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袒露真情

　　安静的卧室里，掉根针也能听见。此时，华欣经过一番搜索，终于用万能钥匙打开了梳妆台的一个小抽屉。在这个小抽屉里，他发现三朵漂亮的绢制桃花和一支袖珍手枪。顿时，他的眼睛一亮，然而内心却充满了痛苦的矛盾。他既为这一发现感到兴奋，又为此而感到苦恼。难道梅亚男真是“桃花党”的成员吗？蓦然间，他听到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忙将抽屉重新关好。门开了，梅亚男走进房间，她看见华欣坐在梳妆台前，眼里便闪出异样的神情。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华欣的面前，默默无语地望着他。华欣不自然地笑了笑，刚要起身离开，却被梅亚男轻轻地用手按住了。
　　“华欣，”梅亚男说道，“按照中国传统的礼节，须眉男子躲入未婚女子的闺房，已经有失检点，再若手脚不老实，岂不惹人笑话吗？”
　　华欣说：“躲入你的卧室，并不是我的过错，怎么倒怪罪起我来啦？”
　　梅亚男淡淡地说道：“可是，我并没有让你乱翻东西呀？你看，书桌前的椅子挪动了地方，席梦思的床罩出现了多余的皱纹，就连这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被人动过了。这卧室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的人来过吗？华欣，不必假正经啦！”说着，她拉开了那个小抽屉，“我想，你不会是因为钟情于我，才爱屋及乌吧？”
　　华欣故作惊讶地扭转话题，说：“我简直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会有桃花和袖珍手枪呢？”
　　梅亚男信手从抽屉里拿出了绢制桃花和小手枪，轻轻地放在了台面上，说：“如果有意让我回答的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桃花是女人头上的饰物，象征着喜庆和吉祥。袖珍手枪既是玩具，又是防身武器，女人可以用来抵御男人的攻击。我是一个爱美而又好动的妙龄女子，自然对桃花有所偏爱。我又是一个到处乱窜的女记者，难免碰上别有用心的男人，自然需要有一支小巧玲珑的防身武器。侦探先生，这种解释不算勉强吧？”
　　华欣说道：“你的解释合情合理，无可挑剔。不过，我很想听听第二种解释。”
　　“这第二种解释，更令你满意。”梅亚男嘲弄地笑了笑，说，“我是一名‘桃花党’，这三朵桃花是我的标志。每当作案之后，便在现场留下一朵桃花，以示‘桃花党’的存在。这支手枪，是我的作案工具。因为它不但携带方便，而且在使用的时候响声很小。曹严华和孙竹光，都是被这支手枪击中了太阳穴，并在他们的身旁留下了小桃花。侦探先生，你对这种解释，不会以为是杜撰的吧？”
　　华欣下意识地取出一支雪茄，刚要点燃，忽又想到在梅亚男的卧室里吸烟，有失礼貌，便把雪茄重新放入了烟盒。
　　“不必拘礼。”梅亚男说道，“我知道你在紧张思考问题的时候，需要尼古丁的刺激，请自行其便吧。”
　　华欣听出梅亚男在挖苦自己，索性把烟盒塞进衣袋，说：“不瞒你说，仅以你拥有三朵绢制桃花，我还不能确认你是否是‘桃花党’。但是，我可以认定，尽管曹严华和孙竹光并非死于同一支袖珍手枪，然而这两起凶杀案，都与你有直接的关系。”
　　梅亚男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如此说来，你可以把我送给‘白帽衙门’领赏！请吧，电话在床头柜上，大概不需要我替你拨号码吧？”
　　“你不该比我更性急。”华欣冷静地说道，“在我把你交给有关方面之前，不知能否有幸知道曹严华的死亡真相？”
　　梅亚男沉静地看了一眼华欣，默默地走到窗前，说：“华欣，对于你的要求，我从来都是尽力满足的。今天，当然也不能例外。这样做，既出于对你的尊重和爱戴，也是我的致命弱点。其中的奥妙，你自己去体会吧！”说着，她猛地转过身来，把身体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华欣，有些激动地说，“曹严华虽然是你的老同学，但你未必知道他曾参加过便衣队暴乱。一九二六年一月，日本人为配合奉系军阀李景林反攻天津，一手策动了便衣队暴乱，曹严华充当了马前卒。他们冲出租界，鸣枪呼啸，横冲直撞，四处抢劫，给中国百姓带来了灾难。一九二八年六月，日本人为继续造成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策动军警督察处长厉大森率部哗变，曹严华首当其冲，闯入东马路，在城厢一带大肆抢劫。一九三一年六月，在土肥原贤二的策划下，便衣队冲出日租界寻衅骚乱，但由于这次阴谋活动被侦察队副队长侦悉，警察局及时调动保安队，迫使便衣队撤出，由此造成天津的局面极其紧张，中日交界口的交通阻塞了一个多月。事后，由于曹严华的告密，副队长惨遭日本人的毒手。从此，曹严华深受日本人的宠爱，经常出入‘游廊地’。不久前，他曾去大连秘密接受任务，但由于得意忘形，得罪了松田友吉，故尔在大北饭店被松田友吉设计暗杀。像这样一个无恥的败类，原本死有余辜，你却为他甘冒风险，不觉得脸红吗？”
　　华欣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日本警察署不许自己参与该案的侦查。他怔怔地看了看梅亚男，翕动了一下嘴唇，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华欣，你大概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事情的内幕，对不对？”梅亚男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说，“那天晚上，我是奉了报馆主编的指示，前去向他采访。他起初对于我的出现，有些吃惊，当我说明来意后，他便夸夸其谈地讲述了自己的‘功绩’。同时，他为自己得罪了松田友吉，非常懊悔。尽管他希望我在松田友吉的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但终归没有得到松田友吉的谅解。
　　“不，我所要问的不是这些。”华欣期望地注视着梅亚男，说，“听你刚才的讲述，好像你也恨日本人，为什么却又对日本人笑脸相迎呢？”
　　梅亚男苦笑着说：“十分遗憾，我们又回到了过去的话题。可是，我实在不想同你再争论下去了。”说着，她一甩长长的卷发，妩媚地望着华欣说，“如果你不打算把警察请来，我可要梳妆打扮，去办正经事啦！”
　　华欣心情沉闷地站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戴上台湾草帽走出了梅亚男的卧室。梅亚男欲送又止，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那双美丽而黯淡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天气并不十分闷热，华欣走在路上却感到非常烦躁。他决定找一个冷饮店，用汽水和冰淇凌压一压心头的火气。当华欣刚一迈入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便一眼看见里面坐着在天妃楼相遇的黑脸大汉。他抬腿走了过去，在黑脸大的对面坐下来。
　　“华先生，久违了。”黑脸大汉说道，“我在此恭候多时，请用冷饮吧！”
　　华欣警觉地问道：“莫非你又在盯我的梢？”
　　黑脸大汉说：“自从你为吉野先生办案，我们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华欣淡淡地笑道：“我至今仍然活着，大概很令你失望。请问，我是否有幸知道你的大名？”
　　黑脸大汉喝了几口汽水，说：“承蒙下问，敝人是松田公馆的钟崎虎雄。那天在天妃楼，实出于对先生的仰慕，不忍看你罹难，故而违背松田先生的指示，前去规劝。为此，我受到了松田先生的严厉训斥。今日在此专候，同样没有得到松田先生的允许。自从乔装马车夫的金光斗失踪之后，松田先生便把暗杀你的任务交给了我。尽管我是一个日本人，却十分敬佩像先生这样的中国人。我想，你受雇于吉野川秀，无非是替他搞清吉野公馆的枪战之谜。我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你，那次枪战，是在我的指挥下进行的。遗憾的是，那是一次失败的行动，我们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现在我已经把谜底告诉给了你，就请你明哲保身，万莫再继续介入这场斗争。不然的话，恐怕吉野川秀也不会放过你的。华先生，请听我最后一次善意的劝告吧！”
　　“钟崎先生，”华欣说道，“你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吉野先生吗？”
　　钟崎虎雄说道：“已经无所谓了。金光斗的失踪，意味着他已落在了吉野川秀的手里。”
　　华欣站了起来，说：“对于你的忠告，我谨表谢意。可惜的是，我们分别处于敌对国，无法成为朋友。再见！”华欣说罢，转身走出了冷饮店。
　　烈日当头，烤得路面发烫。然而华欣心里，此时竟变得一片冰冷。虽然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基本搞清，但是梅亚男在这场斗争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他仍然没有闹明白。尤其那个神秘的“桃花党”，究竟存在不存在？如果它是一个虚无的魔影，为什么却屡屡出现在凶杀案中？如果它有一个实体，又为什么那样飘忽不定，无影无形？对于一名侦探来说，倘若无法解开这个谜，能够安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