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任伊始（2）

　　汇丰公司坐落在一个叫金家庄村头的山洼里，与顺宁著名的沙山风景区不到二十里。占地八十多亩，原来这块地是市电业局下属企业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经营不善，一直空闲。2000年以后，市政府和电业局在盘活资产以及招商引资政策引导下，通过刚刚从广昌集团所在市调任到顺宁当市长的介绍，顺宁市招商办去了广昌集团招商。
　　钢铁产业在上个世纪一直是国民经济的标杆产业，钢铁产业庞大的供应群，涉及到社会经济的许多领域，从而带动了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贡献着GDP。华北大地遍地开花的钢厂，同样成为各路供应商竞争的舞台。
　　章总是年轻的参与者，却是一个佼佼者。他原本是东鲁南方丰城市一个师范院校毕业生，毕业后没有成为教师，而是投奔了做耐火产业的舅舅，从销售员做起，很快熟悉了全部生产流程。销售生涯让章总接触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老板，他们的经验，让他很快知悉了这个行业密码。靠着三十万启动资金，以及几个和他同样不甘心碌碌无为的同学帮助，他点起了自己的电炉。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他非常有魄力地和一个国家外商签订了其他老板不敢签的外贸合同，从而获得了大批资金，继而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大户。
　　同一个地区，聚集了大量生产同一个产品的企业，竞争的残酷性不言自明。其中，用电竞争尤为激烈。一个普通中等耐火企业，年耗电量至少在一亿度，而丰城市的年生产用电量不过八百亿度。更为要紧的是，所有的耐火企业都选择晚上生产，因为电价的差异，同样是一块很大的利润空间。电量是有限的，竞争却是无限的，各家老板为了生存，施展各种手段，努力从电业局电量上获得一杯羹。所有企业都愿意付出，那时候的电业局局长是最吃香的，不断有人递条子，送礼，而他要做的，就是每天愁破脑袋想着如何给大家分配电量。
　　章总一直为生产用电得不到满足而发愁，对于顺宁的橄榄枝，当然大喜过望。经过商谈，广昌同意出资一千万美元，与电业局合资建厂，生产炼钢炉砖原料。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以贸易公司名义和电业局下属企业合作，建立了汇丰公司。当地政府为获得这个资金项目，下了大力气，一条新修的柏油路，连接工厂和市级公路，电业局也特意建立金家变电所，负责汇丰公司生产用电。广昌集团相继投入大笔资金，建起生产车间、办公楼等，厂区路面水泥硬化，同时依据环保政策要求，厂区百分之二十为绿化地带。并通过关系，从省特种资源协会争取三百万资金，进行绿化建设，并且挖了一个水塘，养了很多鱼。章总还特意从四川购买两头梅花鹿，雇人精心照顾，寓意深刻。
　　如今已有两个年头，汇丰公司各项设施日趋完善，初具规模。办公楼坐落在半山腰，绿树掩映，门前是拓宽的广场，整齐划一的停车线，广场四周同样种植了树木，特别是门口还种植了三株银杏树。从办公楼往下看，树木葱绿，草坪舒缓，池水清澈，虽然已是初秋，景致还是不错。
　　车缓缓停在办公室门前，门前那三株银杏树早已一身金黄。晏子初下得车来，下意识地随便看一眼下面的草坪，却见王斌和朱师傅在草坪上收拾着垃圾，还有一个车间工人常新也在帮忙。王斌和朱师傅都是建厂之初从总部调过来的，而且王斌还是老板娘的老舅，名符其实的皇亲。但本人不学无术，因为吃喝玩乐，让章总很是讨厌，借着汇丰公司建设，打发到这里来。朱师傅是工厂的电工班长，业务精通，而且敢说实话。茶余饭后喜欢研究国家大事，动不动就出些鬼点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倔老头,记得有一年总部开员工大会，每个人都上台讲了几句，谈谈工作和建议。许多人都是歌功颂德，轮到朱师傅上去，直接把总部的某些人批评一顿，说他们自以为是钦差大臣，实际上狗屁不是，弄得不少人脸红脖子粗，章总却很赞赏，因此许多人对他又敬又恨。往日对于邱萍萍充满了不屑，甚至公开和老板讲，汇丰公司不需要这个弱智来管理，换个正常人来。晏子初和他们还算可以，平时晏子初办事时，总要带些烟，而他已经不抽烟，往往会把开包的烟，顺手分给他们。因为广昌集团正在整顿，不断有人调转，汇丰公司也不例外，使得一些人员缺少。他们能在草坪里干活，足见对于公司的积极态度。
　　其实，王斌和朱师傅谈论的，恰恰是晏子初当经理的事。公司换人，不仅走了邱萍萍，还有几个她的嫡系，弄得汇丰用人方面捉襟见肘。因晏子初今天出去招聘，两人便在厂区里转悠。慢慢就聊到晏子初身上了，在他们看来，晏子初书生气太浓，平日言谈举止过于文雅，对于生产了解多是纸面的，不大可能和一线工人打成一片，因此对他的前景有点不可靠的感觉。
　　想到公司未来，朱师傅不由叹息道：“汇丰需要一个老郑那样的人来管理，其他人呢，都是白扯！”言语中对于晏子初已是否定，王斌嘻嘻笑道：“你可以申请管理，章总对你印象老好了！”朱师傅不以为然：“你是他老舅，你还不知道这样的企业，让外姓人管理风险有多大？干得好的，可以升职，比如老郑；干不好的，落一身埋怨，弄不好的，就回家吧！”王斌呵呵两声，说：“晏子初是老郑得意的人才，这回让他当经理，肯定说不少好话，将来也能帮他，指点他；何况总部的李总对晏子初也不错，估计能比邱萍萍强多了！”听了这话，朱师傅“嗯”了一声，瞟见常新过来，就没有再说，顺手在草坪里收拾杂草。
　　常新小心地过来，鬼头鬼脑的，王斌大声喊：“干什么？常新，不在宿舍睡觉，跑出来干嘛？”常新嘻嘻一笑，说：“老舅，晏总哪去了？我找他有点事？”“借钱啊！你小子一个人，工资那么多还借钱啊？是不是出去混了？”王斌笑道，朱师傅不太喜欢常新，就走得更远些。但他们的说话，还是听得清楚明白。
　　常新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老舅就笑话我了！不是钱的事，是有点小麻烦！请厂领导帮助解决一下！”原来，汇丰公司大部分一线工人都是从总部挑来的，章总意思是尽快保证车间生产，帮传带一线新人，而常新等人没家没业，吃的食堂，住的宿舍，日子虽然很好，但二十几岁的人呢，都觉得发闷。因为公司白天不生产，所以他们经常在下了夜班，就跑市内歌厅舞厅玩耍去。其中有个红舞鞋的歌厅，里面的小姐多，大大方方，而且嘴甜手狠，弄得这帮光棍汉子们流连忘返。常新经常去那里，人虽丑陋一点，但出手大方，很快，歌厅上下都熟悉了，渐渐就被一个比较漂亮的歌厅小姐小环盯上了。常新每次去，都点小环的台，而且平日里，送东西，请吃饭，一个月下来，也好几千进去了。常新希望和她交上朋友，而小环只不过把他当成提款机，挺多让摸摸手，至于拥抱啥的，根本就不让。时间久了，常新有些生气，昨天下了夜班，早餐喝了点酒，想到小环的事，愈发生气，上午就去了。歌厅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常新如同回家一样，小环还在歌厅一个房间里睡觉，常新胆子挺大，直接进去，关上门，手脚不老实，小环从梦中惊醒，黑着灯，感觉有人碰自己，大呼救命，等她看清是常新时，破门而入的两个保安，早给他两个耳光。常新有力气，还击几下，便把保安打倒在地，结果歌厅老板过来，一看是误会，也便算了，但让常新赔偿损坏的门。
　　那门修修也就好了，但老板不干，非要换新的。常新一看他们人多，说没带多少钱出来，老板说，你不是汇丰公司的嚒？金家庄有道上的朋友，你可以来这赔钱，我也可以让朋友找你要去！常新瞧着事情闹大了，便去找小环，人早没影了。老板早写好字据，让他签字。常新觉得很憋屈，回来之后，便想找晏子初。他觉得晏子初经常和外面的人打交道，自然认识很多人。
　　朱王二人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王斌说：“你活该！歌厅小姐和你能有什么真感情？不过看你有钱罢了！”朱师傅更是笑道：“俗话说戏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太当真了，真以为你是帅哥啊！”常新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也知道，关键现在歌厅让我赔钱，五百呢！”王斌一听，说：“确实有点多了，老板太不讲究，红舞鞋这么火，不是我们工厂给弄起来的吗？得了，你找晏子初也没有用，这事太小了，我帮你办了，下午我领大德子和乔哥，给你摆平，不过，你得请我们吃饭！”常新说：“这个没问题！钱大家吃了，我也乐意！”王斌撇撇嘴：“先帮我们把杂草归拢起来！”
　　晏子初刚上楼，电话就响了，是乡里的韩秘书，一个多年打交道的中年男人，说会宁乡要在金家庄开个村企座谈会，让他下午一点到村委会开会，届时有区乡各级领导，以及各个企业领导参加。晏子初挂了电话，想到晚上根据安排要和村主任吃饭，解决附近土地纠纷，直接回了财务室，会计小童和出纳齐心正在闲聊，见他回来，小童说：“晏哥，总部代部长让你开发票，今晚就捎回总部！我和齐姐开了，你看看吧！”晏子初坐下来，接过那些发票，看了几眼，说：“没问题的，齐心下午去中行，提五万块钱，顺便定个饭店，晚上要和村里领导吃饭，你们也去！”小童和齐心相视一笑，小童道：“你一天也够忙的！”晏子初说：“说实话，当这个经理，真是累人！”没等二人说话，出了门，回经理室办公室了。
　　齐心看他出了门，小声说：“这才几天啊，瞧把他烦的！”小童则很无奈地说：“晏哥也是没有办法，根本不想干！”齐心不以为然，说：“当官还不好？谁不愿意干啊！呵呵，这叫痛并快乐着！”二人大笑，未料想晏子初又折回来，笑眯眯说：“两个丫头，又埋汰我啥呢？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总部来电话，让统计员工入厂时间，说要给报销暖气费！”两个人更是一阵狂喜。
　　子初心里也非常高兴，一般民营企业如何会报销暖气费，章总为人很大方，经常说，他赚十个，会拿出四个给大家。郑总说过，章总小时候很穷，若不是做这行的舅舅帮扶，他估计也就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出人意料，章总凭借借来的三十万元，建了两台炉，头一批货就赚了一大笔，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如今资产五个亿，员工一千五百人。章总为人很聪明，把广昌公司的法人给了李总，自己背后操作。汇丰公司成立，在企业法人选择上，章总一开始还是想让别人干，但郑总说，顺宁市毕竟是地级市，外乡人创业很难，没有点地位，办事会更难。章总很认可这些，于是法人落在他身上，因为公司是市里重点招商企业，投资规模大，很快，他结识了很多领导，顺通区人大代表也便当上了。
　　但事情的发展远非汇丰公司所能控制的，工厂刚开了三个月，村民就把工厂大门给堵上了，说污染环境。成群结队的村民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在公司上班的工人家属。闹事的村民直接占领了炉台，甚至给公司送纯净水的车辆都不让进来。郑总报警到乡派出所，结果告知是内部矛盾，让双方自己解决；郑总只得打电话告诉总部，章总天真地认为，汇丰公司是招商引资过来的企业，各级政府关系融洽，应该好解决。而且在打给政府官员的电话里，同样得到了证实，没啥事，派个代表谈谈就好了！李总匆匆从总部过来，直接找顺通区区长。区长客气地说先安排人调查一下，都不要着急，让他回工厂等消息。李总只得回到公司，一路之上打了许多电话。临近汇丰公司门口，远远就能看见村民们把各种各样的车辆停在了大门口，根本进不去。好歹费了半天口舌，村民也知道他是来解决问题的，才让车开进来。李总颇为无奈地走进办公楼，在一楼大厅，晏子初领着几个行政人员，正在清点木棒，很是奇怪地问为什么？晏子初说，村民太不像话，不让生产也就罢了，还不让人吃饭喝水，干脆给工人发木棒，吓唬吓唬他们。李总笑了，对晏子初充满了好感，对过来的郑总说：“不想文雅的晏子初也会气得这样！”郑总笑道：“我也是头一次看他这样，看来真生气了！”李总笑了笑，说：“动手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不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