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危机

　　卓天奇哪里听得进去，无法掌控卓言，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一直认为卓言温顺乖巧，之所以脱离他的掌控，全拜明小叶所赐。
　　卓天奇跳着脚吼道：“反了，反了天了，我一掌打死那个小妖女。”
　　卓言一闪身，拦在他身前，道：“你可以打死她，大不了我让整个朔风城给小叶陪葬。”
　　卓天奇狠狠一戳卓言的额头，骂道：“忤逆的东西，你敢威胁我。”
　　卓言淡淡地道：“父亲，您应该感谢小叶。我还是个少年之时，心中充满怨恨，我想毁掉整个朔风城，我想亲眼看到你痛心疾首的样子。是小叶温暖我的身心，因为有她，我没变成一个暴躁狠毒的杀人狂。在卓家，我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这里让我窒息，您放过小叶，让我走，否则您会后悔。”
　　“我让你死在卓家！”卓天奇一掌朝他天灵盖拍去。
　　卓言不躲不闪，眼睛都没眨一下。卓天奇及时收掌，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哽咽道：“言儿，父亲心很痛，你可是我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啊。”
　　卓言涩声道：“你当年逼得我自杀，我躲在僻静的地方，一掌击向自己头顶，是小叶救了我。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却依然不念父子之情，逼迫我折磨我，我早该远离你，是我清醒的太晚。”
　　“你心肠太柔弱，受不得一点摔打，才想着寻短见，我想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何错之有？”卓天奇振振有词地道，“我就是被你祖父磨炼出来的，我不怕死不怕痛，从来没有小儿女那些叽叽歪歪，看看你从头到脚哪里像卓家的儿郎，窝囊废，没出息，天下第一大脓包，我一个铮铮铁骨的英雄好汉怎会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丢尽列祖列宗的颜面。你他妈继续给我寻死啊，你赶紧去死，烂在臭水沟里，我要是给你收尸我就不姓卓。”
　　这话以前会刺激到卓言，如今根本不当回事了，左耳听右耳冒，不起一丝波澜。
　　卓天奇反而把自己气的要死要活，歇斯底里地骂了半天。
　　卓言等他骂够了，道：“父亲，老怪物一死，生前罪孽一笔勾销，备口薄棺，让他入土为安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卓天奇拂袖而去。
　　他火气不消，怎会让卓言称心如意，游街示众完毕，卓天奇命卓越把老怪物的尸身塞进焚妖炉里，烧成一堆灰烬，随便找个地方洒了。
　　卓天奇哪里会想到又上了儿子的当。
　　卓言料到他会唱反调，如此一来，也算履行了之前对老怪物的誓言。说服父亲将老怪物火化，放他“回归自然”了。
　　这桩大事彻底了结，明赫煊等人没有理由继续住在朔风城，纷纷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卓言备上好酒，给他和姚谷主各自送上两瓶，表达对他们多日来辛苦出力的谢意。有了这个理由，卓言顺理成章堂而皇之地再次进入石岛主客居的小院。
　　石公子正在院中吩咐随行弟子往马车上搬行李，石岛主在屋内睡大觉，卓言在门外听到如雷的鼾声，几乎要把屋顶震塌了。
　　石公子带着他进入厢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岛主唤醒，道：“父亲，卓兄弟来看您，快清醒一下。”
　　石岛主惊得瞌睡虫都跑了，道：“你怎么来了？”
　　卓言道：“前辈与明掌门姚谷主帮了卓家大忙，晚辈已经谢过他二人，岂有不谢谢您的道理。”
　　他将两瓶好酒放在桌上，道：“微薄之物，让您见笑了。”
　　这事办的滴水不漏，石岛主暗中称赞，担忧之情烟消云散，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又没帮上大忙。”
　　卓言道：“晚辈有重要的话跟您说。”
　　石岛主点点头，看向石公子，道：“你代为父去跟卓城主辞行，多说些好话，他说什么就当没听见。”
　　“好嘞，儿子这就去。”
　　石公子一走，石岛主道：“出了什么事吗？”
　　卓言将老怪物与明赫煊姚谷主之间的交易和盘托出，又道：“他二人打长生术的主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弄清幽冥城的位置。石叔叔再与家人团聚之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告诉大护法防患于未然。”
　　石岛主白白胖胖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颤声道：“明赫煊也参与进来了，这老小子竟然也妄想长生不老，他二人联手不好对付啊。”
　　卓言道：“石叔叔之前没怀疑过明赫煊？”
　　“我怀疑过别的，但没想到他是打长生术的主意。唉，我还是低估了人心的贪念。”石岛主黯然道，“他布置的煞气大阵倒是没什么问题，我在古籍上见过相关的记载。问题出在他的佩剑上，那一把秋水剑纯净无暇，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无法集结阴煞之气。天狗食日之时，煞气被集结于阵中无处依附，最后自然会被老怪物吸收。我心里直打鼓，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怀疑明赫煊想借老怪物的手残杀朔风城弟子，可我又不确定，明赫煊不知幽冥城已不足为惧，留着卓家做为对付妖魔的主力，按常理来讲，他不应该这么坑卓家。”
　　卓言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道：“石叔叔救了卓家，此恩此德，晚辈永生不忘。”
　　见他行此大礼，石岛主反而愧疚不安，把他扶起来，道：“说来惭愧，我当初也是左思右想倍感为难，我巴望着你爹吃个天大的亏，又担心朔风城弟子有死伤，那晚见了你，怕你届时会去帮忙折损在老怪物手里，犹豫了好久才给你出个主意。我现在怕死了，万一明赫煊知道我毁了他的计划，指不定怎么坑我呢。”
　　石岛主是真的实在，想到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掩饰。他对明赫煊的惧怕，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道：“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等我发现的时候想远离已经来不及了，多年来与他称兄道弟，明赫煊对背叛他的人毫不手软，你想象不到他有多阴毒。”
　　卓言道：“晚辈觉得姚谷主那种大奸似忠的人最可怕。”
　　“你不明白。”石岛主道，“我与姚谷主毫无交情可言，一向是敬而远之。他是一个离我极远的吃人恶狼，明赫煊是贴在我身上的蚂蟥，甩不掉躲不开拍不死，不知什么时候冷不丁地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说吓人不吓人。”
　　他这么比喻一下，卓言终于理解他心中的感受。暗中握着刀悄摸摸捅人的“朋友”才是最可怕的。
　　卓言道：“石叔叔放心，你我结为知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对小叶都守口如瓶，没敢泄露一个字。”
　　石岛主那一晚与他成为忘年之交，有真心，也有几分冲动。“独善其身”是他多年来坚守的准则，不能惹的人，他向来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胡作非为的态度。
　　为了卓言，他打破自己的准则，事后颇有悔意。如今那几分悔意荡然无存，拿出纸笔，将龙华岛与明霞岛的航海路线图详细画出来，道：“你是诚信君子，石叔叔也当信守诺言，你去明霞岛之前先找我，石叔叔会带上高手一起帮你降服妖兽。”
　　“多谢您。”
　　卓言收好路线图，肃然道：“石叔叔，我怀疑明掌门知道幽冥城的威胁已经解除。”
　　石岛主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卓言道：“每年七月十五，幽冥城迎接人族收起万仞井的剑气，除了您还有别人去过幽冥城与家人团聚吧？”
　　石岛主道：“我每年去玉山等幽冥城的弟子来接，我在玉山通往幽冥城的路上会被蒙住双眼堵住双耳，是否有和我一样等待与家属团聚的人，我还真不清楚。”
　　卓言道：“我觉得有，而且有人泄露了秘密，被明掌门知晓了。”
　　石岛主想了想，道：“宁可信其有吧，下次见到大护法，我一定通知他们小心防范。”
　　卓言又问了一个盘旋于心头许久的疑问：“不知石叔叔是否见过一个婴儿尸鬼？”
　　石岛主微微皱一下眉，道：“见过。”
　　卓言道：“那孩子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一概不知。”石岛主道，“外人进入幽冥城那几天，和城中居民都要戴上面具，我们不能互相问询身份底细，我大哥一家也发过毒誓，不得透露居民的任何信息。本来我不知那孩子是尸鬼，她一直长不大，我自己发现蹊跷的。”
　　卓言道：“您见过孩子的母亲吗？”
　　石岛主摇头道：“没有，我只见过孩子身边的燕妖。”
　　卓言难掩失望之色，石岛主狐疑地道：“你为什么打听这个？”
　　卓言道：“我和小叶有过一个孩子。”
　　“我的天呢。”石岛主咋舌道，“你怀疑那孩子……”
　　这个问题太残忍，石岛主问到一半，便住了口。
　　卓言目中闪着泪光，道：“是，我有这方面的疑心。小叶四处筹钱，应该是为了一种令尸鬼变成人的圣药。”
　　石岛主道：“你别着急，下次我帮你打听一下。”
　　“算了。”卓言道，“石叔叔别为晚辈破坏城中的规矩。”
　　石岛主苦着脸沉思片刻，拿出身上的钱袋塞给卓言，道：“暂时只能拿出这些，等我回了龙华岛给你多备点。”
　　卓言赶紧把钱袋放在桌上，道：“晚辈不能要，您已经帮我很多了。”
　　石岛主坚持给钱，卓言坚持不要，急慌慌往外走去。
　　石岛主把他拽回来，笑道：“好像我给你上刑似的，这事以后再说。”
　　卓言道：“等我真需要钱的时候不会跟您客气的。”
　　石岛主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道：“你就没想想最糟心的情况吗？”
　　卓言道：“如果那个孩子真是我女儿，说明小叶也是幽冥城的居民，这个秘密得守住。”
　　石岛主摇摇头，道：“万一明小叶也是尸鬼呢？”
　　卓言头顶仿佛响了一声炸雷，脸色苍白如雪，道：“不可能。”
　　“不管是不是，她都有危险。”到了这一刻，石岛主也顾不上会得罪谁，“她那日露出真容，姚谷主明显起了疑心。我了解那老匹夫，宁愿抓错一千，不会放过一个。明赫煊沉浸在长生的美梦里，也不会顾惜骨肉之情。不过你别急，小叶不会有性命危险。”
　　卓言没他那么乐观，明小叶性情刚烈骨头硬，一旦落在姚谷主手里，打死也不会透露幽冥城的位置。
　　她没有老怪物的修为，遭受酷刑折磨是免不了的。
　　卓言道：“不行，我去找小叶。”
　　到了门口，石岛主叫住他：“卓言。”
　　卓言回头望着他。
　　石岛主温和地笑了笑，道：“卓言，你是个好孩子。明赫煊曾经也是个好人，我亲眼看到他一点一点发生改变。守住自己的初心，不要像我怕这怕那，也不要变成明赫煊那样的人。”
　　卓言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道：“我不会变。”
　　“世事变幻，人心也是在变的，心爱的女子不老不灭，男人怎会不怕自己垂垂老矣的那一天。”石岛主对人性看得比较透彻，不免为卓言担忧。
　　卓言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扭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缕白发无情地倾诉着岁月对他的残酷。
　　明小叶依然青春年少，娇艳美丽，那双眼睛明如水亮如星。而卓言会迅速苍老，和他父亲一样，双目浑浊，身躯干瘪，再过几十年，他会变成姚谷主那样弯腰驼背的干巴老头。
　　卓言忽然感觉自己配不上明小叶。
　　石岛主轻轻叹息一声，道：“无论发生何事，不要沉迷于长生的美梦，那是一个天地神鬼都诅咒厌弃的存在，大护法虽然不死不灭，但他承受的痛苦也是难以想象的。人嘛，这辈子活好了就成，贪心不足，必遭天谴。”
　　卓言喉中干涩酸痛，挤出一丝笑容，道：“晚辈会谨记石叔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