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秘密刑讯室
作品名称:桃花党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10-09 21:11:46 字数:5130
吉野公馆的地下室里,灯光惨淡,恐怖阴森。马车夫被剥的净光,嘴上勒着一条染血的毛巾,双手被吊在墙壁的楔子上。这间地下室,足有三十多平方米,虽然空旷,却十分隐蔽。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刑具,令人感到毛骨耸然。尤其中央烧着一盆炭火,红通通的烙铁仿佛在呲牙咧嘴。由于地下室没有窗户,又烧着炭火,故而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遍体鳞伤的马车夫,几乎快要窒息了。汗水流淌在伤口上,使他疼痛难忍。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肉体正在燃烧。几次昏厥过去,又被光着膀子的佐木铃用冷水浇醒。这时候,吉野川秀走了进来,在马车夫的身前站定。
“把毛巾给他解下来。”
听到吉野川秀的命令,佐木铃便把勒在马车夫嘴上的毛巾扯下来,然后退到了一旁。马车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呆呆她看着吉野川秀。
“先生,”吉野川秀不阴不阳地问道,“你愿意回答我的问话吗?”
马车夫有气无力地说:“请给我……一杯水……”
吉野川秀笑了笑,然后对佐木铃说了两句日本话,转身就走出了地下室。闷热的空气,已经使他汗流浃背了。佐木铃也耐不住室内的慢热,连忙解开马车夫手腕上的套索,把他拖了出去。
马车夫被带到了另一间地下室。这里虽然也是吉野公馆的秘密刑讯室,却又是别一番小天地。吉野川秀坐在软椅上,兀自吹着电扇。此时,马车夫已经好歹穿上了衣裤,他望着满桌的冰镇饮料,几乎要扑上去。
“请吧!”
不等吉野川秀落下话音,马车夫早已扑上前来,抓起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顿时,他感到有了精神,仿佛浑身燃烧的烈火正在熄灭。然而,当他刚要去抓第二瓶汽水的时候,却被吉野川秀用手按住了。
“先生,”吉野川秀说道,“这些饮料,自然都归你享用。不过,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跟踪华欣?”
马车夫尽管依然焦渴,也只得坐在指定的椅子上,说:“我叫金光斗。跟踪华欣,是松田先生的命令,他让我设法干掉华欣。”
吉野川秀冷冷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松田公馆雇佣的杀手啦?那末,请你如实回答,松田友吉为什么要干掉华欣呢?”
金光斗说:“我只是奉命行刺,并不知道松田先生的动机。”
“我姑且相信你的话。”吉野川秀说道,“但是,你既然是松田公馆的职业杀手,就不可能没有参加过其它的行动。”
金光斗不敢正视吉野川秀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惶恐地低下头去。他的不安,使吉野川秀认定他还参与过更加隐秘行动。
“为什么不说话?”吉野川秀严厉地说道,“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房间去吗?”
金光斗闻听,脸上顿时现出恐怖的神情,慌乱地说道:“吉野先生,请您宽恕。那天晚上,卞天豹潜入您的公馆,是我切断的电源。除了这次行动,我再没有干过损害您的事情。”
吉野川秀陡然变色,说:“你们袭击我的公馆,也是松田友吉的命令吗?”
“是,是的。”金光斗说道,“不过,直接向我下达命令的,是钟崎虎雄。那次行动的目的,钟崎虎雄并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接到暗号后,立即切断电源,然后迅速撤离。至于以后发生的枪战,我是从一家小报上看到的。事后松田友吉对我说,此次秘密行动,决不能走露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吉野川秀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快说!”
金光斗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想避免已经不可能了,于是索性说道:“据我所知,松田先生的野心很大,企图在日军占领天津之后,控制整个局面,并将您的公馆置于他的摩下。当然,他并没有对我明说,但是在他的言谈话语中,曾经暗示过我。今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了您,不知您将怎样发落我?”
吉野川秀阴冷地笑了笑,说:“对于松田友吉,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将做为人质,暂时留在我的公馆里。待我与松田友吉公开交锋时,便请你在驻屯军司令部为我作证。只要你不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将给于你优厚的报酬,甚至可以成为本公馆的一员。不过,在这段时间,你不准离开这个房间,饮食由我派专人来送。我顺便再问一句,你认识梅亚男小姐吗?”
“她?”金光斗的眼里闪出了异样的光彩,说,“她是《庸报》的女记者,又经常出入松田公馆,怎么会不认识呢?”
吉野川秀说:“你以为,她同松田友吉是否有某种特殊关系?”
金光斗误解了吉野川秀的话,说:“梅小姐才貌出众,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她迷住。可是,若说她与松田先生有没有特殊关系,那我就说不准了。我只是松田公馆的一名杀手,主要在我归钟崎虎雄调遣。即使松田先生与梅小姐有那种关系,也不会在我的面前表示亲热。”
吉野川秀情知金光斗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多问。他站起身来,也不跟金光斗打招呼,径自走出了房间。随后,铁门砰然一声关上了。金光斗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便急不可耐地狂吃滥饮。至于自己日后的命运如何,他也无暇多想了。
吉野川秀回到自己的客厅,不免心烦意乱。他万万没有想到,前几天公馆里发生的枪战,竟是松田友吉一手策划的。很显然,他收买了津门神偷卞天豹,企图盗走“治安维持会”的名单,然后用各种手段将那些人员控制在他的手下。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很难确认名单已经落入松田友吉手中。况且,他也不会指派给自己打来讹诈的匿名电话。更令他不解的是,就算松田友吉已经得手,又有什么必要在自己的保险柜里放入一朵桃花呢?莫非是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故意造成作案人是“桃花党”的假相?倘若真是这样,自己把华欣请出来,便是大大的失策。而松田友吉企图杀害华欣的动机,正是出于担心华欣揭开内幕真相。此时此刻,吉野川秀感到非常烦燥。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日本警察署署长石井兼四郎,有要事来访。吉野川秀大为惊诧,不禁看了一眼挂钟,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三刻。石井兼四郎突然深夜来访,肯定是发生了重要事件。吉野川秀不敢怠慢,忙疾步迎了出去。这时候,石井兼四郎已经来到了小客厅门前。
“吉野君,”石井兼四郎说道,“深夜造访,打扰了你的休息,十分抱歉。”
吉野川秀忙说:“石井君,请不要客气。快请客厅里坐!”
当吉野川秀和石井兼四郎进入客厅的时候,他才发现随同石井兼四郎前来的人,是侦探长龚维烈。于是,他们分别坐下,佣人送上清茶之后,便退出了房间。
“石井君,”吉野川秀有些不安地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劳你亲自出驾?”
石井兼四郎说道:“我特来告之,继赵若汶之后,我们又于今夜在扶桑街,发现了孙竹光的尸体。具体情况,请龚探长为你介绍吧!”
吉野川秀这一惊非同小可,情不自禁地转过脸来,望着面无表情的龚维烈。
“吉野先生,”龚维烈语调平稳地说道,“孙竹光由于某种原因,企图乘今夜的列车避难上海,但由于中了刺客的圈套而没有成行。我亲眼看见孙竹光十分慌乱地蹬上一辆小卧车,却未能来得及阻止。于是,我赶忙回到警察署,命令所有司法警察搜寻那辆卧车的下落,结果在濒临海河一端的扶桑街,发现了已经毙命的孙竹光。经验证,死者系用微型手枪击中太阳穴而饮弹身亡,而后被抛尸于扶桑街。据初步认定,凶手就是那辆卧车的司机。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在孙竹光的尸体上,发现一朵绢制的桃花。而这朵桃花,恰与大北饭店‘曹华严凶杀案’的那朵桃花,颇为相似。而两具尸首的致命伤,又同是被微型手枪击中太阳穴。”
吉野川秀不由得问道:“你是否能够印证作案者是同一个人?”
垄维烈不紧不慢地说:“开始,我们也认为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但是经过对两颗微粒子弹的鉴定,确认不是出自同一支手枪。然而对于两朵颇为相似的桃花,却无法做出解释。值得注意的是,包括赵若汶先生在内,被谋杀者都是与贵邦亲善的华人。鉴于赵若汶和孙竹光都是吉野先生的好朋友,以及贵公馆曾经发生的奇怪枪战,不能不令人为此感到担忧。甚至可以做出这样的设想,有一个类似‘桃花党’的恐怖组织,正把矛头对准了与贵公馆亲密往来的津门人。假如这种设想可以成立的话,我有必要提醒吉野先生密切关注。同时,我以侦探长的名义,愿意随时为您效劳。”
吉野川秀眉头紧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认为,龚维烈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正如他一开始所担心的那样,作案者的目的在于搞垮由他秘密筹建的“天津治安维持会”。通过审讯金光斗,他已经明了松田友吉的企图。但是若说赵若汶和孙竹光是他派人杀死的,又实在难以置信。因为松田友吉不是个蠢货,他应该晓得一旦事情败露,就会受到军部严厉处置。即使他利令智昏,也不会在一个即将去上海避难的人身上下毒手。
“吉野君,”石井兼四郎见吉野川秀沉吟不语,便道,“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如果不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必将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因此,我打算请你拟定一个有可能受到攻击的华人名单,将他们置于警察署的保护之下。这种做法,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吉野川秀是个有政治头脑的人,他明白一旦将那些人置于警察署的保护之下,将会意味着什么。他不能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势力,变成他人辉煌腾达的资本。
“石井君,”吉野川秀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于你的建议,我十分欣赏。不过,我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与敞公馆亲密往来的津门达人,不下几十名,岂能都置于警察署的保护之下?以我之见,最有效的措施,还是集中力量尽快捕获那个恐怖组织。”
石井兼四郎见吉野川秀不肯买账,不禁淡淡地笑了笑,说:“如此看来,我们相携合作的时机还没有成熟。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肩负日租界的治安重任,不能对恐怖组织的猖獗活动置若惘闻。诚然,如你所说,警察署的力量毕竟有限,我只得通过总领事馆向驻屯军司令部转陈案情,要求宪兵队通力合作。”
这一番带有威胁性的话,对于吉野川秀来说,确实起了一些作用。此时,他才感到石井兼四郎深夜来访,纯系来者不善。但是,倘若就范,非但有损自己的形象,而且会在政治角逐中败下阵来。
“请宪兵队出面,自然是个好主意。”吉野川秀说道,“不过,到那个时候,难免会渔翁得利。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下,曹严华在大北饭店被暗杀,至今没有破案,倘若追究起来,不知石井君将做何解释?我以为,警察署的职权范围,在于维护日租界的社会治安,确保侨民的利益。倘若对军界过于热心,彼此多有不便。当然,如果石井君有兴趣为我举荐几名德高望重的华人朋友,我将非常愿意接受。并在可能的范國内,尽力考虑日后的安排问题。对于我的诚意,不知石井君意下如何?”
石井兼四郎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吉野川秀毕竟做出了让步,便会心地笑道:“虽然对某些问题彼此存在分歧,但我们还是诚意地合作了。我已决定委派龚探长负责侦查近日发生的几起谋杀案,并望吉野君给予必要的帮助。”
“责无旁贷。”吉野川秀脱口而出,“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合作的天衣无缝了吗?”
石井兼四郎哈哈笑道:“只是他们出手太狠,不但打伤了我的人,而且还砸了一间办公室,惹得总领事对我发了一通脾气。”
龚维烈听得明白,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华欣等人潜入日本警察署偷看档案,竟是两个头目彼此串通好了的。难怪他当时一呼喊,警察们的行动会如此迅速整齐。石井兼四郎看出龚维烈的神色有变,不免后悔自己的失口。于是,他借口时间太晚,向吉野川秀告辞后,带着龚维烈匆匆地走了。
此时,吉野川秀感到非常疲乏,止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呵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喝了一杯咖啡,刚想去卧室睡觉时,便见山本龟太郎满脸倦容地走进来。
“吉野先生,”山本龟太郎说道,“按照你的指示,调查了梅亚男的社会背景,没有发现她与任何党派或政治势力有联系。但是,她的家庭背景,却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
吉野川秀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很累,有话你就直了当地说吧!”
山本龟太郎匆忙地喝了几口水,说:“梅亚男的祖父,叫梅连海,是清朝的一名千总。甲午战争时,梅连海所乘中国运兵舰高升号,被我国的军舰击沉,在海上丧生。梅亚男的父亲叫梅宏生,原是天津警察局的侦察队副队长。一九三一年的夏天,根据土肥原贤二的部署,便衣队在日军和在乡军人的配合下,准备由日租界冲入中国地面进行骚扰。没有想到,这次行动失败了。便衣队刚冲到两地交界处,就遭到中国军队的猛烈阻击。事后经过调查,才知道这次行动事前被梅宏生侦悉,因而才惨遭失败。土肥原贤二为了报复,派黑龙会的高级杀手,密捕了梅宏生,并将他装入麻袋沉入海河。”
吉野川秀不禁问道:“这些事情,梅亚男知道底细吗?”
山本龟太郎说:“据说,她当时正在北京求学,好像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不久,她就回到了天津,似乎对父亲的死并不放在心上。后来经人介绍,当了《庸报.》的记者,红极一时,很受松田友吉的赏识。有人还说,在松田友吉的眼里,梅亚男并不比川岛芳子逊色。”
吉野川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无力地向山本龟太郎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出客厅。山本龟太郎感到有些委屈,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不为一般人所知道的有关梅亚男的情况,非但没有得到吉野川秀的夸奖,竟这样被赶出房间。他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无精打彩地走出了小客厅。其实,他哪里知道吉野川秀的头脑,正被十分紧迫的问题死死地缠绕住。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对松田友吉进行猛烈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