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日晨起，霞光点点，江水鳞鳞，晨光之中的青山隐隐绕着轻薄的云雾，仿若人间仙境。
　　司马浩云走到甲板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感觉特别舒畅。他极目远眺，看着岸上偶尔出现的白墙黑瓦的小房子，感觉很有趣。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岸边倒着一株大树，树身斜躺在水面上，树梢末端挂着一件红色缎面的东西。他忍不住盯着那儿，想看看究竟。他越看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让小元子把船家叫来。
　　老头急忙过来，恭敬地问：“公子爷，请问有何吩咐？”
　　“船家，你看看那边，那棵大树勾着的那红色的物件，看到了没有？”
　　“是，公子爷，小人看到了。”
　　“马上把船靠过去，本君要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这……公子爷，在这江面上常有这样那样的从上游飘下来挂在岸边的杂物，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老头有点为难地说。凭他多年的经验，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件红色的“物件”只怕是不祥之物。他们长年在水上讨生活，这种情况见得多了，除了不想惹官非，也决不想沾染晦气。
　　司马浩云冷冷地说：“不必多说了，马上把船靠过去。”
　　那老头不敢再言语。这几日，他已经察觉到这位公子爷绝非普通人。
　　船很快便靠了过去，肖剑那边的船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跟着慢慢地靠了过来。越来越近之时，船上的人都看清楚了，那件红色物件所包着的竟是一个人！因为那露出来的分明是一张人脸。船行到约一丈外便停了下来。
　　司马浩云转头看了看那边船上，侍卫陆俊雨立刻上前大声道：“主君，属下去看看。”
　　司马浩云点点头：“好，小心一点。”
　　“是，主君。”陆俊雨脱下外袍，纵身跳入水中，快速游了过去。很快，他便游到那边，但见他围着那件红色的物件转了两圈，似乎在试图解开什么东西。
　　司马浩云有点急了：“周林，你也去帮忙。”
　　“是，主君。”周林马上跳下水，飞速游了过去。两人碰头后，商量了几句。不久，陆俊雨便在周林的协助下，一手抱着那人游了回来，而周林还把那块红色物件也带回来了。
　　船上众人一起帮忙把他们拖上甲板。
　　这时，众人才发现陆俊雨抱着的竟是一个小孩子，他双目紧闭，小脸涨紫，嘴唇发黑，小肚子涨鼓鼓的，身体僵硬。老头心想：这个分明已是死人，怎么还要抱回我的船上？以后怎么还有人肯用我的船呢？心里甚是愁苦。
　　陆俊雨刚一上船，马上说道：“快救人！孩子还有气。”
　　于是，控水的控水，煲姜茶的煲姜茶，一番忙乱之后，小孩子的肚子终于恢复正常，肚子里的冷水都吐出来了，紫涨的小脸也渐渐转白转红了，但仍是昏迷着。
　　一直在旁盯着的司马浩云吩咐道：“马上抱进舱里，用热姜水给他擦身子。”于是，小元子上前抱起小孩子回船舱里，司马浩云也跟着一起回舱了。陆、周二人则自回那边船上去换衣，又吩咐船老大继续留心附近水域，看看是否仍有落水之人，一旦发现马上救上来。老头见到那本以为是死人的孩子居然活了，心下也甚感安慰。
　　小元子把小孩子小心地放在船舱里的小榻上，把湿衣服脱掉。阿蓝捧了一大盆热姜水进来，小元子马上小心奕奕地为小孩子擦洗身体。
　　小男孩子的身体很瘦，手脚却显得很长，约六七岁的光景。司马浩云仔细地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忽然觉得这个小男孩的模样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心中很是疑惑：“这是谁的儿子？本君以前见过吗？为何如此眼熟？为什么会觉得那么亲近的？”他忍不住走近，坐在旁边细看。
　　小元子为小男孩用热姜水仔细擦拭完身子，又洗了头发，便用一件柔软的丝缎袍子把他的小身体仔细地包着。小元子又思量着怎么样把小孩子的头发擦干一些，忽然，他惊奇地瞪着小男孩的脸，呆了一会儿，又瞪着他的主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竟是傻了。
　　司马浩云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小元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孩子的模样很熟悉？”
　　小元子张大嘴巴，傻傻地点着头。
　　“你觉得他长得像谁？”司马浩云若有所思地说。
　　小元子却不回答，只是呆愣愣地瞪着他的主君。
　　“小元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主，主君……”
　　“说。”
　　“主，主君，小元，小元觉得，他，他长得……很，很像……主君。”小元子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说。他已经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司马浩云瞪大双眼，半晌，古怪地笑道：“我就觉着奇怪，为什么他的模样这么熟悉？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主君……”小元子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流言，难道说……
　　“本君的亲兄弟之中，就没有一个长得和本君比较相像的，而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子，居然比本君的亲兄弟还更像是亲兄弟！这是什么缘故？”司马浩云沉吟着说道。他想了想，又问，“小元子，你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可曾发现他身上佩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么？”从孩子身上所佩戴之物也许可以知道他的家族背景。
　　小元子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主君，这孩子身上有一块玉佩。”他在给小孩子擦洗身体之时已发现了，只不过当时一心只是想尽快把小孩子的身子暖和起来，没有细看。
　　“玉佩？”这小男孩的穿着很普通，只是普通小康人家的小孩子的衣物，如果只是普通百姓，怎么敢佩玉？司马浩云靠近孩子，把包着小男孩的丝袍解开。果然，小孩子的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绦，丝绦上缠着一块玉，那玉压在小男孩的身侧，不注意看就会被忽略。他轻轻把玉佩扯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是一只白玉透雕的盘龙，盘龙环抱着一颗珠子，珠子正中心在正反面各刻了一字，一面刻着“司”，另一面刻着“令”。他记得，他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六年多前，他亲手把那件玉佩交给了他最心爱的那人，而那玉佩和那人却一起不见了！
　　司马浩云激动得浑身发抖，这个小男孩是谁？身上为何会带着如此珍贵的“太子令”？是谁给他的？他到底是不是……
　　司马浩云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如今再怎么焦虑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先把小男孩救醒，弄清楚他为何会被泡在连江之中。
　　司马浩云又重新把小男孩用丝袍小心地包好，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小元子呆呆地看着他们，他忽然想，主君是不是准备把这小男孩带回宫里去？也许这个小男孩可以暂时用来阻止宫里的那个女人！
　　“小元子，快去把肖剑叫来。”
　　“是，主君！”
　　很快，司马浩云便抱着小男孩上了肖剑的那艘大船，吩咐船家尽快到前面的大镇靠岸。肖剑则派周林等另四名侍卫利用原来那艘小船在附近仔细搜索，检查附近方圆至少十里以内的水域是否还有其他人。
　　半个时辰后，船在春阳镇靠了岸。郎中很快就被请到船上来。
　　两剂汤药灌下去，至晚时分，小男孩终于醒来了。他嘴里娇娇地唤着：“娘亲！”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司马浩云马上靠上前，握着他的小手。小男孩慢慢睁开大眼睛，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忽然软软地唤了一声：“……爹爹？”
　　小元子吓了一跳，这个小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早就被教唆了要自认为楚王之子么？什么人这么大胆？他紧张地看着司马浩云，而他的主君正静静地看着小男孩子，表情很复杂。
　　小男孩没有得到回应，他愣愣地看着司马浩云，忽然哭了：“娘亲，娘亲，我要娘亲！”他心里想道：眼前这人是爹爹吧？为什么爹爹不理珑儿呀？是珑儿在做梦么？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司马浩云温柔地问。
　　小男孩很委屈地看着他，哽咽着说：“我是珑儿呀，珑儿五岁了。”他伤心地想：爹爹为何不认得珑儿呢？
　　“五岁了……”司马浩云眼圈渐红，如果，如果她真的为他生下了孩子，那么，那孩子如今应该有五岁了！
　　“娘亲呢？我娘亲呢？”珑儿哭道。只要娘亲在面前，爹爹就不能不认珑儿了。
　　“小公子，你娘亲是谁？叫什么名字？”小元子忍不住问道，他真的很疑惑，这个孩子的娘亲到底是谁？怎么会生了个儿子居然长得跟他的主君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君没有孩子，也不可能在民间有个孩子，当他看到这个孩子，他也一定会相信这个孩子就是主君的亲生儿子。
　　珑儿却瞪着他，眼泪汪汪地说：“不告诉你。”小元子愣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孩子也知道闺阁中女子的名字是不能向外人道的么？
　　司马浩云轻轻握着他的小手，摸摸他腰上的那块玉佩，轻声问道：“珑儿，你可知道你身上这块玉是谁给你的么？”
　　珑儿有点惊奇地看着他，不解地说：“爹爹不记得了么？是爹爹给珑儿的呀。娘亲说，这是爹爹给珑儿的护身符，只要身上戴着这玉，爹爹就会保护珑儿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呢！”司马浩云的眼泪涌了上来。
　　“娘亲说，这玉上有珑儿的名字。”珑儿又说道。
　　“对，果然是呢！那么，你可知道爹爹叫什么名字么？”司马浩云痴痴地看着他。
　　“娘亲说了，爹爹的名字是不能大声说出来的，怕被不好的人听到了。”珑儿一本正经地说。
　　司马浩云强忍眼泪，柔声道：“那么你小声点告诉我，好不好？”
　　珑儿惊讶地想：爹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么？难道爹爹不是来接珑儿和娘亲的么？
　　司马浩云把头靠近珑儿。珑儿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爹爹的名字是，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他把珑儿紧紧抱在怀中。
　　“珑儿，你是怎么认得爹爹的？”
　　“娘亲说，珑儿长得跟爹爹一模一样，只要珑儿看到爹爹，一定会认得爹爹的。娘亲还说，如果爹爹看到珑儿，爹爹也会认出珑儿的。娘亲还说，只要爹爹看到珑儿的护身符，就知道是珑儿了。”
　　“珑儿，珑儿，我的珑儿！”司马浩云抱着儿子，又喜又悲。
　　“娘亲呢？怎么不见娘亲？”珑儿又问。
　　“珑儿，爹爹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你一定饿了吧？来，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爷儿俩再好好说一说，好不好？”司马浩云温柔地说，“小元子，马上摆饭，小殿下饿了。”
　　小元子早就目瞪口呆了，愣愣地应着，急急出去吩咐摆席了。
　　司马浩云把珑儿抱在膝上，耐心地陪他吃饭。如果之前小元子还满肚疑惑，但侍候这两人吃饭之后，他几乎觉得已经无需再怀疑了。他们爱吃同样的菜，他们看到不喜欢的菜时那脸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微微一皱的那条眉毛都是一样的。由于不清楚小孩子要吃什么，而且珑儿又泡了江水，小元子特意为珑儿熬了热粥。但是珑儿不爱吃粥，他指着那小煲里的粥说道：“娘亲喜欢，珑儿留给娘亲吃吧。”
　　小元子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小公子，你的娘亲到底是谁呀？”他真的不记得他的主君什么时候曾在民间“胡闹”过而留下这么一个儿子的。
　　珑儿只是瞪着他，说道：“不能告诉你。”小元子无可奈何。
　　司马浩云柔声道：“那么，珑儿告诉爹爹吧，好不好？”他也很想从珑儿嘴里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珑儿惊奇地看着他：“爹爹，你不记得娘亲的名字了么？爹爹，你是不是不记得珑儿和娘亲了，所以才一直不回家的？”说着，他皱着小脸，很难过。
　　司马浩云大吃一惊，心如刀割：“珑儿，这是你娘亲说的么？”
　　珑儿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娘亲说，爹爹很忙很忙，日日都要做很多很多国家大事，没有空回家看珑儿。”小元子想，如果这个小孩子真的是主君的亲生子，那么他倒真的是说对了。
　　司马浩云怔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珑儿，你娘亲真的是这么说的么？”
　　珑儿很认真地点点头：“娘亲说，等珑儿长大了，就可以去找爹爹了，珑儿还要给爹爹帮忙的。”
　　司马浩云含着眼泪微笑道：“珑儿准备给爹爹帮什么忙？”
　　珑儿侧着脑袋想了想，慢慢说道：“娘亲说，爹爹天天都在忙国家大事，很辛苦的。等珑儿长大了，珑儿帮爹爹做国家大事，爹爹就可以有空回家了。”
　　司马浩云高兴地笑了：“说得好！珑儿，以后，爹爹的国家大事就都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努力哦。”
　　小元子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意思？立太子了？
　　珑儿很认真地想了想，又说道：“爹爹，以后珑儿帮爹爹做国家大事了，能不能经常回家看娘亲？”
　　“宝贝，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对不对？”
　　“真的？太好了！”珑儿高兴地笑了。
　　“珑儿，你还没有告诉爹爹，珑儿知不知道娘亲的名字呢？”司马浩云又说道。
　　珑儿不满地叫道：“珑儿当然知道了。娘亲告诉过珑儿的。珑儿一直都记着的。”
　　“哦？说来听听？”
　　“珑儿要悄悄说。”珑儿有点不放心地看看一直在旁的小元子。小元子心里苦笑：这是在防着我呢？
　　“好。”司马浩云俯耳过去。珑儿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司马浩云热泪盈眶，抱着珑儿狠狠地亲了一口。他果然没有想错，她真的给他生了个儿子，而她竟然如此狠心，居然还要一直躲着他！
　　珑儿有点不习惯，很不好意思地看看他爹，半晌说道：“珑儿只亲过娘亲。”他的意思是说：我可不会亲你哦。
　　司马浩云没有在意他并没有得到儿子的回吻，现在他需要确认的是：素儿如今在哪里？为何会把他儿子掉到水里去了？她知不知道儿子不见了？
　　“珑儿，你好好跟爹爹说说，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娘亲呢？她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娘亲？”珑儿不禁哇地大哭起来，他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