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虹桥会

　　如果一个孩子从未吃过糖，不知道甜甜的味道，就不会对甜味有无限的留恋。如果一个孩子在黑暗冰冷中呆的时间太久，忘了阳光的温暖明亮，就不会期盼着再见到阳光。
　　但这个孩子偶然间无意中闯进一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吃到了甜甜的糖果，再回到冰冷黑暗中，没有希望回到温暖甜美的世界，定会痛不欲生。
　　卓言便是这样，他的生命力在那个中秋佳节的月圆之夜所剩无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卓天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唤不回卓言的一丝生气。百般无奈之下，卓天奇听从苏老庄主的劝告，同意给卓言时间，让他慢慢调整状态。
　　几个月过去了，卓言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卓天奇又气又急，把他拽进书房，大声斥道：“你能不能行？明年三月初三要在桃源山举办虹桥盛会，不抓紧时间练功，你想得个什么名次？”
　　卓言迷迷糊糊，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我？参加虹桥盛会？”
　　虹桥盛会原本的名字很直白，叫“夺魁盛典”，每隔三年由朔风城举办一次。
　　百余年前的人魔之战后，朔风城元气大伤，松风庄、龙华岛、巫仙谷同样死伤惨重，四大门派皆无力举办盛会。这种出风头扬名利显气势累死人的差事，被偏安一隅的桃源庄抢去了。
　　桃源庄不但揽了差事，还进行改革创新。在演武场的一侧用灵力建造一座耀眼夺目的彩虹桥，虹桥周围云雾缭绕，直通桃源山的大型马场。
　　桃源山的良驹享誉天下，比赛进入前十甲的弟子可以踏上虹桥，去争夺一种长着双翼的天马为坐骑。
　　不过这种天马有个特性，见到小孩子会特别温顺，无需降服，可任意由其驱策。为了公平起见，桃源山将弟子年满十六岁参加盛会的规则改成十八岁。
　　卓言过完年才十四岁，远远没到参加盛会的年龄。
　　卓天奇道：“为父十四岁破例参加盛会，为父能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做不到？”
　　卓言道：“您只是气不过，非要和明掌门争个高低。”
　　“你说什么？”
　　卓言以前从不顶嘴，像个傀儡木偶，父亲怎么指挥，他就怎么做。长这么大，第一次表示异议，卓天奇气不打一处来，扬手要给他一个大嘴巴，挥到中途于心不忍，赶紧转移方向，一巴掌拍在书架上。
　　卓言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案前，低眉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卓天奇理顺心里一口恶气，道：“世人都说我不服明赫煊，对，我不服他。不是因为他修为高，而是因为他不是个东西。这种人成为精神领袖太可怕了，卓家必须把第一夺回来。让世人明白，只有卓家才有资格领袖群雄。”
　　少年卓言从未见过明赫煊，但从小听多了关于此人的恶劣传闻，厌恶感一直刻在骨子里。道：“父亲说得对，这种人没资格做精神领袖。”
　　卓天奇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扬名立万要趁早，纵横江湖功成名就才是好男儿热血传奇的一生，为父相信你。”
　　听着父亲语声铿锵，看着父亲满脸放光，卓言免不了一阵热血沸腾。
　　男儿都有扬名立万之心，他也不例外。从小到大辛苦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一腔抱负支撑，他早疯掉了。
　　想象一下，他在盛会上一鸣惊人，骑着双翼天马屹立于虹桥之上，身上洒满阳光。桥下是如雷的欢呼与掌声，钦佩艳羡的目光。
　　他会成为一个传奇，一个少年初次参赛夺得魁首的神话。
　　对未来的憧憬，对扬名立万的向往，在这一刻战胜了对好友的思念之情，卓言抖擞精神，恢复了从前的严苛训练。
　　三月初三，大大小小的家族从四面八方奔赴桃源山。
　　桃源山很美，宛如世外仙境。这里山峦起伏树木葱翠，纯白色的野兽出没于林间。这里的桃树接连成片，浅绿色的燕尾蝴蝶成群结队，围绕着灼灼桃花嬉戏翩跹。这里的河流宛如长长的白练，潺潺的溪水中时常跳出几尾红色大鱼，从石桥的这一端，跃到几丈远的另一端。
　　主峰上云雾缭绕，一只彩凤高亢长鸣。凤鸣之地必有玉，上古传说中，桃源山正是从天宫坠入人间的一块美玉。
　　好山好水兼之美玉的灵气，桃源山是钟灵毓秀的福地。这里的男人面若冠玉，女子百媚千娇，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人人向往的好去处。
　　虹桥盛会如期举行，卓天奇按照原定计划，在第一场比试开始之前不紧不慢地搞起了幺蛾子。
　　他要求破例让他的儿子卓言、弟子赵影参加。
　　石岛主第一个表示异议，道：“卓城主应该明白，不满十八岁不得参加，乃是秉着公平公道的原则，那天马……”
　　“不要了。”卓天奇冷冷地打断他，“朔风城只争第一第二的名次，什么天马活马死马的，我们不稀罕。”
　　卓言难掩失望之色，望他父亲一眼，慢慢把头垂下去。
　　姚谷主笑道：“卓城主信心十足啊。”
　　明赫煊轻摇折扇，淡淡地笑着，道：“两个孩子年纪太小，万一有损伤……”
　　“放心，两个孩子知道分寸，不会打死明家的弟子。”卓天奇看明赫煊更不顺眼，言语甚是刺人。
　　明赫煊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看着他，道：“好吧，明某祝卓兄美梦成真，将第一名收入囊中。”
　　无数人或有意或故意地笑起来。
　　石岛主摸着白胖的脸，嘿嘿笑道：“卓城主有备而来，要让儿子一雪前耻，把‘千年老二’的狗皮膏药甩下去，我看这场盛会不如叫‘揭膏药大赛’，咱们拭目以待吧。”
　　卓天奇恶狠狠瞪他一眼，道：“逞口舌之利很了不起啊。你们睁圆了眼睛瞧着，我儿子是有真本事的。”
　　石岛主望向他身后的卓言，道：“跟你一个德行，眉梢眼角冒着蠢材的气息。”
　　卓天奇扬起手掌打过去，明赫煊举起茶杯轻轻一抛，卓天奇一掌落在茶杯上，没打着石岛主，反倒把自己烫着了。
　　观战台上响起一阵哄笑声。
　　明赫煊“哎呀”一声，道：“不好意思，我想请卓兄喝茶水来着，是我不小心了。”
　　卓天奇吃了大亏，又不好和明赫煊开打，只得向卓言看过去。
　　卓言明白他的意思，必须把第一争到手，所有的耻辱一并洗刷。
　　虹桥盛会举行了十天，少年卓阳过五关斩六将，赢得无数赞誉，不负众望地拿了第一。
　　他悄悄瞄着明赫煊和石岛主，心中痛快极了。
　　正当众多前辈频频赞叹之时，明赫煊似笑非笑地瞄了卓天奇一眼，起身朗声道：“诸位，在下有一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石岛主道：“明兄太客气，你说就是了。”
　　明赫煊道：“未满十八岁者不得参加比试，犬子明旭周岁十四，得知朔风城有两名弟子破例参加，吵着闹着也要来比试。小孩子犯浑气煞我也，迫不得已只能和诸位仁兄商量一下，能破此例吗？”
　　他摆明了是冲着卓天奇去的。
　　明赫煊花花肠子极多，偏偏赶在比试结束，卓言一身伤痛的时候破例让明旭参赛，占了好大的便宜。
　　石岛主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反正已经破了两例，再破一个无所谓嘛，小孩子打架最好看，我稀罕死了。”
　　苏老庄主不干了，道：“言儿一身的伤，和明旭比试不公平。”
　　石岛主道：“明旭从小是个病秧子，走一步晃三晃，苏前辈，你家卓言才是占便宜的人。”
　　苏老庄主狐疑地道：“病秧子？怎么可能？”
　　石岛主道：“那孩子从小药不离口暖炉不离身，我亲眼所见，苏庄主怀疑我说谎不成？”
　　卓天奇不信他严格训练多年的儿子会输给一个病秧儿，道：“比就比，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明公子犯了病可别赖我儿子头上。”
　　“绝对不会。”明赫煊笑道，“卓城主输了那么多次，从未赖过明某资质好，犬子又怎会赖你家卓言资质差呢。”
　　“嗯？”卓天奇眉头紧皱，“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
　　“噗”的一声，石岛主直接笑喷，一口茶水吐了满地。
　　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明赫煊当众宣布，让卓言休息三天再比。
　　这三天热闹极了，谁能夺魁，成为最热门的话题。大多数人扬言最后的胜利属于明旭。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明赫煊乃是千载难逢的奇才，拿了无数次的第一，明旭肯定差不了。而且大家也清楚明赫煊的为人，不会干自取其辱的事。
　　只有卓家和苏家的人说卓言会赢，不管有多少底气，嘴上不能输了气势，得为自己人呐喊助威。
　　底气十足的只有卓天奇，他不信“千年老二”的诨号甩不掉，卓言的实力可以和前辈名宿比肩，他不信自己的儿子收拾不了明家的病篓子药罐子。
　　况且风水轮流转，明家是时候吧唧一下从高处摔下来了。
　　很快到了比试那一天，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卓言站在场地中间，临风而立，面容冷肃，颇有先声夺人之威。
　　无数人竖起大拇指称赞：“气度不凡。”
　　明旭的出场方式则让人捏了一把汗，他裹着厚厚的棉斗篷缓步进场，向众位前辈行过礼，缓缓脱下棉斗篷，缓缓放下怀里的金制小手炉，缓缓拿过随侍弟子手中的长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卓言对面。
　　他干什么都是缓缓的，有几位性子急的前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场地中央。
　　剑未出鞘，气势先输了。
　　在众人不一而同的目光中，明旭缓缓抽出长剑，缓缓地把剑鞘放置一边，又缓缓地直起腰。
　　直起腰后，捂着嘴，轻轻地咳了几声。
　　姚谷主突然道：“能行吗？这孩子身体太虚了。”
　　明赫煊道：“他非要上场，我拦不住啊。全当玩玩儿吧，孩子高兴就成。”
　　卓天奇道：“如此盛会，你当玩玩儿？”
　　明赫煊耸耸肩，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小干什么都当玩耍，一个不小心玩儿成了第一。天生样样出挑，没办法。”
　　卓天奇差点被他气炸了胸膛。
　　比武台上，两个十四岁的少年动手打起来了。观战台上的人齐齐一惊。
　　明旭和适才判若两人，一招一式如长龙出海，剑光霍霍，风声飒飒，快若闪电，攻守有度。
　　卓言压力陡增，拿出全部的实力，与他打的难解难分。
　　二人足足打了一个时辰，绝招险招层出不穷，兀自不分胜负。二人的长剑数次贴着对方的咽喉擦过去，惹得观战台上惊呼连连。
　　明旭渐渐显露虚弱难支的状态，挥汗如雨，气喘如牛，招式明显变慢，以守居多。
　　卓言不愿占体力上的便宜，向后一跃，收起长剑，道：“明兄应该好好养病，康复之后再比。”
　　明旭摇头道：“接着打，卓兄无需心软留情。”
　　二道身影又斗在一起，卓言一招一式威不可挡，如滔天巨浪汹涌澎湃。明旭形势堪危，如海中溺水之人，拼命挣扎抓不到救命的稻草。
　　卓言必赢，明旭必输，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个结果。
　　卓言也很有信心，一剑向明旭咽喉刺去。他本来打算在剑尖离明旭咽喉毫厘之间时停手，不料明旭突然发了狠，单手抓住刺过来的长剑，根本不顾忌手掌上鲜血淋漓。
　　卓言情不自禁地替他感到疼，不由自主地停止攻势。明旭露出目的达成的笑容，催动灵力使劲一掰，硬生生把卓言的长剑掰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