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相见时难别也难

　　我在家里愉快地住了两天，雪梅嚷嚷着要回去了，说是开学将近，回去还要准备准备。我的父母想再留她两天也留不下了，我也只得由她。雪梅要回娘家，我也就要和她离开回厂去了，我的假期已超过了个把月，也不得不走了。
　　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地共同度过了二十多天，突然要分离了，两人都感到十分的难过。雪梅还好些，她依旧在自己家乡，每星期六回来总还能见到父母弟妹；而我却要一个人到遥远的厦门去了，而且此去之后，因考虑来回路费的假期问题，准备明年不再来了，要等到后年才来。在这漫长的两年里不但见不到雪梅，连父母弟妹都看不到一个，心里怎么会好受？我突然阴郁惆怅起来，但是为了前程，为了我们幸福的明天，我又不得不走，不得不分离。
　　我的父母见我们匆忙要走，忙给我们弄早饭，准备给我们的点心和路费。
　　我来时带的一百多元钱早已用光了，。本来回去路费是够的，那一次我在钱湖镇师傅家住着，供销社到了一些便宜布料，师母想给孩子们扯些衣裳，一时手头拮据，问我身边还有没有钱，一开口就是二十元；说是先向他借一借，结果我只好把回去做路费的二十了钱给了师母，我没法拒绝呀。如果已经用完也没办法了，因为当时还有几十元。给了师母之后，如今自己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了，我只好老着面皮向阿妈和大弟讨了。亏得阿妈和大弟都十分谅解我，又凑给我二十元。这二十元钱只够自己回去的路费，一张宁波到厦门的火车票就是18元7角。剩下1元多钱只够在路上买两碗面吃，以度过三天时间。雪梅新学期的书费和伙食费，还得我回到厂里拿了工资再寄给她。
　　吃好早饭，我和雪梅终于要动身了。阿妈和弟妹们送我们到村口，父亲说他在瓜园没啥事情，要多送我们一阵。父亲提着那只放着茶叶蛋等东西的旅行袋跟在我和雪梅后面，对我又嘱咐了许多话。诸如在外面冷热自己要当心，路上要小心，还说家里苦虽苦也过得去，不必挂念，常来信好使屋里放心。
　　我眼眶发起热了，阿爸在家这么艰苦，我平常没带一分钱来，相反这次来了又花了他们这么多钱，如今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又要回去了，却对我一点儿要求也没有，还这样关心我，多好的阿爸！多体谅儿子的阿爸啊！我心里感激万分。阿爸在路上一面走还一面对我说：“你们两个人字眼（文化）都这么好，以后是不会吃苦的了。”我心里想想，也可能吧，但眼前是两个人走来走去够苦的了，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不知要过多长时间呢？再以后的事情也不知这会怎么样，我也不敢多想。
　　阿爸一直把我和雪梅送到五里路外的望春桥，前面就要到雪梅的叔叔的家了。雪梅说准备弯进到叔叔家里去看看，索性母亲在那里等着。阿爸对我说那我就不进去了，看见他们不好意思的。临行他老人家又摸摸索索地摸出一元钱来抖抖索索地交给我说：“我晓得你路费不够，我没啥钱好给你，这一元钱给你路上买点吃吃吧！”
　　我听阿爸如此说又望着他手里的那一元钱，鼻子一酸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原来，那时候生产队按劳力发粮食和工资，生产队给我父母兄弟经济上是各自分开核算的，我的阿爸是个辅助劳力，管管瓜地，生活上除自己外还要管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妹，所以他平常除了拿些饭票是没有什么钱的。我听家根讲，平常阿爸和四弟吃饭就是用盐拌拌饭，有时连买点盐的钱都没有，这一元钱不知他是怎么省下来的？他如果有三元五元也会全部拿出来的，我知道我阿爸的为人。现在这一元钱就是阿爸的全部家当了，我怎么也不要阿爸这一元钱。
　　“阿爸，我路费够了，妈和家根已经给我二十元，这一元钱你自己用吧，”
　　我硬把阿爸这一元钱塞到阿爸的破布衫袋里，同时还给阿爸一斤全国粮票，叫他肚子饿了买几个馒头吃。我见阿爸佝偻着腰，恋恋不舍地望着我走了许多路，我鼻子发酸地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可怜的阿爸，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后影，仿佛要把阿爸的形象牢牢地刻在心里。因为从此可要两年看不到阿爸了啊，直到看得渐渐被人流遮没看不到阿爸了，才回头跟着雪梅上去。
　　到了望春桥果然碰到师母，她是特地来送我的。我感到很过意不去，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的，就不叫她去火车站了。
　　我就在雪梅的叔叔家里，和雪梅的婶婶见见面，喝了口茶，便讨了三轮车和雪梅一块去火车站，雪梅说要送我上火车。
　　到了火车站，见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带着雪梅到车站饭店去吃昼饭。奔进饭店一看还像头次和雪梅来城里一样，吃饭的人早挤满了，我们又只吃了一碗年糕汤，便到车站去买票。我把一只网线袋和一只旅行袋叫雪梅看管着，我就排队去买火车票。我一面跟着排队的人前进，一面不时回头看看雪梅。只见雪梅提着一只网袋，她把旅行袋放在脚边，牢牢地看管着它，那目不斜视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给人的印象是多么的朴素和忠实啊。我越相信这个人是决不会变心的，因此我更加爱恋着她。我感到我不在她身边是多么的不放心，要是现在把她一起带走多好，从此再不分离，可是现在我们却马上就要分开了。
　　买好车票距离火车开车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不愿让雪梅站在旅客进口处，让雪梅看着我上车；更担心她一个人路上的安全。
　　我们两个人坐车来时见穿来拐去要经过许多人车拥挤的街道，我还想托付三轮车送她回去。我到马路旁的三轮车站，想再讨一辆三轮车让雪梅乘回去，可是那个三轮车工人说要等到两个人才开车，我想让雪梅和杂七杂八的人坐在一起多不好，不愿意讨那辆三轮车。
　　这时正有一辆三轮车载着一个赶火车的旅客来。那三轮车送到客人，就空车踏回去，我就请那辆三轮车把雪梅带回去，那三轮车工人说可以可以，我就叫雪梅上车。
　　“雪梅，有三轮车啦，你正好乘这辆三轮车回去。”雪梅就听话地走上这辆三轮车。
　　三轮车工人见雪梅坐上车就把车子踏起来。我和雪梅马上就要分开了，我急得抚着三轮车篷跟着走，雪梅也留恋地扭头望着我。我的心激动起来，刚才强装的愉快轻松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了，眼里含着泪，两眼深情地望着雪梅；看着雪梅温柔可爱的脸心里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她啊，仿佛她还是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女孩，我离开她是多么地牵挂她啊！
　　这回我回来相聚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天来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一道到城里扯衣料，一道到电影院看电影，在钱湖镇家里相聚时喁喁而谈。昨天又双双回家，去梁山伯庙游览，我们亲亲热热地度过了美好的二十几天，如今终于要分开了，这一别又要多少日子才能相会？因为我打算在她读高中期间再也不回来了。唉，出远门的人是多么的苦啊！相爱的人长相离更是苦。
　　真是相见时难别也难啊！因为那时没有手机，不像现在那样，即使分开了乘上车后要想和对方说话打开手机马上就可说话，那时候一经分开，要想说话，就得重新相逢，或者打长途电话，长途电话又很贵，谁打得起？因此在当时我们分开后想再两人相逢又得过两年，自然分开了感到很难过。
　　现在我拉着三轮车跟着，雪梅扭着头向后看我，四只眼睛紧紧地对望着，三辆车工人急得回头催我们。
　　“雪梅好好地读书哦！记着在家时我对你说的话。”我拉着三轮车边走边嘱咐。
　　“嗳。”
　　“如果你高中毕业时我不能来，你升学好拉！”
　　“嗳，”
　　“有啥困难及时写信来。”
　　“嗳。”
　　“学杂费我一到厂就给你寄来。”
　　“没关系的。”
　　我和雪梅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三轮车经把车踏得越来越快了。亏得到开票处又停下来一会，付钱时又耽搁了几分钟，我摸出钱来付车钱，一摸只有整的，零碎钱凑起来还差四分。雪梅说：“我有，我有。”但是我不愿打散她的钱。我知道她现在手里也只有一元钱，那一元钱还是她妈妈刚刚给她的，我还是把一元钱给三轮车工人找。要知道那时候一元钱可是大钱，比现在的十元钱还顶用呢。
　　钞票找好，发票开好，三轮车工人再一次跨上车，使劲踏起来，我无法再拉住车篷了。
　　“你好好读书啊！”我还追着车子还嘱咐雪梅一声。
　　“嗳。”雪梅听话地扭头应着，
　　“我不来你继续升学好了。”我追着还嘱咐，那些话他嘱咐多少遍了。此刻三轮车工人听了都笑了学着我的话说：“好好读书！升学好咯。”
　　三轮车喇叭嘎咕嘎咕地响着，越踏越远，我再也追不上了，只得立在路边的高阶上看着，向雪梅频频地挥手致意。雪梅也一直回头看我，直到车子下了一个坡，被后来的行人和车子遮住了看不见了她才回过头去。而我还在那里呆呆地立了好一会。
　　一会上火车的时间到了，我只得独自一人怏怏地、无可奈何地去上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