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龙头火车站

　　连日来所发生的一切，在华欣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现。有生以来，使他第一次陷入如此的困境。接二连三的死亡之谜，杂乱无章的奇闻怪事，似是而非的逻辑矛盾，令他一时明白又一时糊涂。他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世人枉然送来一顶“津门名探”的桂冠，不想自己却原来是个无用之辈。
　　这时候，一阵清凉的夜风从河面上吹来，使华欣发热的头脑，渐渐地冷静下来。猛可里，他停住了脚步，望着远处的万国桥陷入了沉思。他似乎从那些纷乱的头绪中，发现了内在的联系，找到了实质性的东西。此刻，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地一阵狂喜。为了验证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确，他不由得放开脚步，直奔万国桥而去。忽然间，老龙头火车站的方向，传来几声火车的汽笛声，华欣为之一振，脚步迈得更快了。
　　已经是下夜两点多钟了，高润善陪着孙竹光驱车来到了老龙头火车站。有一趟路经天津开往上海的列车，快要进站了。
　　“竹光兄，”高润善讨好地说道，“我已经问过了，火车正点进站。吉野先生那里，我已经替你说好了，你只管放心地去上海。那里是个天堂世界，只有欢乐没有悲伤，保你能玩得痛快。过两天我若能抽开身，也去上海滩开开眼。好，我就不送你进站了，免得引入注意。咱们后会有期！”
　　孙竹光此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初因为害怕遭到不测，恨不得立马离开天津这块是非之地，。如今真的要走了，却不免生出留恋之情。转而一想，自己不过是暂时离开，一旦“维持会”亮出牌子，就可以回来走马上任。到那时，名正言顺地置于日本人的公开保护之下，好日子就算开头了。不过，他毕竟压不住心中的愤慨，那脸上也就带出了相儿。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出走，乃是中了高润善和殷美秀的圈套，却也明白人家恨不得自己赶紧离开天津。他不由得想道，老婆既然是人家的好，自己到了上海滩，索性也痛快玩一场，有“绿帽子”大家戴。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出了冷笑，一开车门，径自下了车。好在他只提了一个小皮箱，也不用雇人帮忙，直奔站里而去。高润善不等孙竹光走远，便迫不及待地叫司机开车，那心早飞到殷美秀身边了。
　　孙竹光刚走进候车室，猛然感到有人撞了他一下，扭脸一看，原来是个满身污垢的叫化子。他眉头一皱，开口就要骂，不想叫化子却嘻嘻一笑，眨眼工夫溜出了门外。孙竹光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被碰的地方，顿时恼怒起来。叫化子恶作剧，给他身上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了个乌龟。于是，他放下小皮箱，一把扯下纸条，脸上气得青一块紫一块。他三把两把，将纸条撕了个粉碎，再去拿小皮箱时，小皮箱却不翼而飞了。此时此刻他又气又急，把牙根咬得格格作响。幸亏高润善事先告诉他，上海扒手技艺高超，钞票不宜放在皮箱里，被他缠在了腰间。不成想，天津扒手也如此厉害，尚未踏上火车，小皮箱就被偷走了。丢失几套衣服和零星的日用品，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损失，只是太令人丧气。他甚至觉得，那偷窃的手段也实在卑鄙。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岂不揹着乌龟去逛上海滩？孙竹光晓得了扒手的厉害，情知将同流合污的巡警找来，也无济于事，只得自认晦气。他不敢在此久留，生怕再闹出事端，便赶忙奔向检票口。由于他持有软包厢的车票，又是一副高级华人的打扮，所以不到检票的钟点，便放他进入站台。
　　因为此时尚无进站的列车，站内显得有些寂静。除了值勤的工作人员，几乎无人走动。孙竹光走上天桥，刚好有一辆货车喷着浓烟，轰隆隆地从桥下经过。他怕浓烟熏了自己的衣服，便赶忙紧跑几步。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身边闪出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头上的黑色礼帽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
　　“小心刺客！”
　　黑衣人低声说罢，便与他擦肩而过。孙竹光闻听，惊得七魂出窍。再看那黑衣人，已经走下了天桥。他慌张地前后看了看，天桥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昏暗的灯光，蓦然间变得凄凄惨惨，使他的心紧紧地收缩起来。猛可里，一声尖厉的火车汽笛声，吓得他浑身一震。他来不及多想，便“蹬蹬蹬”地跑下天桥。
　　这时候，即将进站的列车打点了，孙竹光不禁犹豫起来。眼看着检票口已经放行，自己走还是不走？进站的旅客在他的身边匆匆挤过，有时竟撞得他东倒西歪。他一时拿不定注意，下意识地随着拥挤的旅客，重又走上天桥。此时，开往上海的列车进站了，下车的旅客渐渐汇成一股人流，也从天桥上涌过。孙竹光的心乱了，竞没有感到有人把他推进了出站的人流之中。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下了天桥，离出站口只有两丈的距离。
　　“刺客已经混上列车，快出站回家！”
　　孙竹光一惊，忙回头寻找说话人，却被拥上来的旅客挤得站不住脚跟。尽管他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出站回家”，倒是一个最安全的措施。料想在这人头攒动的大庭广众之下，刺客是不敢下毒手的。自己正好混在人群中，尽快逃离车站。想到这里，孙竹光来了劲头儿，急不可耐地向出站口挤去。
　　旅客一走出车站，便在小广场上散开了。顿时，那些车夫、扒手、叫化子，以及为旅馆拉客的男女店员，蜂拥而上，你喊我叫好不热闹。孙竹光心中有事，拼命推开围上来的人，想找一辆四轮马车。他终于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待他奔到跟前，那马车上已经坐满了人。于是，他又左顾右盼，附近再没有一辆轻快的四轮马车了。万般无奈，他只好去雇三轮车。
　　正在这个时候，孙竹光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顿时引起了他的怀疑。看情景，那个男人好像是刚从出站口跑出来。孙竹光心里发慌，只觉得两腿发软，头上也冒出了冷汗。他不由得暗暗思忖，莫非那个男人就是刺客，见自己没有上火车，便追了出来？这样一想，心里更是惶恐万分，巴不得赶紧雇上一辆车，逃之天天。说来也巧，就在孙竹光着急找车的当头，有一辆小轿车突然驶来，在他的身旁嘎然停下了。
　　“孙先生，快上车！”
　　孙竹光听到喊声，禁不住一愣，只见司机已经打开前车门，正连连地向自己招手。此刻，远处的那个男人也发现了孙竹光，便向这边疾速地跑来。孙竹光见到这种情景，一头钻进了汽车。待那男人紧追过来，汽车已经飞快地开走了。
　　日本警察署侦探长龚维烈，眼睁睁地望着直奔万国桥而去的汽车，不禁茫然失措。吉野公馆接连发生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尽管他没有接到指令，却不愿意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发生任何暴力事件。尤其对于赵若汶的死亡，他渐渐感到不安起来。面对验尸报告，使他发现了难以解释的疑点。他似乎预感到，日租界内还会出现恶性的凶杀案。今天下午，他得到下属的报告，说孙竹光突然要离开天津去上海避难。他感到有些奇怪，难道说孙竹光正在受到谁的威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孙竹光的出走，有可能会导致威胁者的进一步行动。于是，他暗暗地监护着孙竹光，企图发现威胁者的蛛丝马迹。当他跟踪来到火车站，见孙竹光的小皮箱被盗，便暗暗地抓住那个窃贼，将小皮箱夺了回来。他原打算借给孙竹光送皮箱的机会，了解一下孙竹光去上海避难的真实原因。不料想，在列车上找遍了每个包厢，也没有发现孙竹光，便赶忙跑出车站。当他远远地看到孙竹光时，忽见一辆小轿车在孙竹光的身旁停下来，便感到事情不妙，急忙追赶，然而却晚了一步。
　　龚维烈正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猛然觉得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连忙回头去看，原来是私人侦探华欣。
　　“龚先生，”华欣嘲谑地说道，“你来迟了一步，准备验尸吧！”
　　华欣说完，便匆匆地离去了。龚维烈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更感到华欣是个知情人，便要追上去盘问。然而，他又很快打消了念头。且不说华欣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单就自己脚下踏着的土地并不是日租界，也就失去了威严和勇气。于是，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华欣的背影，悻悻地雇了一辆车，回日本警察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