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鬼盖头”命悬一线 袅娜女竟成英雄

　　来潮了。
　　一群孩子呼喊着从海螺礁下跑去，手里拿着提笼和鱼竿儿。
　　洛天华翻身坐了起来，看看太阳，好像已是正午。
　　他站起来，看到潮水已涨起老高。海里有许多人在游泳，他们套着花花绿绿的救生圈。有的人还打着太阳伞在那里“泡泳”。
　　他在原地跳了几下，抖抖精神，又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便顺着海螺礁，一级一级，往下走到较低处，他认为比较合适的位置，然后，一个标准的跳水姿势，便把自己投进了大海……
　　待他钻出水面时，他在海底已潜出去了二十多米。
　　他抬头看看，在他的周围，是一对儿一对儿情侣，赤裸外露的胴体，亲密粘合。他置身其中，感到很不自然。
　　为了避开这些人，他就朝前方远一点游去。大约又游了十多分钟，他才回过身，看看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些人。
　　那些人小了许多，戴着泳帽的脑瓜儿，就像一个一个的水球儿，在海面上漂浮着。
　　看到那些不会游泳的人漂在海面上，洛天华有些骄傲。不曾想，好长时间没下水，自己的水性还是这么好。记得那年，在海南三亚，他的水性在那次作家笔会中，独领风头，令那些“旱鸭子”作家们望尘莫及，更叫那些美女作家惊羡不已。虽然她们穿着价钱不菲的漂亮的泳衣，却只会打打“狗泡”地乱扑楞一气，比比美罢了。
　　三亚一行，洛天华的知名度因为游泳技术过硬，甚至也有所提高。一提起游泳冠军，圈子里的人就知道是他。
　　又往前游了一段之后，洛天华便停了下来。他在原处一会儿蛙泳、蝶泳、仰泳，一会儿又自由泳，兴奋得犹如一条梭鱼，穿来穿去。累了，他就索性浮在水面上，又似一条出来晒太阳的大“鲈子鱼”，懒懒地漂在水面上，半眯着眼睛。
　　几条“白眼梭”，迅速从他身旁游过，他几次伸手去捉它们，有时手都触摸到了鱼背上，可鱼儿太滑，还是让它们都跑掉了。
　　白眼梭的出现，让洛天华意识到，自己已经游得太远了。他抻起头，往回看，这时他看到“游泳禁区”防鲨线的牌子，已被他落在身后老远。
　　他开始回游。
　　他的力气不像来时那样大，速度也减慢了许多。他的体力消耗了大半。通常人们所说的游泳最锻炼身体，可能就是指游泳最能消耗人的体能，而且是综合体能。
　　洛天华自责自己不该像个孩子一样，一时兴起游出这么老远。他伸开修长的双臂尽大力气往回游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海水突然冰凉起来。他浑身发冷，进而，被冻得四肢僵硬，胳膊腿活动不再灵活。
　　他抬起头，仰望天空。天空一片灰黑色，几团乌云在他头顶上翻滚；一群海鸥正低低、快速盘旋着。
　　“要下雨了。”洛天华判断。可是，紧接着，一种让人恐惧的喧嚣声，从他的身后由远而近呼啸传来。
　　那声音，有如古战场冲杀的士兵向目标包抄而至，或是破堤的洪水倾泻而下，或是……反正，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可怕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向他袭来。
　　不好！洛天华分不清方向了！
　　此刻，他只知道自己非常危险了。
　　凭着求生的本能，他拼命游着，但，不管他怎样拼命，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身后，一排排滔天的恶浪像巨大的恶魔，朝他狠狠扑来。
　　洛天华早已失去了沉着与冷静，惊慌失措，乱扑腾一气，同时，只觉得后背骨一阵阵紧怵，心里像就要被那恶魔抓走一样恐惧。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绝望，是那种始料不及的绝望、那种毫无准备的绝望、那种求生得不到一丝希望的绝望。
　　洛天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失去了一切思维，只是本能地挣扎着……
　　巨大而浑浊的漩涡从天而降。魑魅王国的魔兽们，欢呼雀跃，唱着魑魅王国的国歌，喊着魑魅王国的口号，从九重天外抬起洛天华，把他高高举着，再重重地把他扔进这混沌的漩涡里……
　　沿着不可抗拒的魔法般的漩涡，他垂直俯冲下沉，忽悠忽悠，被斑斓的色彩和急速的光影刺激的睁不开眼睛；他狂舞挣扎，但丝毫没有减弱下沉的速度；他的心脏随着他的身体也一起急速下沉，并瞬间被抛出体外，只剩下一具躯壳就那么随波荡漾，像一棵海草，在芸芸众生的亿万年空间里，弱小的名不见经传……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在洛天华的右前方，出现了一顶“红色游泳帽”。
　　“红色游泳帽”向他冲刺游来。
　　黑色的浪涛时而把那“红色游泳冒”吞没，时而又急速把它吐出来；时而把那“红色游泳帽”浮起水面，时而又把它覆没海底……
　　那顶“红色游泳帽”就像失去了伙伴的带鱼，凄楚孤零地漂浮着。尽管如此，“它”靠着绝对的毅力和泳技，征服海涛和巨浪，迅速来到洛天华跟前，同时，嘴里还高喊着：
　　“沉下去，憋住气！”
　　说时迟，那时快，“红色游泳帽”抓住了洛天华的左手手臂，又说了一遍，“沉下去，憋住气！”
　　冥冥之中，洛天华就像找到了那救命的锦囊，获得了生命的密码。他稳住了神，照着来人的口令那样做了。
　　洛天华被“红色游泳帽”拉扯着，两个人双双沉到海里。
　　就在这时，洛天华觉得头顶上的海面地震般剧烈地抖动摇晃起来，还有那种声音，犹如非洲大草原的一群野兽，无组织，无目标，被巨大的危险所冲击，发出百兽齐鸣的咆哮，肆意而混沌……
　　但，奇怪的是，这种令人恐惧的现象和声音，只有大约几秒钟，便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海死一般地沉寂。
　　洛天华露出水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再看看天空和大海。天空和海面上，刚才那种急剧变化的景象全然不见了。阳光照样灿烂无比；云朵照样洁白悠悠；海鸥照样轻轻自由飞翔；湛蓝的海水清澈见底，鱼儿在幸福地游弋……
　　尽管海面恢复了平静，可是，洛天华已被刚才的情形连惊带吓，浑身毫无半点力气，只在水面上漂悠着，连气息好像都停止了。
　　救他的那个人露出水面后，好像也已奄奄一息，但，尽量支撑体力，并没有轻松，连连吓唬洛天华说：
　　“快往回游，‘鬼盖头’还会来的！”
　　洛天华并不知道啥是“鬼盖头”。但，他从那人的口气中，知道“鬼盖头”是刚才会要他命的东西。他来不及多想，紧随来人身后，急忙向岸上游去。可是，身子不听使唤，拼命游，还是在原地打转。
　　这样下去，危险将再次降临。
　　“那人”就一只手推着他前游，再推、再推……犹如一个生命的推送按钮，助他生还。
　　这时，他受到了启发般，想起什么，紧急按下了“疯长键”。瞬间，一根长长的尾巴，绕在他的头顶，变化、再变化，最后，弯曲成彩虹圈一样的一只漂亮的大大的救生圈。
　　二人连忙抓住这只从天而降的救生圈，朝岸边游去。
　　一前一后，两人的形象成了显明的对比：“那人”在海里娴熟的动作犹如一条美人鱼：快捷、轻柔、优美；洛天华就像一条受了伤的海豚，狼狈不堪的样子。
　　此刻，这只救生圈，就像洛天华的心情一样，高兴的雀跃。它一会儿直立在海面，把他的“恩人”高高举起，一会儿，又急速推着“恩人”前行……
　　他的“恩人”就像出塞的公主，悲壮，且自豪。
　　佛说，施人，救己。洛天华第一次体会到。
　　他俩刚刚游近岸边，将要爬上海岸，洛天华只觉得后背又出现了刚才的刺骨寒凉。
　　他回头一看，果然天空和海面骤然又变得和刚才他在海里见到情形一样。
　　幸好……
　　洛天华庆幸自己幸好遇见了救命恩人——幸好，总算回到了陆地。
　　一身泥水，一身沙子的洛天华，在极度的疲惫之中，扯住了救他的人的手。这时，他才惊喜难辨地发现，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来花鹿湾途中见到的、也是他正在苦苦瞑想着的那个姑娘！
　　洛天华深感意外，也大大惊喜！
　　哦，她是美丽西湖三月的云淡风清和含烟细雨。在人类的传说中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妖，她在人们的画中潜行微笑；她是妩媚的女妖，香肩裸露，步履轻盈……
　　原来，上天用这样一个集清纯和妖媚、善良与一身的女妖来化解人类的灾难，而倾国倾城又是她的注脚……
　　……
　　*
　　救洛天华的女孩儿叫林晓鹿，家就住在花鹿岛。
　　今年夏天，晓鹿高中毕业，刚刚参加完了大学考试，正在家中等待着高考的消息。
　　昨天早上，她高中的同班同桌同学李雪芹来电话，让晓鹿替她在她家的客车上当一天的乘务员，因为自己临时有事，不在车上。
　　这样的替班，晓鹿以前也替雪芹干过。可以说，轻车熟路。
　　考完试之后，晓鹿就在自己家的海滩养殖场和父亲一起照看刚刚投放文蛤的海滩。正好，雪芹有求，她就答应了。
　　正巧，昨天洛天华就遇见了她。
　　今早，晓鹿的父亲，养殖场场长林起生要去山东青岛买文蛤苗，临走时把看滩的事儿就交给了女儿。
　　文蛤没到采挖期，是不能随便采挖的。在看滩时，晓鹿这样想：如果是外地的游客采挖，她不会那么讲原则，游客大多数都是好奇心。人家大老远来，挖几只，偿偿鲜么，何况，只是挖几只欣赏欣赏而已。本地人已经习惯了，知道滩涂管理是有纪律的，一般不会有人大白天就来采挖。所以落潮之后，晓鹿并没怎么操心，来潮就更没事了，海水淹没了滩涂，谁也挖不了了。
　　晓鹿就坐在岸边树荫下读读手机杂志。她特别喜欢《天岛青年》。上面的“刊首寄语”，很励志、暖心。简捷明快的风格、浪漫洒脱的笔触、富有哲理的语言、激情四射的情感……
　　一个叫“神枪猎人”的名字，常常在“名家寄语”的刊首出现。
　　她曾猜想，“他”一定很帅，而这种帅很儒雅，有些像西班牙那位著名的情歌王子安立奎；“他”一定也非常善良，善良得像挪威王储一样，会爱上那个贫民的单身母亲和她的孩子……
　　说来有趣，晓鹿为了设想“神枪猎人”留什么发型，预测了几个晚自习，并在练习本上稚嫩地画着他的肖像和发型。有一次，她的“标准画”被班主任发现，那个画着画像的练习本，被老师拿在手里端祥了很久也没看出像谁。
　　她挨了第一次批评：思想太复杂，不像话！
　　在学校，高三学生不让带手机。有天晚上，她就偷偷地跑到学校旁边的网吧，在“飞度”上找“神枪猎人”。可惜，没有看到他的丁点任何资讯消息。她不甘心，就继续在“飞Q”上寻找“神枪猎人”。这回可好，搜出来一大片“神枪猎人”。但是，也不知哪个就是她要找的那位“神枪猎人”。她就挨个去他们的空间乱看，逐步缩小包围圈，认为比较靠谱的，比如作家、编辑，然后，她就用“花鹿湾”的昵称加他为“飞友”。
　　还别说，之后，真有一个“神枪猎人”和她聊的挺投机。后来，当她知道这个“神枪猎人”是个山寨平民，靠打猎为生，而不是什么作家时，失望之余，并警告那个人要保护动物，不要伤害它们，不然就和他断交。
　　“神枪猎人”听到她的警告哈哈大笑说：
　　“一定一定，绝不再犯错误！”他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想最后再狩猎一次，打只狍子，给我心爱的姑娘做件裘皮大衣。”
　　晓鹿一听，有些吃醋，就说：
　　“哈哈，希望你打不到！”在心里，她却在敬佩“神枪猎人”的痴情。
　　“那狍子大衣就是给你的啊！”“神枪猎人”说。
　　晓鹿一下子被感动，尽管这不是真的。这个“神枪猎人”也不是她要找的那个“神枪猎人”，但，她却把他当成了寄托。
　　不管怎么说，在晓鹿心中，“他”一定像那位情歌王子安立奎一样留着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美的自然。而好友雪芹却说，那不一定，真正的“神枪猎人”也许是寸头，现在老流行寸头了，显得干练，很事业的样子。
　　种种预测和猜想，甚至去设计，她为“神枪猎人”披上了白马王子一样的盛装，戴上了耀眼的光环，连每根发丝都深藏着神秘和美好。
　　……
　　晓鹿眺望大海，瞭望远处的白云，看着近处的海鸥、潮起和潮涌，还有穿着五颜六色泳装的人们。
　　她非常喜欢女孩儿穿泳装的样子。一毕业，她和雪芹都买了一套最新款式的泳装，想在今年夏天好好在大海里玩玩，放松一下，松弛、松弛高中三年紧绷的心弦儿。
　　三年高中，好像都忘记了自己是女孩子了，有些女孩子的爱好和打扮几乎都丢掉了，成天就是穿着一套肥大的、很中性的校服。现在，一到家，她就把那套校服丢的远远地，再也不用穿了！
　　她和雪芹经过精心挑选，雪芹那套泳装是海蓝色，胸前有两只海鸥；自己那套是红色的，胸前有两朵向日葵。这一红一蓝，很耀眼。她俩在海上游泳，就像两朵姊妹花盛开在蔚蓝的海面上。更出色的是她们的泳技，令那些大都市来的人禁不住赞叹。有多少天，她俩就当“教练”，娴熟的技巧加上开朗热情，让大家很快就都喜欢上了她们。
　　……
　　这时，晓鹿感到浑身闷热，并伴着阵阵潮湿。这正是海边夏日正午的特点。只有跳进大海，才能够凉爽。
　　她就光着脚丫子，从赤热的沙滩上跳过，躲进灌木丛，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自己那套泳装，飞快跑向海边，径直朝海浪扑去……
　　刹时，晓鹿欢喜得如同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儿，又被重新投进了大海……
　　不知游玩了多久，晓鹿感到有些累，就索性泡在水中，看着别人戏水。猛然，她感到海水冰凉，抬起头，看到几团乌云从远处翻滚而来……
　　她感到情况不好，就急忙游到人群集中的地方，大声告诉他们赶快上岸，会有险情发生。听到晓鹿的警告，大家都尽力往浅海区回游；那些零散的游人似乎也看出情况不妙，看到别人惊慌而退的样子，也掉头回游。
　　看到游泳的人都游回岸上，最后，晓鹿自己才打算折身上岸。就在这时，她回头一瞥之际，看到大海深处，有一个人竟然还留在那里，没事一样悠闲自得。她想朝他呼喊，可是太远了，她来不及多想，就拼了命向那个人游去……
　　后来，就发生了洛天华在海中遭遇“鬼盖头”，并被晓鹿解救的故事。
　　洛天华经历了这样一场“洗礼”，也别有一番感慨：
　　人的能力有时会战无不胜，有时又那么无能与脆弱！在不经意间，自己的性命险些交给了这个小小的海湾。他又极不服气：怎么这么容易就会失去自我呢？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命力很强，而现在看来，自己还很弱小，这不仅仅是体力和游泳技术问题……
　　他现在又偿到了一次“死”的滋味，而这次的滋味和感触别有不同。这一次，差一点把那位女孩儿“拖下水”，如果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洛天华后怕极了。这后怕，包括他自己也很怕死。从前，对于死，他看得比较轻。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有生有死的自然法则，圣贤皆如此，何况自己？以前，在他的经历中，他曾经还向往过死。那时，他感觉死是上天的一种赏赐，和生命的壮举，而不是惩罚和可怕。
　　现在，直视死亡，贴近死亡，他害怕极了。尽管，他将来会死去的，但起码他现在不想死。如果说，死亡，是生命最终的一种诱惑，那么，同样，这个花花世界对他有着和死亡同等力量的诱惑！
　　虽然，最后，死亡会宣布胜利，但，他要在自己“活着”的世界里，宣布自己的胜利。
　　分秒抗争，只要活着。
　　他也曾嘲笑过自己的顽固，为什么不能和死亡妥协，哪怕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获得来自那些熟悉的和陌生的人的敬仰、鲜花和掌声？
　　这会儿，他重新审视以前的认知、感受，他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冲击和震撼：
　　也许，以前自己对生命的依恋，是狭隘和贪婪的，还有一种消极。那么，今天则不同，生命如此脆弱和坚强，如此渺小又伟大和不能割舍。它，已经超越了生命本身。
　　这一感悟好像不是来自于他自己，那，又是来自哪里呢？是昨天，朦胧之中，那顶耀眼的如太阳般闪烁的“红色游泳帽”？还是那“美人鱼”在海中自如般的潇洒？还是在大海深处，他看到了一个活泼健康、娇媚生命的闪现？
　　对此，洛天华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