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逢（1）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是修习剑术之人的共识。有些知名人物在打斗时专用宝剑折损，往往用自己的鲜血洗刷这等奇耻大辱。
　　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参赛弟子用的都是普通长剑，兵刃上占不得一丝便宜。
　　但如此盛会，无数双眼睛看着，一把普通长剑折损了，最终折损的还是参赛之人以及家族门派的脸面。
　　明旭掰断的哪里是一把长剑，而是整个朔风城的尊严，这比“千年老二”带给卓家的羞辱更为严重。
　　卓言的脸颊火辣辣的滚烫难忍，木呆呆地看着手中一截断剑，观战台上的人目光各异，看着这个落寞悲凉的少年。
　　整个演武场静悄悄的，唯有卓天奇磨牙的声音异常清晰。
　　明赫煊心情大好，道：“早说了是玩玩儿嘛，卓贤侄不必伤心，明伯伯改日送你一柄绝世宝剑，谁都折不断的那种。”
　　石岛主有些不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明赫煊火上浇油：“的确是‘常事’，呵呵。”
　　石岛主笑不出来，小声道：“你积点德吧，别再刺激小孩子。”
　　明赫煊的眉头跳了几下，派人扶着明旭过来，给他披上棉斗篷，关切地道：“我儿辛苦了，快回去养着。”
　　突然之间，卓天奇高大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比武台上，扬手对着卓言的脸就是重重一巴掌，斥骂道：“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长剑已断，你、你、你怎么有脸活着。”
　　卓言一跤摔在地上，脸颊又红又肿，清晰的五指印异常分明。
　　他脑子里一片嗡嗡声，羞愧的低着头。不用看，也能察觉到一片锥子般的目光射过来。
　　明旭胜之不武，卓言能辩白吗？
　　不能，谁会相信他心生恻隐突然收住攻势？
　　众人只看到他的长剑被一个气喘吁吁的病秧儿干脆利落地折断。
　　比武输了，丢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挨巴掌，更丢人。一鸣惊人的美梦碎了，雄心壮志化为泡影，残余的自尊骄傲全没了，卓言觉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卓天奇怒气不减，抬脚朝他身上踹过去。苏老庄主及时过去挡住卓言，劝道：“孩子心里很难受，你不能雪上加霜。”
　　卓越看着弟弟面如死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带头跪下，哀求道：“父亲息怒，阿言下次一定会赢回来，您再给弟弟一次机会。”
　　赵影急切地道：“师父原谅师哥吧，他下次一定能赢。”
　　卓天奇拾起地上断剑，道：“你可真了不起，第一次参赛就把家族脸面丢的一干二净，你给我去死，我没你这个儿子。”
　　苏老庄主颤声道：“阿言年纪还小，你非要逼死他才满意？”
　　卓天奇咬牙道：“自取其辱，死了活该。”
　　石岛主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道：“卓城主，胜负哪有人命重要。更何况自取其辱的是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你自己的意志强行加在儿子身上。有本事你把第一夺过去啊，你的耻辱凭什么让儿子来洗刷。”
　　卓天奇怒道：“我家的事无需外人置喙。”
　　石岛主冷笑连连，道：“家事关起门来解决，你堂堂正道盟主，骂孩子打孩子，风度礼仪全不要了，不知情的人以为你是个市井婆娘骂大街呢。”
　　卓天奇老脸一红，看到无数双眼睛露出嘲讽之色，这才感到丢人现眼。
　　苏老庄主道：“算了，有什么话回去说，给孩子留点脸面。”
　　天色已经擦黑，桃源山弟子点燃石灯笼，将演武场照耀的明如白昼。
　　卓天奇脸上映着暖光，目中却是寒意森森，揪住卓言的衣领，强行拽走。
　　石岛主有心跟上去，明赫煊不动声色拦住他去路，笑道：“石兄，我已备好桃花酿，走，咱兄弟俩喝个痛快。”
　　石岛主被他阻拦，不敢再多管闲事，换上一副笑脸，道：“明兄太客气了，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他二人开开心心地走了，卓言半死不活地被卓天奇拽回客居的小院，跪在院中冰冰凉凉的石板上。
　　他的父亲、外公、兄长都在温暖的室内，他听到外公和兄长一起哀声求情，父亲的口中来来回回都是“耻辱”二字。
　　当晚刮了一夜的大风，灰尘树叶随着大风拍打在他的头上脸上。
　　卓言神态萎靡，发丝凌乱，一脸灰扑扑的尘土。他身上冷，心里更冷，残余着一星半点求生的欲望。
　　他希望父亲把他唤到室内，哪怕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心疼就好。
　　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也没痛骂卓言，也没挥舞着板子痛打卓言，从天黑到天明，数个时辰，他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都是“耻辱”二字。
　　外公求情毫无效果，最后化为哽咽之声，兄长选择闭嘴，安安静静地待在室内。
　　太阳高高升起，暖暖的阳光洒下来。而卓言的心已经冷透，暖不过来了。
　　卓天奇的魔怔病好了，开始数落卓言的罪证：“这小子懒得出奇，不听我话偷偷溜出去，和小妖女鬼混在一起。回了家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耽误数个月的时间。臭小子奸猾嘴馋，整天想着吃，他吃个鬼，酒囊饭袋大草包，我没这样的儿子，死了正好，省得给我丢人。”
　　数落完卓言，卓天奇又将矛头对准明赫煊，切齿骂道：“姓明的老王八忒不是东西，他早料到这一天，故意给卓言用美人儿计。该死的卓言年纪不大就色欲熏心鬼迷心窍。”
　　卓越道：“什么美人儿计？那个小妖女吗？”
　　卓天奇道：“就是她，年纪不大已成了狐媚子，老不要脸的养出一个小不要脸的。他妈的，敢勾搭我儿子，老子早晚捏死小狐狸精。‘千年老二’变成‘万年老二’，是明老王八早算计好的。”
　　卓言脑子里一团浆糊，也顾不上仔细体会他话中何意。悄悄站起身，偷偷溜出小院。
　　卓言溜出去，是为了寻短见。他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了结自己。
　　刚刚走出院门，赵影朝他跑过来，道：“师哥别气馁，更努力一些就是了。我陪着你一起修炼，咱们每天吃一顿饭，休息一个时辰，天道酬勤，下次比试肯定能赢了明旭。”
　　卓言被她勾起满心怒火，怒道：“你给我走远些。”
　　赵影道：“你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的冲我吼什么，你被师父骂冲我发作，讲不讲理啊？”
　　卓言有些后悔，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赵影吃软不吃硬，火气很快消了，拿出一张纸，道：“你瞧瞧，我把以后如何修行都计划好了。起床的时间吃饭的时间都写在上面，每晚临睡前我都会和你比试一场，互相监督共同进步。咱们年轻身体壮，每天睡一个时辰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卓言同甘共苦，卓言的脑袋却快炸了，哀声道：“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我求你了。”
　　赵影小声道：“师哥。”
　　卓言不做理会，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赵影走开了，他悄悄朝一片山林走去。
　　桃源山的弟子曾嘱咐过，那片山林是禁地，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卓言觉得禁地是寻短见的好地方，不会有人打扰他的寻死大计。
　　他顺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发现自己迷了路。山林完全变了样，在外围看时，每棵树大概两丈高，在里面看，一棵棵参天大树高耸入云，四周雾气氤氲，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
　　反正是来寻短见的，他倒是不在乎林中的古怪。
　　卓言左看右看，相中一棵粗壮的枯树，那里有个树洞，躲在里面，更不易被发现。
　　他心意坚决，却没想到树洞里藏着一只乌黑的大鸟。黑鸟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立即变成一个全身裹着黑的美男子。
　　这鸟妖面容阴柔，颇像个女子，杏核眼，樱桃唇，邪气极重，不像个好东西。
　　他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打扰我睡觉。”
　　一听他开口说话，卓言全身都是鸡皮疙瘩。黑衣男子的声音十分尖利，像极了不男不女的阉人。
　　黑衣男子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看清卓言面容稚嫩，声音和缓了些，道：“小孩子呀，你来干嘛？”
　　卓言定了定神，道：“鸟怎么会在树洞里？不是应该在树枝上吗？”
　　黑衣男子道：“你管不着，我趴在棺材里睡觉也不关你事。”
　　卓言歉然道：“对不起，我去别处。”
　　他绕到另一棵树后，左思右想，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寻短见。
　　长剑已断，早扔了。身上也没有毒药，难不成解下腰带把自己挂上去？
　　也不行，被发现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吃不喝，把自己渴死饿死？
　　也不行，耗费的时间太长，万一有人寻到此处救了他怎么办？
　　卓言冷静思忖片刻，决定一掌拍死自己。扬起手，蓄足灵力，便往天灵盖击落。
　　“慢着。”那黑衣男子猝不及防地出现，一把抓住他手腕。
　　卓言道：“你怎么过来了？”
　　黑衣男子笑道：“我觉得你不对劲啊，一脸活腻歪的样子，太明显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卓言道：“一心寻死之人，不会感激你的好心。”
　　“啊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几声，“小子，谁逼得你要死要活啊？放聪明点，与其了结自己，不如快意恩仇大杀四方。把你看不顺眼的人拧成麻花扔到油锅里炸个通透。”
　　卓言大吃一惊，道：“你这恶妖，别妄想着蛊惑我害人。”
　　“朽木不可雕也，”男子撇撇嘴，又道：“死心眼的东西，你去死赶紧给我去死。再劝一句你是我爷爷。”
　　卓言道：“哪有你这样劝人的？”
　　“哟，你还有心情跟我掰扯？你真的想死？”
　　“我想死，你快走开。”
　　男子疯狂大笑手舞足蹈，道：“让我欣赏一下你的脑袋变成血葫芦瓢，快点动手，我迫不及待了。”
　　又不是耍猴，竟然招来一个看好戏的。卓言又恼又怒，起身跑出很远，寻了一根尖利的树枝，朝自己心窝戳下去。
　　那男子如影随形，伸指一点，将树枝化为粉末，道：“小小年纪，真不想活了？至于吗？”
　　卓言强忍着眼泪，道：“你管不着，你说了不再劝我的。”
　　黑衣男子道：“我没想劝你，只是好奇。小子，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有什么了不起的。跟爷说说，你遇上啥事了？”
　　卓言恼怒地道：“你走开，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哟，好玩儿，有意思，自我了结的大戏没人欣赏多可惜，我给你叫个观众啊。”
　　黑衣男子跃到树上，扯开嗓子大喊：“小叶！明小叶！你快过来啊，这里有个一心蹬腿儿上西天的小破孩子，好戏鸣锣开场啦，咱俩一起鼓劲助威啊，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