅乱了葛优德的心，加剧了自责感，对自己的几次催债悔恨不已。随意应付了两句：“去我该去的地方，去我该去的地方……”他嘴里边说边散乱地迈动脚步离去。
　　二毛和虫虫看着葛优德离去，俩人愣呆了。这叫眼见为实，确信葛优德是真正得了神经病，心中顿生白云苍狗，世事难料之感。
　　二毛那先天心软慈和的性格令他叹息不止：“冬宝哥说的没错，我头一次见这得了神经病的人啊，太可怜了。”
　　虫虫皱着眉头果断决定：“不行，得远点跟上他，再别多说话，这种病人怕刺激。你赶快去家里告诉葛大嫂，让他们快点儿往回弄人。”
　　二毛把虫虫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说：“快，分头行动。你跟住点儿，千万别把人弄丢了。”
　　二毛转身向葛优德家的方向而去，虫虫则尾随葛优德远去的方向疾走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