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彩缤纷的晚霞，总喜欢在日头没落下之前展示自己的美，渲染了少半个天空。夏风徐徐，驱散了城市的喧闹，驱散了白天的炎热，凉丝丝地从车窗吹了进来，沁人肺腑，好不惬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王明清，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从小到大，贫穷、饥饿一直伴随着王明清。别说坐这么高档的汽车了，公交车也舍不得坐，就连家里那辆除去铃儿不响全响的破自行车都不敢随便碰。因为，那是家里唯一一件交通工具，是要留给唯一能挣钱的爸爸骑的。其实，在砖厂上班的爸爸与农民一样，几十年如一日，干得全是苦力活儿。赶上装车、出砖，工作在一线的爸爸还得加班；且污染重，噪音大，单位离家又远。记得那年，十岁的大哥趁着下夜班的爸爸在家休息，带着八岁的王明清骑车出去玩儿，倒霉的是把后轮胎给扎破了。因没钱补胎，小哥俩只好硬着头皮回家，远远就听见父亲的责骂声：“这两兔崽子，也不知道去哪儿疯了，再不回来老子可要迟到了！”
　　“唉，这俩孩子，真不懂事。”母亲的声音。
　　“今天要误了上班，老子就打断他俩的腿！”生活的压力，家庭的重担，使本性和善的父亲变了个人，尽管孩子们很听话，但还经常动用武力。小哥俩生怕挨揍，就将自行车往门口一丢，逃之夭夭。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在桥洞过了一夜倒也安然无事，而他们的爸爸为了寻找他们而无故误工，被单位扣了全月的奖金不算，年底奖金也减了半。哥俩惹祸，全家倒霉，他家的日子也更加捉襟见肘……
　　“哟，想啥呢？”崔凤扭头瞅了眼王明清，问。
　　王明清凝视着马路旁的公园，闷闷不乐地想着往事。
　　“王明清！和你说话呢！”崔凤提高了嗓门儿。
　　“噢，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刚才走神了。”
　　“想女朋友了是不是？这么专注！”
　　“没，没。”
　　“你这个‘没’是代表没有的没，还是没想的没，或者是这二者兼没的没啊？咯咯咯……”崔凤露出一排雪白的玉牙大声笑着。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瞬间拂去王明清的自卑，唤来了自信。
　　“不是二者兼没的没，是二者全没的没。呵呵……”王明清浓眉一挑，俊目落在崔凤的脸蛋上。
　　“和我讲讲你女朋友好不好？”
　　“没，没有。有啥好讲的？”也许连王明清自己也不清楚，在崔凤面前为什么不愿提起李红。他停顿了下才答。
　　“我不信。”
　　“不信，好啊，呵呵……那你就别问。”
　　“王明清，其实今天叫你出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崔凤将车停在路边，吞吞吐吐的样子。
　　“啥事啊。”
　　“真不好意思说。”崔凤低下头，脸红了。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王明清拍了拍胸脯。
　　“像个男子汉，怪不得我哥夸你呢。”
　　“你哥他，他夸我？真的？”王明清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的鼻尖问。听母亲说，继父二女婿崔军官运不错，前途无量，听说在他们回城的事情上帮过不少忙。能得到他的欣赏，无疑是件大好事。
　　“真的。”
　　“啥事啊崔凤，别说一件了，就是十件百件王明清我都会全心全意，一帮到底！呵呵……快说！”王明清得意极了。
　　“想让你当我的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
　　“王明清，别想歪了。是这样的，一会儿跟我上车站见个同学，我和她说过有男朋友了，所以，所以……想让你临时顶替，做一小会儿我的男朋友。别笑别笑，说句痛快话，你是能还是不能？”
　　“还以为是啥大事呢，不就演戏么，不是能，是太能太能了。呵呵……没问题没问题，请问什么台词，什么动作，导演大人您尽管吩咐。”
　　“贫嘴。配合我就是了。”
　　书中暗表，与崔凤分手的男朋友，今天要带现任女朋友回来。得到这个消息后，崔凤气不打一处来。恨只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恋几年的男友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悔只悔自己痴情一片，心心念念盼着人家回来冰释前嫌，重新和好；更没想到的是，我崔凤还没对象呢，你倒把女朋友先带回来了？
　　唉……破镜难以重圆。怪只怪自己任性，恶言泼语，伤害了两人多年的感情。现在有什么办法啊，毕竟两人已经分手了。人家带女朋友也好，不带女朋友也罢，与你崔凤何干？可崔凤还是气不过，就想起这么个办法来。她要让前男友看看，我崔凤的现在的男朋友比你帅多了！
　　崔凤兄妹从小失去双亲，是在姑妈家长大的。姑妈姑父都是国家干部，条件虽不错，只可惜膝下无子，待他俩爱如己出。崔军比妹妹年长几岁，待妹妹如掌上明珠。崔凤虽失父母之爱，却很幸运，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且娇惯成性，容不下半点儿委屈。失恋后，崔凤长时间茶不思、饭不香，萎靡不振。哥哥看到眼里，疼在心上，他看王明清高大帅气，就在妹妹面前提起。这些，王明清是不知道的。
　　火车进站后，崔凤显得异常激动，她与王明清肩并肩、手拉手，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可是，旅客全部散去了，也没看到前男友的影子。
　　“人都走完了，你同学呢？”
　　“我也不知道哇。王、王明清，对、对不起啊。”崔凤猛地推开王明清。
　　“没事儿。崔凤，天不早了，咱回去吧。”王明清才不管崔凤同学来与不来，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只觉得崔军夸他是件天大的好事，能坐上税务局小汽车不止让人刮目相看，还很风光。
　　为了彻底忘掉前男友，崔凤有空就来找王明清，几次下来，崔凤觉得王明清是理想的白马王子，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哥哥的默许下，崔凤尽量克制自己的个性，主动给王明清洗衣服，收拾宿舍。
　　“我哥说了，只要你好好干，想办法把你调到税务部门呢。”
　　“谢谢大哥。崔凤，有你们真好。”税务职工，国家干部的待遇，搁原先，他只能望梅止渴，想都不敢想哇！他努力忍住心跳，颤抖着回答。
　　“只要你对我好，很快，很快。”崔凤红着脸。
　　“可是崔凤，我王明清条件不好，只怕委屈了你啊……”王明清将崔凤拉进怀里，轻轻地、柔柔地答。暗想：李红啊李红，不是王明清我不爱你，是为了前程，我、我别无选择哇。
　　“你真好，真好……”崔凤动情地流着泪，庆幸自己找到了真爱。
　　从此，王明清就没给李红写过信。
　　李红的呕吐，引起了王婶的注意。她不好直接问，就说：“闺女，婶记得你可喜欢吃羊肉饺子了。你这是怎了？就算是感冒了着凉了也不至于吐成这样啊？”
　　“我也奇怪啊。婶，你说今天的饺子膻味儿怎那么重啊？恶心死人了！”李红强忍干呕说。
　　“羊肉又鲜又香，所有人都说好吃，就你说膻味儿重。闺女，该不是你胃里头有啥毛病吧？咱去卫生院问问张大夫？”
　　“我的身体我知道，胃也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你怎那么恶心呢？”
　　“是啊，太奇怪了。”
　　“你这反应，怎跟婶刚怀雨儿那会儿的一模一样啊！”王婶盯着李红的眼睛，急着找答案。
　　李红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她木木地、呆呆地、直直地、长时间地盯着王婶的脸看，好像王婶脸上写着好多好多使她着了魔的字，或看不懂的图画、神奇故事似的。
　　“婶，刚才你说什么？什么……”
　　“我说你的反应和婶怀……”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我的天！啊！”李红用力摇着头，惊叫几声后，撒腿就向远处狂奔。
　　王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随后就追。
　　何青疑惑地瞅着一前一后奔跑在草原上的两个女人，放下碗，大步跟了过去。
　　李红跑哇跑，跑哇跑，直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迈不开步才一屁股坐在地下。她喘息片刻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闺女，别怕，天大的事婶和你一起扛，好不好？好孩子，有话和婶子说，千万别憋在心里，那样会得病的！走，咱先回家。”王婶与李红坐在地上，眼含热泪柔声劝。
　　“李红，刚才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了？”何青看看李红，瞅瞅王婶，奇怪地问。
　　“别问了何青。听话闺女，有婶子呢，天塌不下来！走，咱家去吧。”
　　这时候，小吴、张志强、小李、小张都赶过来了。小吴看李红一个劲儿地哭，不知如何是好，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劝。
　　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李红已经聋了、哑了、傻了，她哭哇哭，哭哇哭，那声音凄凄惨惨，撕心裂肺。最后，李红不哭了，呆呆地坐在那里想心思。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与王明清相处以来，无论他如何纠缠，李红一直洁身自好，没和他往深处发展。直到王明清走的前一天深夜，情到深处的李红，把她最宝贵的贞洁——她的初女之身，完完全全给了他……
　　这是李红的悲哀！也是做女人的悲哀！
　　王婶的话，如晴天霹雳将李红震醒。天啊，这个月她竟然没来例假！难道说……难道说自己怀孕了？！老天爷啊！李红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值当你这样惩罚她？
　　李红，你不自重，才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不要脸的事情！你想想，老天怎能不惩罚你？
　　老天啊，李红向毛主席保证，她知道错了，你就放过她吧……
　　难道说只一次就、就……不会吧，也许是自己吓唬自己，虚惊一场吧？！
　　一次也不行！李红，你是个姑娘，是个与男朋友没确定关系的姑娘，你怎么能够怀孕，能够未婚生子？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你还有脸苟且于人世吗？
　　李红越想越怕，她头皮发麻，眼前一片迷茫，惊出一身冷汗！她哆嗦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红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草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何青，把李红背回去！”
　　“不麻烦了。”李红猛地站起身来，“婶，我没事儿，自己能走。”说完，大步流星向前走，众人慌忙跟了上去。
　　受了惊吓的野兔，迎着午后的阳光向远处狂奔。
　　“婶，自从沙尘暴过后，我吃饭总这样，经常犯恶心，尤其是例假前的这几天，也许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吧。婶，折腾了半天我也饿了，咱做面条吧。吃完饭，我和小吴还得回去呢。”李红就嘻嘻笑着，附在王婶耳边说。
　　“噢，饿了好，饿了好。你等着，婶这就做。”王婶半信半疑，疑惑地看着李红。说实话，她宁愿自己猜错，也不想李红那样。望着面带笑容、大口吃面条的李红，何青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再细心也是男人。
　　李红只能自己骗自己。她怀着复杂而侥幸的心理，强压食欲不振、嗜睡的妊辰反应，急切盼望自己的例假早早来临。原来那烦人的、让人厌倦的、月月如期光临的东西，是那样的珍贵、诱人。那段日子，李红盼自己来例假，比盼王明清来信还迫切！
　　李红换了个人似的，她无心工作、无心上班、无心学习，连正常的梳洗都无心，心心念念盼例假。可斗转星移，日月交替，一天过去了没来；两天过去了，还没来；三天、四天、五天，十天过去了，她的例假还是没来！
　　李红感觉小肚子鼓鼓的，胸胀胀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她失望了，不，她绝望了！
　　奇怪的是，一个月了王明清也没来信。可是，李红也不敢给王明清写信啊，生怕他不小心把自己怀孕的消息给透露出去。如果真的传了出去，李红宁愿选择去死！
　　李红换了种方式，想着法子折磨自己，让肚里的孩子流产。她趁着小吴上班的空隙，骑马在草原上狂奔，还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搞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故意爬上跳下，在一人高的院墙上行走；还把布条的一头拴在木头柜子上，把肚子一圈一圈死死地勒住。有一次，把柜子都拽翻了，衣物洒了一地，差点儿就让同宿舍的小吴给发现……
　　无论怎样，肚子里面的东西还是掉不下来。
　　李红只期盼王明清尽快来信，就像赵青山接小冯那样把她接走。最好是下午，要不是明天，最晚是后天……
　　李红从言谈到举止都很奇怪，瞒了小吴，却瞒不了何青。
　　那天在王婶家，李红时而大哭，时而狂奔，诡异的举动时时困扰着何青；加上从一位牧民那里证实李红曾在广播室院墙跳上跳下，飞快地行走，更加深了何青的疑惑。可是，小吴却矢口否认：“笑话。院墙那么高，红姐上去干啥？老班长，肯定是他看错了。”
　　“噢，那就好。”
　　何青还发现，几个星期过去了，没看到李红来邮局拿信或寄信。算起来，王明清才走了两个多月，难道说，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