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电工值班长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0-13 10:52:32 字数:5523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我奋发有为想把这个电工组长再当得好一点的时候,刘文彬养好病回来了;且正式生产将近,车间里又从老厂调来几个老工人,动力车间为加强技术力量,叫一个七级老电来当了配电与电修组合起来的大组长,刘文彬当了副组长兼电修组长。新宣布的职务没有我新的名字,我就无形中被免去了。
我一下子又从组长落下来成了一个普通工人,一时思想不免有些波动,工作情绪低沉下来。我委屈地对周主任说:“厂里都知道我是电修组长,外车间外班组有事还找电话来找我,这以后叫我怎么对他们说呢?”
可周主任说:“这好嘛,有啥事情你还和以前一样可以和他们联系嘛!”主任想得很单纯。
“现在我没资格了!”我生气地说。
“为啥没有资格了呢?”
我不想再讲下去了,再把牢骚满腹发下去这不是对领导不满了嘛?我知道周主任也不是故意落下我的,因为有资格比我高的人进来了,七级老工人从外厂调来,技术比我们高得多,能不按他一个重要位置吗?而刘文彬原来就是电修组长,恢复他的职务是应该的,但我并不买账刘文彬。我想刘文彬这人不怎么样,谈恋爱一会和人家好,一会和人家不好,那姑娘的妈妈都来厂里找了他好几次,影响不好,败坏我们复员军人名声;平日工作也吊儿浪当,从来也没像模样干过工作。他也不是党员,凭什么让他当电气总组副组长呢?无非是他是主周主任的河北老乡,又是个志愿兵的复员军人罢了。
可这些话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我不敢对周主任说。因为周主任毕竟对我有恩,他安排人事有客观上的原因和工作需要的关系。组长不当就不当了呗。搞行政工作也没有啥意思,过眼烟云,转瞬即逝,给自己留下些什么呢?我几乎又想看小说和重新抄起笔来去写我的小说了。
我不当组长后,就只好去动力车间当值班和维护锅炉房的引风机等到几台大马达,保证在值班时的电气运行安全,在我的班上保证不让发生事故。我觉得这是当一个工人的最起码要求,一个工人的职责要负起来。
四个月后,榨季生产开始了,不想在分班组的时候,动力车间周主任又把我排为乙班副班长。其他两班的班长一个是电气大组付组长刘文彬,一个是上海人吴鸿昌;而乙班的正班长是福州机电学校毕业的一个电气技术员蔡尤明,他其实是挂个职的。他要管全厂的电气,全厂就他一个电气技术员。所以我虽是副班长,实际上等于是班长。那个技术员排了名单之后,却一次也没来过。周主任就放手让我当这个乙班班长了。
一个值班电工班长,也不算什么官,但我感到也是领导对自己的信任,是车间党支部周主任对自己的信任,感到周主任到底还是很看重我。我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一度消沉下去的我积极性又起来了。我口头上对周主任说:周主任,把我挂个副班长,我技术落后哪能行啊?但我心里却十分感激,很想当这个班长的。
古人说: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领导这样信任我,我决心要好好地报效领导,不辜负周主任对我的期望。
这个电工班长,说简单也简单,只管九个电工;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这个甘蔗化工厂,完全是机械化电气化自动化工厂。整个生产流程,从甘蔗进去,到白沙糖出来,以及把甘蔗渣送到锅炉去当燃料,迂回曲折的几十条流水线,全都是由电气化机械化来完成的,岗位工人只要在旁边监视着仪表和现场的运行情况就行了。但是这对于值班电工来说,却是十分紧张的,因为我们要控制和保证这些电气化自动化系统的安全运行。具体来说就是要管好动力、照明和讯号。
一开机,从动力车间的锅炉到蒸汽机、压榨机、蒸发罐、煮糖罐、分密机,即从甘蔗落槽到白沙糖出来,流水线上,所有的机器设备,大大小小的几百台电动机、几百个开关、几千只吊在六层楼高高的一排排的各种各样照明灯以及上百对电铃,全都要投入运行。而且一动百动,一停百停,流水线大部分都是连锁的。如果一个岗位的一台电机或开关出了毛病,一条流水线就会都停下来,那么就会影响全车间甚或全厂的设备安全运行。于是我除自己之外的八个电工,全都分配到各个地段去监视和维护。每个地段配备两名电工,我自己管总的进行全面巡视和监督。哪里有情况就奔向哪里,哪里事情多就到哪里一起帮忙。
当时分蜜机事故最多,我没事时就蹲在分蜜机旁。分蜜机的保险丝管有胳膊那么粗,保险丝断了我就爬上一人多高的机器上亲自去拔下来换好保险片再装上去。
这些电工中我虽然是半壶水,可是其他八个电工也强不了多少,大都是刚从农村出来培训一年半载的青年农民和城市里出来的学生,还有两个小姑娘是纺织厂里借来的电工学徒工。纺织厂的电气设备和制糖厂的设备也不一样,她们对我厂的电气设备也很生疏。我要负责这么一班的生产,保证动力照明信号等电气设备的安全运行,我感到责任重大。那个电气技术员挂个班长职务,实际上他根本不来过问。这时车间里许多人都想看我好看。
“哼哼,一个马大哈,一个一天到晚只管看小说的吊儿朗当的家伙,他能挑得起这付担子吗?别看他过去当过几天代理班长,那只不过是拉了几条临时线而已,工作又都是靠别人家做的,如今这是正式生产,那么多设备,坏一台看他怎么办?”
从吴鸿昌到刘文彬,再到从那个刚调来的七级工大组长,也都是这么看我。我自己心中确实也没底。而这些电气设备又都是省轻工业厅安装队安装的,我虽参加过试车验收,那只不过拿个钳形电流表去测一测电流,摸一摸电动机的温度听一听运转的声音而已,对整个车间的电气线路的布置和电气设备却不熟悉。
果然,第一季度,榨季的第一天就出了洋相。
厦门甘蔗化厂试榨第一天,来参观的人特别多,省市各局的人来了,工业区的干部来了,管工业的市委书记都来了。上午八点钟正式开榨,动力车间早就开始供汽、供电。正八点钟,压榨车间蒸汽机开机讯号一响,指示灯一闪,蒸汽工把阀门像扭汽车方向盘一样向左一旋,只听“哗—”一声蒸汽声大声暴哮,巨大的蒸汽机飞轮滚动起来,被它带动的六座小山一样的品字形的压榨机也吱吱嘎嘎地滚动起来。随着各路电铃声叮铃铃地响,指示灯闪闪烁烁,澄清蒸发工段的机器管道也都纷纷开动起来,于是潺潺的蔗汁流过来,循着粗大管道把蔗汁一级一级输送到二楼的大蒸发罐里去,工人们和参观的来宾们都喜笑颜开:试榨成功了。
但是,谁知只转了五分钟,忽然,“当”的一声,压榨机警铃响:停榨了,压榨机被蔗渣堵住了
原来是控制压榨辊的油泵马达没有开动。压榨机一停,前后的机器管道都停止运行。因为继续运行,势必造成压榨机严重磨损,毁了机器,这是压榨机工人听到声音不对突然停下来的;而油泵不运行的原因是带动油压泵的马达没有开动。我这时正在那里和参观的人一道在看流水线生产,见情况我立即背起工具袋和拿着摇表、钳形电流表赶过去看。因为压榨工段的电气设备是由我直接负责的,那是全厂重点工段。
我来到压榨机下的底坑里的油泵马达旁边,叫岗位工人揿揿起动按扭,电动机不动。我打开磁力起动器,见磁力起动器磁铁不会吸。测量一下电源,发现测电笔一点也不会亮,说明这里没有电。我拔下保险丝插头再用测最笔测接线头有没有电,插座上没有电。我感到奇怪呀,为什么这里的其他设备都有电能电运行,唯独这台小油泵却会没有电?我急得到处找这只小油泵上一级来的电源开关。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值班长来了,制糖车间的主任来了,调度员来了,都焦急地来到我身边。大家都问:“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一会厂长书记也来盯着我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下连穿着毕挺的中山装的市委书记也焦急地来到像地下室似的油泵马达边我身后,问是怎么回事?
这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到处乱寻乱转,却就是找不到它的电源出处。
这时,一会值班工程师还找来一位还在厂里的安装队的电气技术员,他打开图纸来看,他上下左右看了一会,在压榨车间右前方的一个水泥柱上的另一台泵边上,找到了那台油泵电机电源的出线处,寻到搁在配电板上没有插上的三只小插嵌,并立即把那块小配电板上的的三只小插嵌插上。我回油泵马达那里去看,果然那油泵开关就有电了,一按按扭油泵马达就起动起来。
天哪,造成影响到全厂生产、造成直接停榨停机事故的竟是这三只小插嵌!是我线路不熟悉,吃了这个大亏。我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
原来省机电安装队对电气设备的安装程序是根据工艺流程来安装的,也就是说按工艺流程供电,不是按块块设备供电。压榨车间的所有水泵站是在压榨车间的一排水泵的低坑里,但小小的油压泵却不属于水泵系统,而是属于上面的压榨系统,所以它的电源开关在上面的压榨机旁。而远压榨机旁的那个小油泵开关电源没有插上,所以油泵马达就没有电,油泵就没有及时投入系统中去运行。
这个深刻的小事故的教训,使我懂得作为一个电工值班班长,对全厂的所有设备的线路来龙去脉都要了如指掌。当马大哈不行,一旦出了事故,就会弄得蒙头转向。
从那次事故后,我利用休息时间拿来车间电气布置图,对全厂的整个车间的每台设备一路一路电源、一路一路控制开关、一台一台电动机,一个一个地跟踪核对;有些表面看不出来的开关和线路,我就拧开配电板的螺丝,从配电板的后面水泥柱上暗敷的穿管线上来察看。经过几天的寻找,各个车间的各个系统设备的电气线路都让我弄清楚了。然后再把这些电气设备的开关和马达,按系统循序编上号,并把号子用纸头和毛笔写上字贴到配套的开关和电机上,使岗位工人看了也一目了然。自然,对其他两个班值班电工也方便了。这样运行起来就得心应手,电气设备一出事故也就很快能修复和排除,以后再没出过类似压榨车间那样事故。
以后我又一台一台的去钻研重点设备的开关、电机的工作原理和可能产生的故障,并仔细地观察、细心地琢磨,从中找出它们的规律。
每发生一次事故,我都把事故发生的现象、原因和处理经过,详思地记载到值班日记和自己的笔记本上,以供下次再次出同样的事故时的参考。
同时我想到自己技术底子差,又缺少运行经验,就采取笨鸟先行的办法来弥补。上班时人家提前一刻钟,我就提前四十五分钟进车间进行检查。先看当班的值班日记,上一班发生过什么事故。然后我提着一只钳形电流表,对车间里电气设备的开关和电动机逐台逐套的测量三相电流是否经常,对大电动机还检查电流和温度时,用手背面在电机上按摸,温度是不是正常。这样接班后对电气设备的运行情况就有了底——为什么用手背摸,不用手心莫?这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告诉我的,用手心去摸,手心皮厚绝缘大就不敏感,若电机漏电就容易触电;用手背去按摩,手心皮肤薄,绝缘低,若电机外壳漏电,手就会自动往回缩。
另外,我在开机的时候特别小心,对被电动带动的大输送带,我要手敲脚踢,警告几次才推上闸刀开动大电动机。
我听值班长说有一个广东省的糖厂,在生产暂停休息期间,有个工人钻进输蔗糟里偷吃甘蔗。开始重新生产时,岗位工人开刀机时事先没有敲钟就突然开起来,把一个在里面偷吃甘蔗的工人被蔗刀机斩死的事故。
因此我在起动蔗刀机和其与机械连动的电动机时,特别小心。每次起动前必定与岗位工人联系过;再仔细的检查过被带动的机械设备是不是临时在有人检修,然后再与岗位工人配合起动。
由于我的小心谨慎,教手下的电工们也严格按操作规程操作,在我的班上就没有出过电工误操作事故;而资格比他老的上海人吴鸿昌却出了事故,差点儿被送到公安局去。
那次事故,正是与我交接班的时候。那天我是白天班,清晨七点钟我已经把全厂电气设备都检查了一遍,七点三刻我去找上一班的班长鸿昌接班。为表示设备良好无故障,吴鸿昌一台一台地陪我看过,其实我已经检查过心中都有数了。
当他陪我来到输渣机旁下面的控制开关处,一面对我说:“刚停下来的,电气设备都没问题。”一面用手去按开关。他想试试给我看,不想他刚用右手食指把起动按扭揿一下,只听上面输渣机“哗”地一声响,同时楼上发出一声惨叫。他吓得脸色惨白地赶快停下来,奔上二楼去看,三个正在临时检修的工人,全被蔗渣输送机拖进去了。工人们闻声赶来,赶快把他们三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拖出来,一个被输渣机扎断了下巴;一个被输潭渣机刮断了一只胳膊;一个被输渣机刮伤了一只膝骨节。三个工人都受了重伤,造成了一时全厂停机停榨停产的重大事故。
保卫科当时弄不清情况,认为吴鸿昌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有意破坏,立时把吴鸿昌用麻绳绑缚起来,关到保卫工作科密室里去。后来由于我为他再三证明,吴鸿昌不是有意破坏,是一时不小心误操作引起的,我在旁边看到的。保卫科长看我对吴班长绝不是破坏的保证,叫他写个检讨才把吴鸿昌放了出来,可是老吴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
这次事故发生后,电工们看见按钮就害怕,好长时间我和其他值班电工们不敢自己去揿按钮,机器设备故障停机修好了要试一下,我们电工也不敢按按钮起动,而叫岗位工人来起动。
文化程度和技术比我高的吴鸿昌却出了一起这么重大事故,而文化和技术比吴鸿昌差的我一直等到榨季结束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人身设备事故,这使大家不得另眼相看我了。连当年怀疑我能不能胜任当这个值班电工班长想看我好看的人,这时也对我刮目相看了。
榨季结束时,我被厂里评为先进生产者、优秀团员。在团支部改选时我被选为厂团委委员、动力车间团支部书记,并被选送到团市委团干训练班去受训半个月。车间党支部书记周主任找谈话说:“张家良,你干得不错啊!继续好好的努力,照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支部就可以讨论你的入党问题了。”
我把这大半年来的变化自然都告诉了雪梅,雪梅来信向我表示热烈的祝贺,并表示要向我好好学习。她也告诉我她在学校里也光荣地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我们两人互相鼓励,互相学习,情谊也更加深了。
从我的这些进步来看,一个过去不重视学习技术的人,当生产中遇到了问题时,吸取教训及时改正,并能总结经验,找出规律也能搞好生产。我后来想想,这与我平时看了许多书有关。多看书使我的头脑有了条理,提高了逻辑思维能力。可知多看书也没白看的,说明搞技术工作,不能只一味钻技术,还得懂点哲学和逻辑思维,这也有利于学习技术和生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