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 面试

　　梅素生完孩子的第7天，白璐来了。
　　那天梅素正给孩子喂奶，周嫂刚把一只鸡炖在炉子上，正端着木盆准备洗衣服，看到白璐走进院门，忙叫道：“白小姐！您来了。”
　　“您这是？”白璐笑着问周嫂。
　　“嗨，球球刚拉完，”周嫂笑道，“我抽空赶紧洗了。您屋里坐！”
　　梅素见白璐撩帘进屋，脸上充满欢乐，往一旁挪挪身子笑道：“白小姐真准时，快坐。”
　　“那当然，我算计好了来的，”白璐把一套婴儿装放到桌子上，坐到床边，探头看着孩子问，“几天了？”
　　“7天，”梅素眼中全是慈爱。她看了眼白璐，白璐眼眸疑惑，于是她笑道，“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好看。这都变好看了，刚生下时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你看他眼睛多长，将来肯定是大眼睛；还有这肤色，越红，将来越白。”
　　白璐扑哧笑了，她从没听梅素说过这么多话。于是应合道：“是啊，他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哎，还有他的手，手指细长。”白璐说着就想去摸婴儿的手，但又觉得不妥，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摸吧，”梅素看着白璐笑，“没事的。”
　　白璐见梅素这么说，才伸手去摸那小手。“真好玩！”一阵酸楚涌来，白露的眼眸湿了。
　　梅素感到了白璐的异常。她看过白璐的小说，总感到白璐经历过什么，否则她写不出那种悲凉和绝望。特别是《孽缘》里的女主，应该隐含着她的影子。于是岔开话题说：“你给球球起个名字吧。”
　　“球球，”白璐说，“蛮好玩的。是乳名？”
　　“是啊，”梅素笑道，“前几天我和周嫂说，生出孩子的那一刻，就像有个球砰地从肚子里蹦了出来。周嫂说那就叫你儿子球球吧。就这么叫了。”
　　“有意思。起个大名，大名吗？”白璐想了一会儿说，“男孩子，叫，叫正达吧，你看怎么样？”
　　“正达？正直，豁达，”梅素看了白璐一眼，“男人就应该具备这样的品质。同时，我们还希望他将来的道路，顺畅、通达。”梅素笑了，说，“好，就叫梅正达。”
　　梅素和白璐正聊着，周嫂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周嫂说：“梅小姐，鸡汤好了。”梅素说：“您先放桌子上。”周嫂不动。白璐见状忙说，“你喝鸡汤吧，我也该走了。”说完，起身，摸摸球球的小手，才转身往外走。
　　白璐走后，周嫂把碗放到桌上，接过梅素怀里的球球。梅素看了周嫂一眼，摇摇头，笑了，端起碗喝鸡汤。
　　
　　走出槐树胡同13号，白璐没叫黄包车，她想沿街走走。
　　白璐现在特想有个孩子，当她看到梅素怀里那个小人儿时心里一阵疼爱。一切都是虚无，孩子才是实实在在的。有了孩子她才会像梅素那么满足和快乐。不行，她必须想想办法加快和梁公子的关系。可薛儒群那边正火焰熊熊，三天两头的一封信。断了吧，她是真舍不得，先不说猫捉老鼠的游戏有多刺激，就是读着薛儒群那一句句疯癫痴情的话语都极享受。白璐想，梁公子成天招蜂引蝶，按说也是个情种，只是……于是白璐有了决定。
　　
　　梅素出了满月便开始找工作，但并不顺利。梅素去了几家洋行，不是因为外语不行就是因为学历不够被回绝了。
　　吃过早放，周嫂劝梅素：“不行，你就去茶楼或者新百货。你看西屋的王小姐，在兴丰茶楼，每天光小费就不少。”梅素笑笑，没接话。
　　“哎，你，”周嫂刚想再说，见周哥在窗外招手，叨唠句，“这刚出去，怎么又回来了。”起身，走出房门。
　　“你跟梅小姐说，电话局在招接线员。”周哥见周嫂走出来，大着嗓门说，“我刚送了一个女的过去，电话局门口站着好几个女人，说是上午面试，要好几个呢。”
　　“那好，我这就去说。”周嫂看了一眼拿着毛巾擦汗的男人，说，“你先歇歇，一会儿拉梅小姐去。”
　　周哥的话早被屋里的梅素听到，待周嫂转身进门时梅素已经收拾妥当。周嫂看着梅素问：“你听见了？”梅素点点头。
　　“那我就不说了，说也说不清，”周嫂自嘲道，“还耽误时间。你赶紧去吧，球球交给我了。”
　　
　　青城电话公司坐落在安顺东大街，一座灰色西式二层小楼。1913年春由杜希思出资白银三万两创建。当时杜希思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手头没有几个钱，钱是岳父庞书瀚出的。
　　杜希思采用的是英国磁石式电话交换机，容量仅为100门。电话公司采用了企业、商店免费装机试用的方式进行推广，很快装机用户就接近了100户。1914年公司引进了日本产400门磁石交换机。去年底装机用户发展到423户。这次公司准备招聘8名接线员，为正在府南西街筹建的新电话局，1000门供电式交换机做准备。
　　梅素和周哥来到电话局大门口时，门前空无一人。周哥说：“哎，早上我还看这里站着好多女人呢，怎么一会儿工夫没了？”
　　“可能都进去了，”梅素看见门房里有个男人往这边望，便说，“你先忙去吧，我去门房问问。”
　　周哥说：“好，那我先走了。”
　　周哥走后，梅素走近门房，隔着窗户问里面的男人，“请问，这里是在招接线员吗？”
　　“嗯，”男人点了一下头，指指里面说，“在，在二楼东侧，右面的大会议室。你直接进去吧，里面有人接待。”
　　梅素谢过男人，直接去了二楼东侧的大会议室。
　　二楼东侧的大会议室门敞开着，梅素走到会议室门口往里扫了几眼，见里面坐了三十几个女人，个个都靓丽时尚。她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低头看书，有的正盯着她看。梅素微微一笑，走到一个靠边的椅子上坐下。
　　“哼，哪来这么一位！”
　　“不知道。”
　　这声音显然是指自己，梅素朝说话的两个人看了一眼，低下头看着脚尖，假装没听到。心想，初次见面给别人一个温顺老实的感觉最好，何况对方又充满恶意。
　　“大家注意了！”一个留着短发，身穿咖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走进会议室。她站在一张桌子前说，“大家不要说话了，听我讲，我讲完大家到我这里报一下名，报完名就坐在这里等待面试。面试在旁边的屋子，我一个一个叫，叫到谁，谁就过去。大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真麻烦，快点吧！”
　　“我先来！”
　　穿咖色旗袍女人的话还没讲完，屋里的女人就乱开了。梅素注意到，刚才议论她的那两个女孩最霸道，抢着要先报名。
　　坐在梅素旁边的女孩向另一个女孩撇了撇嘴说：“就显她了，早晚能差几个。”
　　“嗨，人家是董事长夫人的表妹，当然要显了。”
　　“哎，我听说，这次主考官是董事长。另两个，一个是董事长小舅子，一个是话务主管。”
　　“我知道，那个话务主管，是刚建电话局时，从上海挖过来的接线员。那女人，厉害得很。”
　　“是吗？”
　　梅素听到此心情沉重起来，她看那两个女孩还在说话，报名处已经没什么人了，便起身去报名，报完名又回到原来的座位等。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约莫过了两个小时，才轮到梅素面试。
　　
　　杜希思见到梅素的那一刻顿觉眼前一亮，这个女人可真美！随后他看看左右，左面的庞熠东目瞪口呆，让他心中暗笑；右面的舒雅丽仍面色沉静。
　　杜希思低头看了看梅素的简历问：“你中学没毕业？”
　　“没有。”梅素回答，“不过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哦，”杜希思温和地说，“你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我父亲突然去世，家里经济状况不好。”梅素平静地回答。
　　“哦，”杜希思又看了眼简历，简历上的字劲挺飘逸，可眼前的女人温婉静雅。心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写出这么洒脱有力的字呢？不由得问出，“这字是你写的？”
　　“嗯。”梅素一脸迷茫。心想，怪了，这字不是我写的，会是谁写的。
　　“很好！”杜希思说完，若有所思。他又看看左右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庞熠东摇摇头说：“没有。”
　　舒丽雅咳了一声说：“杜总，我还有几个问题。”
　　杜希思说：“你问。”
　　于是舒丽雅提了几个问题，梅素逐一做了回答。
　　杜希思发现舒丽雅表面不动声色，提出的问题却很刁难。便知舒丽雅成心难为梅素，心中大为不悦。
　　舒丽雅的确是想难为梅素，在梅素走进屋的时候她就心生不悦，后来又观察到杜希思喜欢梅素就更加不悦了，所以就想了一些刁难的问题问梅素。可梅素却表现得那么精彩。这让她很是惊愕。
　　“很好！”舒丽雅还瞪着双眼，庞熠东说话了，“梅小姐回答得很好，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接线员。遇事不急不慌！”
　　杜希思听了庞熠东的话想笑，考官哪有这么说话的。但他只是心里笑，表面上沉静似水。他看了庞熠东一眼，轻咳一声说：“就到这吧。”
　　“好，就到这里。”庞熠东直了直身子说，“梅小姐，您等消息吧。录取通告，我们会在下周二张贴在公司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